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昼。
天德帝移驾距离安定公主落水位置最近的岸边,等候消息。有侍卫来报:“安定公主确实于桥上跌落水中。事发当时,桥上除了安定公主及其侍女外,安王府的纪庶妃也在场,并且随后跌落湖中。事发时,琉璃亭大乱,没有注意到落水者有两人。”
皇后发话了:“那两个侍女呢?怎么照看主子的?”侍卫回答说:“事关重大,小臣斗胆,将两位姑娘绑了起来。”天德帝发话了:“带上来吧!”
九洲池上,分下水找人的和船上传递消息的。就算是相互传信,用的也是旗语,乱中有序,并不嘈杂。
华寄锦亲自下水,急红了眼睛。奈何水中漆黑一片,给营救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华寄锦这边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华北溟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人突然喧哗道:“华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华北溟没和人红过脸:“我自幼在水边长大,水性好得很!”
那人拦住华北溟:“夜里黑,再说你多久没凫水了?你这不是去添乱吗?”华北溟忧心如焚:“就是这夜里黑,水中暗流涌动,我才放心不下!这孩子胆子比天大,池水这般凉,我要去看看!”
与华北溟呼应的,是得了消息赶来的敬妃:“安定,安定!我的女儿,母妃来了,母妃来救你了!”和华北溟一样,不管不顾的。
不用皇帝吩咐,自有人劝慰保护两位。敬妃那边,皇后亲自来劝。华北溟这边,来的是他女婿怀王:“华大人稍安。”
华北溟气不打一处来:“你姑娘泡在冷水里生死未卜你稍安?不行,我还要去看看!”怀王拦在他面前。华北溟妥协道:“给我找艘船!”
怀王苦口婆心:“陛下还在,岳父大人切莫惊扰了陛下!”华北溟绕过怀王:“陛下不会在意的。”
两人争执之际,水面上传来骚动,华北溟抻长了脖子:“有消息了?快过去看看!”怀王是真没想到,华尚书真的会划船,表情出卖了他。
华北溟说道:“老夫幼时经常下河捕鱼捉虾,为母亲炖汤喝。家母身体不好,胃口也不好,只有我炖的鱼汤才能多喝些。”
华北溟的出身,整个洛阳城都知道。怀王道:“大人至孝。”华北溟嘲讽道:“家母临终的托付都没有做到,死后没脸见她老人家!”
长辈的事怀王不多嘴:“定王竟在水中!”华北溟更加蹉跎了:“真是个好孩子呀!”华家两代人的情感纠葛,理不清算不明。
定王费力拖出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女子,一个眉头紧锁已然溺水,一个还有些清明就是被憋的喘不过气来。
定王翻身上船,顾不得其他,急迫道:“黏黏,黏黏你怎么样了?”华自闲用最后一丝清明指指缠上脖子上的手臂。
定王马上明白过来,想将两人分开。再不拿开手臂,华自闲迟早被活活勒死!可就是这么邪门,无论定王如何努力,溺水昏迷的纪昭雪就是不松手!
定王急了,可纪昭雪毕竟是安王宠妾,他也不好太粗鲁,只得着急大喊:“太医呢!快叫太医来!安定公主应该就在这附近,加派人手,潜到更深处去找!”
华寄锦得到消息上船,浑身湿漉漉的,探了下华自闲的鼻息,心中安定下来,高喝道:“所有人,绑上绳子抱石头下沉,到湖底去找!”
九洲池是活水,连接整个洛阳水系。定王担心道:“华大哥,安定公主不会被水流卷走了吧?”
华寄锦否定道:“不可能!已经命人在周围撒网,公主殿下一定在九洲池中!就算被池底的水草挂住也一定要找到!找不到,你们都给本使去为喂鱼虾!”
没人畏惧,众人齐声道:“是!”
御医和准备接应的宫女很快到了。一番忙乱后,总算将两人分开。纪昭雪恢复了呼吸,华自闲勉强清醒过来,咳个不停。
“水里太黑,我根本没找到安定,她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我没法潜到更深的地方,阿宝哥你快去找,再晚就来不及了!”华自闲急得不行,一口气说完,咳个不停,好悬将肺给咳出来。
定王用披风将华自闲裹了结结实实,变调道:“太医!”太医赶忙上前,怕急疯了的定王将他一脚踹进九洲池里:“殿下稍安,夫人只是呛了些水,只要醒过来便无碍。等下吃副压惊药,好好调理便是。至于外伤,绝对不会留疤的。”
定王这才借着烛火发现,华自闲脸上脖子上遍布抓痕淤青,心疼道:“阿黏这是怎么一回事?”
华自闲胸口疼、嗓子疼、呼吸不顺,指向依旧昏迷的纪昭雪,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要小看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力道,能活活拖死你!
定王想到刚刚的场景,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御医谁也不敢得罪,好在船将靠岸,定王也没有过多为难于他。
敬妃和华北溟不分先后冲了过来。华北溟矜持些,看见女儿虽狼狈好在咳嗽起来精气神不错。
敬妃则有些不好,准确说接近疯癫:“真真呢?我的真真哪里去了?我的女儿呢?啊……我的女儿!真真你不要母妃了吗?真真不是最怕黑了吗,怎么还不来找母妃!”
天德帝也坐不住了,焦躁道:“叫定王过来!”定王别说换衣服了,头发上的水都没擦干:“陛下万岁!”
不等皇帝问,定王主动讲述所见,末了加了一句:“陛下恕罪!”皇后忍不住道:“安定公主那么大个人,怎么找不到?你们这些禁军是怎么办事的?”
这时,有内侍来报:“陛下,皇后娘娘,苍梧国夫人求见。”皇后看了眼天德帝,说道:“请苍梧夫人进来。”
华自闲裹着披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来,华北溟跟在身后,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华自闲跪在帝后面前,俯身拜倒:“请陛下恕罪。”
天德帝明知没有希望,依旧问出了口:“听闻苍梧夫人最早入池营救,可曾见到安定的身影?”
华自闲苦笑道:“臣女游到湖中时,恰好看见一身影在湖中挣扎。当时水中漆黑一片,臣女想当然以为那是安定公主。谁知……等臣女发现不对时已经被纪庶妃狠狠缠住,无法脱身。”
迁怒是本能,尤其是在得知自己的女儿本还有一线生机的时候。
皇后站起身:“苍梧不知纪氏也一同跌落水中?”华自闲一脸不解:“臣女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公主’,接着又是落水的声音,以为安定公主出了意外,这才入水营救的。”
皇后问道:“这样说来安定为何会在桥上与纪氏偶遇,你完全不知道?”华自闲更加茫然了:“安定公主是被敬妃娘娘身边的侍女叫走的,和纪庶妃有什么关系?”
皇帝看华自闲脸上的狼狈相道:“行了,下去休息去吧!虎子也是。”众人走后,皇后斟酌道:“陛下,臣妾以为,安定落水,不是完全的意外。要不将苍梧夫人安置在迎仙宫休息如何?”
天德帝目光渗人:“皇后的意思,怕有人暗害了那小丫头不成?”皇后口封很紧:“陛下您是没有注意到,那小丫头可怜的哦,手指上没了两处指甲。十指连心,不知道多疼。她又自己住在白园,无人照顾。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救安定,不止搭进去半条命,还落下了一身伤,总要还华家一个全须全尾的孩子吧!”
天德帝道:“皇后就是心善。你是怕老三为了那个宠妾为难华小五吧!”皇后难掩伤心:“就算为了安定,也不应该让华五姑娘卷进来。”
帝后之间有奇怪的默契,涉及皇子的争端,皇后是不参与的。即便今日这事涉及到了后宫女眷,皇后迫不及待的保护华小五的模样,依旧有几分不同寻常。
皇帝按下心中疑虑,眼下寻到安定才是头等大事。天德帝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可外人要是胆敢怠慢他的公主半分,只能迎来雷霆之怒。
要是没有那个纪氏……要是没有那个纪氏,说不定华小五早已经寻到安定。他的安定,他的真真,那是他祈盼已久的长女,撬动范阳李家的楔子,就这样硬生生没了。
天德帝夭折的儿女不计其数,可这般养到成人即将出嫁之际没了的,还是第一次,完全无法接受。
事发已过一刻钟,除非奇迹发生,否者跌落湖中至今踪迹皆无的安定公主绝无生还的可能。应该说安定公主那最后的一线生机,也被人夺了去。
比起皇帝不相信这个事实,群臣想得更加深远。安王、华家、苍梧夫人、以及安定公主未来的夫家。
安定公主的陪嫁都是朝廷精心选择的,就连侍卫都是精挑细选,日后必有大用。现如今这当头一棒,差在了这临门一脚,皇家还能补嫁个公主过去不成?李家长孙已经二十出头,还让人家继续等下去了?
安定公主溺亡,是事发中心的台风眼,多少人被卷入其中,还未可知。所有人都夹着尾巴,怕被皇帝迁怒。
安定公主在一个时辰后被找到的,缠在了池底的水草中。只有禁军中潜水的高手才能到达,其他人就算抱着石头下沉,也无法在水中长久闭气。
康王和安王亲自下水接妹妹回来,天德帝难得的站在岸边,看到安定公主那张惨白的脸,这才接受现实:“安定!朕的安定!”
只有敬妃,已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抱着安定公主的尸身,嚎啕大哭。与敬妃交好的妃嫔,众公主们围在一起,感同身受。
再这样下去实在不成体统,皇后委婉道:“安定一个人在水里那么久,一定冻坏了。还是给她换身衣服吧!”
敬妃的眼泪都流干了,紧紧的保住女儿不撒手,这话还是听了进去:“娘娘说得对。臣妾要带安定回家。”
皇后抚摸她的肩膀:“好,我们带安定回家。”说完命侍女找来她的轿舆,护送敬妃母女离开。
“陛下,安定在敬妃宫中停灵可好?全了她们母女最后的情分。”皇帝点点头:“都依皇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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