出了翰林院,华自闲一刻没停歇,径直上了马车。太过沉浸在情绪中,完全没注意到车内多了一个人。

    直到有人递了杯梅子饮,华自闲才顺着方向看过去:“哥?”疑惑尽在不言中。“思安长大了,知道打蛇打七寸,再不是那个只会动拳脚的孩子了!”

    “大哥说的是,人都会长大。就是不知见识了天地的广阔,可会嘲笑昔年那个幼稚无知的自己?”华自闲有感而发。

    华寄锦否定道:“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人,还算是人吗?”华自闲反问:“都披着人皮,又有谁能分辨出是人是鬼?”

    “人心难测,又不是不可测。技不如人,何必多寻借口。”华寄锦是个极其自信到自负的人,洞察人心是他分内之事。

    华自闲问他:“定王可变了?”这话说得,“他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替你出气,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来保护你,你说他可曾变了?”

    华自闲这才想起来,关切道:“陛下可会责罚于他?”华寄锦不屑撒谎:“两可之间,就看他怎么在陛下面前转圜了。不过就算责罚,也就是闭门思过或是扣俸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这位陛下,喜欢坦荡直率的大齐男儿。”

    定王元思安是真直率,不屑那些花花肠子。锦衣卫指挥使华寄锦是假直率,比照着君上的喜欢调整策略。

    华寄锦能得元思安如此崇拜,不知是华寄锦迷惑了那傻小子,还是定王本身眼力不济,分不清真假好坏,那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白园,华自闲手脚麻利,率先跳下马车,疾步向香居苑走去。华寄锦一声不响默默跟在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

    华自闲心情很不好:“别跟着我!”华寄锦不为所动,我行我素。华自闲怒气冲冲转回身:“不许跟着我!”华寄锦有些吃味:“大齐好男儿多得是!你还小,元思安不过尔尔!”

    华自闲完全不听,转身就跑。华寄锦在后面追:“黏黏你长本事了,竟然对着大哥耍脾气!”三步两步堵住华自闲去路,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对不住!”

    华自闲泪眼模糊,难过含糊:“不是大哥的错!”华寄锦斩钉截铁:“就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黏黏要是喜欢,大哥将那元宝绑来,不许他成婚可好?”

    华自闲摇头:“不好,一点儿都不好!是我先放弃的,哪有这个脸面回头!辜负就是辜负,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

    华寄锦不止头皮发麻,全身都麻木了,不知所措到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面对千军万马、阴诡算计都没有这般不知如何应对过。

    华寄锦呆愣过后,下意思抬头看天,这太阳未免太毒了些,哭也不能在这哭,中暑了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华寄锦架起华自闲的胳膊,将人抱至阴凉的廊桥下,心里面盘算的是绿豆汤解暑还是酸梅汤解暑。最终选定了绿豆汤,再加些薄荷,清心明目。

    华自闲不理会外物变迁,自顾自发泄道:“我本以为不喜欢的,不在意的。没想到,事到临头,只剩下万般不舍。我自作自受、作茧自缚,活该!”

    华寄锦劝解道:“元宝哪张嘴说他不喜欢你了?这么多年的情谊,怎会说变就变?”华自闲跺脚:“不一样了!”

    华寄锦无语:“哪里不一样了?”华自闲抹掉脸上泪:“你不懂!”华寄锦没办法:“破镜还能重圆,总会有办法的。”

    华自闲咳了几下才能开口:“可我心怀愧疚,裂痕永远是裂痕。不能同进退的感情,就是亲手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管什么理由,被抛弃就是被抛弃。作为被舍弃的一方,就算在一起,能不多心吗?一个多心,一个愧疚,长此以往,本就不牢靠的感情,还能剩下什么?”

    华寄锦的巧舌彻底没了用武之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元宝也就那样!”

    话音刚落,华自闲哭得更伤心了!华寄锦彻底慌了,除了让管家送上避暑的冰块和绿豆汤外,只会傻坐着。

    真是丝毫不懂少女心事。伤心、怀念、舍不得这段真挚、纯粹的感情,后知后觉于自己的在乎与不舍,又因为自尊以及其他种种原因无法挽留。哭够了、发泄够了,心里面才能舒坦,事情才能翻篇。

    在这个环节拼命告诉人家小姑娘,那“情郎”并不好,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完美,是说人家姑娘眼神不济了?再不好,也是真心对待过的!

    华自闲哭不动了,瘫坐一旁,揉额角,脑袋突突的疼,像是有人拿鼓槌在敲。华寄锦孜孜不倦,继续喂绿豆汤。华自闲一个没提防,被灌了一嘴。咽下去后竟然嫌弃道:“不甜,我要喝梅子饮!”

    华自闲喜欢的饮品府中常年备着,冰镇的、热的、常温的,随用随取。除了冰镇的梅子饮,厨房还送来了绿豆糕和枣泥山药糕。华自闲嫌弃:“怎么没有咸口的?”华寄锦建议:“要不给你撒点儿盐?”

    华自闲点菜:“我要几样可口的小菜,还要份凉面多放黄瓜丝,再加一份肉圆子。天儿越来越热,腻死了!”

    华寄锦捏她鼻子:“真是头小猪,就知道吃。”华自闲打掉他的手,起身就走。华寄锦在身后追:“我亲自下湖捞鱼,要不凑个热闹?”

    华自闲嫌弃道:“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这般空闲吗?”华寄锦点头:“锦衣卫要是少了我就成了一盘散沙,根本对不起本大人多年的教诲!”

    华自闲翻白眼:“不要脸!”华寄锦自嘲道:“你大哥我不就是靠溜须拍马官居高位的吗?”华自闲回头:“心比天高的华大少怎么也妄自菲薄上了?”

    华寄锦老气横秋:“人生总有不如意呗!”华自闲听出来了:“这是在说我?”华寄锦还是那句话:“看看你凫水的本事退步没。”

    因为有华自闲在,周遭都是女侍女。镜湖上每隔一段距离停泊一艘小船,随时观察水面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华自闲自小喜欢凫水,华寄锦也惯着她,反正在自己家里。名居苑前的小池子早已经是她的乐园,镜湖更是摸得透透的,一猛子跳下去,逼不得已要换气才舍得露头。

    华寄锦先是欣慰:“看家本领没扔下!”接着又有些愧疚道:“华家那段日子,委屈你了。”华自闲心累,为什么她哥总觉得对不起她呢?华自闲好想指天发誓,自己真过得挺好的,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不要总盯着那点儿不如意好不好?

    华自闲在水里翻腾,华寄锦怒吼声传来:“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华自闲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那是你没本事!”

    华寄锦怒了,华自闲继续捣蛋。华自闲敢拿项上人头担保,自己要不是华寄锦亲妹妹,这条小命铁定不保!

    闹腾到最后,华自闲也累了,跳到岸上洗漱休息。华寄锦紧跟着上岸,没了捣乱的,更加懒得在湖中扑腾。

    修整后,全鱼宴上桌。就算全洛阳的鱼都被吓跑了,也耽误不了华家吃全鱼宴。华寄锦拿出一坛女儿红道:“尝尝?”

    华自闲嫌弃:“难喝死了!楼大人应酬不少,还没喝够?”华寄锦从善如流,将酒坛子放在一旁,专心吃起来。

    吃着吃着,华寄锦开始讲起漠北风光,西出嘉峪关后的世界,漠北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除了荒漠戈壁,还有美酒黄金。迟早有一天,那里也会是大齐领土。

    华自闲则说起了京城八卦,各家趣事。谁家后宅又不安宁了,谁家儿子又闯祸了,谁家亲戚仗势欺人了,谁家惦记别人家产了。上至皇室宗亲,下至九品小官,华自闲不说是如数家珍,多少也都听说些。

    华寄锦好笑道:“金乌令在你手里,怎么变成打发闲暇的工具了?”华自闲摇头:“我这叫探索秘密。谁都有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华寄锦问她:“你的秘密是什么?”华自闲思考:“太多了,大哥应该都知道。就像我也知道大哥很多秘密一样。”

    华寄锦神秘道:“大哥有许多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华自闲不信:“是吗?大哥太自信了!”华寄锦不信邪:“比如说?”

    华自闲是真不怕死:“比如说,大哥的药该停了,要不然将来真生不出孩子了!”华寄锦坐直身体:“你个小丫头片子!”

    华自闲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华寄锦激动半天,完全说不出话来。华自闲比当事人还着急:“哥,你可是独苗苗!是药三分毒,要不多念两遍清心咒得了?要不咱先纳个妾,你要是不相信陆家人,我可以帮你养着呀。大哥还信不过我吗?”

    华寄锦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你兄长我已经很久没服过哪些东西了,只不过是习惯性备着。我的身体我清楚,至于纳妾,你当我是只会繁衍的畜|生吗?”

    华自闲认错:“大哥别生气,是我不对。”说到孩子,华寄锦话还挺多:“你还小,过早生育对身体不好。再过十年也不着急。”

    华自闲好笑:“大哥怎么教训起我来了?大哥不会以为我脑子坏掉了,想和吴仲宁生孩子吧?他们家从根子上就烂了,想想就恶心!”

    一切尽在不言中,华自闲明白了,拍桌子:“大哥!你该不会以为我和元宝……”华寄锦赶忙解释:“为兄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这不就恰巧说到这里。在大哥眼中,你健康活着,比那劳什子的生儿育女重要多了。”

    这还差不多。华寄锦赶忙转移话题:“母亲听说你要搬去青莲别院小住,开心极了。已经让人修整院子了。”

    华自闲开心:“母亲会搬回来了?”华寄锦摇头:“母亲说她已经是方外之人,不适合再住在华家。”

    华自闲倒是没多失望,母亲的脾气就是如此。母亲在寻她的道,为人子女,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将母亲困在原地,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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