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六王入宫求见皇后,至此石沉大海,再未传出任何消息。对于此事,洛阳城议论纷纷,断定宗正寺主张以宗子代替陛下举办祭祀大典,惹恼了皇后。
皇帝还未发丧,几位王爷着实心急了些。皇后发了狠,着实怨不着别人。在有些人眼中,皇后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皇后,说一不二。可在另一些人眼中,皇后则是马上就要失去一切的寡妇,没什么可怕的。
宁王妃同康王妃皆属于后者。随着两位王妃继续石沉紫微城,洛阳城全城戒严,上直十二卫以及京郊大营留守的驻军频繁调动,就连京邑附近的卫兵都现身了。
图穷匕首现,皇后这是要只手遮天,当摄政太后?屠戮元氏宗亲,太过不近人情了些!
理政殿的气氛有些压抑,皇后虽说照常理政,可依旧压不住浮躁的人群以及涣散的人心。有些人自动与华北溟保持了距离。
皇后再有本事,身为女子又不姓元,终究是输了一成,难逃大义。
就在众人等待皇后下一步动作时,宫中传出圣旨。宁王、康王革除爵位,贬为庶人,全家流放。剩下四位也没好到哪里去,皆革除爵位,全家贬为庶民。好在没有流放,限二月内离京。
像江夏王这样的小跟班,责罚轻了许多。革除爵位,交由江夏王府看管。江夏王位由世子元旸继承。
一时间,洛阳城多了好几位少年王爷。皇后下旨,将这位少年王爷接进宫抚养,以免在外被有心人带坏了,损伤元氏脸面。
至于宗正寺宗正之位,则交给了陈王世子。
武城殿中诸宗子,有的如元鸿,转眼间失去所有。有的如元旸,则摇身一变更加尊贵,要在武城殿长久的住下去。
听闻,宁王一家离京时,宁王大叫着“华氏独揽大权,祸乱超纲,误我家国!”后,自缢身亡。
消息传到徽猷殿,真龙帝听后,完全没放在心上道:“贼喊捉贼,真是没用!”华自闲倒是有几分佩服:“这位宁王爷本事虽说没多少,倒有几分胆识。为了子孙后代,竟能狠心舍了性命!”
真龙帝问她:“心软了?”华自闲摇头:“同情敌人,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吗?为这份野心欷歔而已。”
真龙帝扪心自问:“换作是我,机会就在眼前,同样不会放弃。一样的凤子龙孙,谁又甘心当一个闲散宗室!”
算了,华自闲决定关心些别的:“陛下打算何时临朝呀?本殿下现在都成祸乱超纲的奸佞了!明明这些决定都是你做的!”
真龙帝没有一丝忏悔之意:“再等等,不急。”华自闲耐着性子:“等到什么时候?莫不是初一的祭祀大典陛下也不打算现身吧?”
真龙帝认真考虑:“确实是个好时机。”华自闲放弃:“算了,爱怎样怎样吧!反正御史又不能奈我何,睡觉去了!”
真龙帝关切道:“喝了燕窝藕粉羹再睡。”华自闲抱着肚子,烦躁拒绝道:“黏黏糊糊的,才不要!”
真龙帝已经习惯了她一天三变的口味:“要不吃碗银丝面?御膳司新作了金桔酱,配冰糖酥酪正好。羊肉小混沌也挺不错的。”
华自闲想了想:“我要吃鱼饭!”那不还是黏黏糊糊的东西。真龙帝有时觉得,自家小姑娘属猫的,偏爱水腥味。
华自闲睡下后,葛明辉无声无息跪在殿内。真龙帝目光灼灼,凝成的刀剑好似能杀人:“皇后越发嗜睡乏力,真怕她……如今之计,终止妊娠如何?”
葛明辉抖了一下,俯身道:“陛下明鉴,胎儿满八个月,已经成型。这时堕胎,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真龙帝听不得这些,顺手想扔了砚台,又怕吵醒华自闲,轻手轻脚的放了回去:“葛明辉你放肆!”
皇帝不高兴,葛明辉也有一肚子不满。自小伴着皇后长大,自然是无条件站在皇后这边:“陛下明鉴,依臣女看,殿下两日来精神越发不济,恐是前些日子操劳过度所致。怀有身孕之人最忌心绪大起大落,殿下虽尽心养胎,朝里朝外、家里家外,哪一样不需要殿下做主。如今陛下安然回来,紧绷的精神一放松,被淤堵的情绪自然如决了堤的洪水般。陛下可还记得,祥泰三十八年殿下生了场重病吗?”
真龙帝无言以对,任凭葛明辉跪在殿中。长久的沉默过后,葛明辉率先开口:“陛下可听过双生胎?”
真龙帝赶忙说了句:“细细道来。”葛明辉打小就怕真龙帝,从低头惶恐到对答如流,不知走过了多少岁月。本就不大的胆子被用光,说话都不太利落了:“陛下明鉴……民女在民间行医,曾遇到过……见过怀有双生胎的孕妇。”
真龙帝对华自闲的身边人向来宽厚:“行了,坐吧。唐海上壶茶来。”葛明辉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谢陛下。孕育生产本就十分辛苦,双生子则负担加重。几乎没有足月生产的可能。一来孕妇无法承受负担,二来生产时危险加倍。孕育七、八个月而成活的双生子不占少数,民女以为……以为……”
毕竟是皇家子嗣,又是年近三十的皇帝第一个孩子。要是男孩,将来很有可能继承大统。在葛明辉心中皇后最重要,外人可不是这般想的。
真龙帝明白:“你的意思,用催产药,让这孩子提前降生。”葛明辉只是说:“殿下精力不济,腹中胎儿也会受其影响。”
华自闲有身孕后,真龙帝特意抓了几本医书来看,岂能不知催产药皆是虎狼之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使用。
心爱之人与未出世的孩子,真龙帝想都没想,自然是他的黏黏最重要。只是,万一本可平安生产,要是这催产药反而坏了事,真龙帝承受不了这个后果。
一向杀伐果断的真龙帝,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内殿传来清弱的呼唤声:“大哥?大哥你去哪儿了?”真龙帝连让葛明辉退下都没来得及说,起身走入内殿。
华自闲半梦半醒之间,看到真龙帝,安心后撒娇道:“大哥跑哪里去了!”真龙帝抱歉道:“刚刚批奏折入了神。”
华自闲枕在真龙帝膝头,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舒服!”真龙帝想起从前:“你小时候描红总是不肯好好写,拿着毛笔乱动,也是这样的神情。”
旧事重提,华自闲没什么可害羞的,愤愤不平道:“都说字画不分家,到我这怎么就变了呢!”
真龙帝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检讨道:“兴许是描红的大字不适合你。观黏黏画作,多活泼自然,自带渲染力。偏偏描红的字筋骨极强,心思还多。”
华自闲懂了:“都是大哥的错。”真龙帝检讨:“都是我的错,不应该将洛阳城丢给你。”华自闲可不觉得:“瓦剌大军势如破竹,打散了大齐的军心。要不是大哥当机立断,御驾亲征。瓦剌同极北罗刹的联合大军,就要攻到洛阳城下了。”
真龙帝听得高兴:“知我者,黏黏也。”华自闲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大哥,西夷、海夷的钱绝非无穷尽的。极北罗刹眼馋海运所带来的巨大利润,大食将我们的商船拦在通往西夷的必经之路上。不止如此,极北罗刹想用火|炮撬开大齐的西北大门。大食海防伪装的水匪打劫我们的船只。盖因我大齐强盛,这才偃旗息鼓。如果这些夷蛮哪天联合起来打到家门口呢?如果他们换上别的不易察觉的东西侵蚀我大齐呢?想想就可怕,不得不防。”
真龙帝点点头:“黏黏所言甚是,这些夷蛮,并非真的夷蛮。我大齐再这般自傲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好在极北罗刹政局不稳,惧我大齐国威,倒是个非常不错的突破口。极北之西有法兰克,有弗朗机,还有什么?倒是有些期待。”
华自闲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大哥,我想吃粽子,还想着用粽子叶蒸的糯米排骨,还想喝花生蹄花汤。”
大齐习俗,羊肉为上,猪肉为次。华北溟出身贫寒,灵守真人也不是个讲究的人,华家猪肉从未断过。
反倒是紫微城,猪肉几乎绝迹。华自闲对羊肉是吃也可,不吃也可。外加还有鸡肉、鸭肉、兔子肉、鹿肉、鹌鹑等选择,不吃也就不吃吧。她一个喜欢吃鱼虾的人,只对剁碎的肉丸子情有独钟。
至于真龙帝,除了独爱云雾茶外,对吃食没有任何挑剔。龙肝凤髓和野菜饼子在他这里没有区别,能吃就行。
这个时节有没有粽子叶不在真龙帝的考虑范围内:“唐海!”唐海退出殿外:“陛下稍后,奴才这就知会御膳司。”
华自闲问真龙帝:“大哥可有想过我们的孩儿会是什么样子?”真龙帝还真没想过:“不就是红彤彤皱巴巴,和你小时候一样。”
算了,华自闲再接再厉:“大哥可想过成为怎样的父亲?”这个问题将真龙帝问住了,思索了片刻后,真龙帝勉强开口:“国之栋梁,自然要在武城殿勤学苦练。即便是公主同样封为亲王,位列朝般。我们黏黏这般优秀,女子不该被埋没。”
华自闲则说:“大哥知道我的,对嫁人没什么兴趣,更不愿同一个志趣不相投的男子生孩子。对孩儿的想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总想着,要当一个陪伴孩儿长大的母亲。不说多亲近,每日都要见上一面。”
真龙帝愧疚:“灵守真人不善处理庶务,实在是委屈你了。”华自闲明白:“娘亲也是为了我好。跟着娘亲住在栖云观,惹眼不说,总不能一辈子都当个外室所出的孽障吧!倒是爹爹和灵守真人,被硬生生凑在一起,别扭极了!虽说他们极力掩饰,小孩子可是很聪明的!”
真龙帝附和:“黏黏慧眼如炬,何事能瞒过黏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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