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山道:“昨夜德海大哥对我说,他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好人,我说能带着一个濒死的人在寒冬越过无尽的戈壁,却始终不离不弃,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坏人吗?所以尽管你的谎言很拙劣,但我们还是接纳了你们,也幸亏如此,才为我们报了大仇,放心吧,我们潘古部向来恩怨分明,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回到齐国的。”

    “不用了,我们可能比地上的那人更加值钱,那样会拖累你们整个部落的。”贺齐舟说道。

    “我知道如果是你一个人,肯定能走回去的,但那个重病在身的姑娘呢?如今这里到处是军队,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很难回去。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族人的,你们的事,除了德家,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我会说那些齐人都是我们追杀掉的。”德山坚定地说道。

    贺齐舟心中一苦,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只能歉然道:“那就麻烦大叔了,最后两具尸体最好找个地方藏一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们是没法杀死他们的。”

    “好,地上有坑,掩埋一下吧,这里很大,没人会发现的。”德山边说边将甘兴的尸体拖入浅坑,覆上沙石,贺齐舟收束思绪,也动手掩埋,连甘兴那柄长剑都一起埋了起来。

    处理完甘兴,两人原路返回,再将甘棠埋掉,回到营地时天色已黑。

    营地之中一片死寂,小雪已经被接到一座空毡房内,先行回来的德家男丁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如今的营地里,加上已经苏醒过来的德海也不过只有十七人了,那些德家男丁再也无法忍住悲痛纷纷号啕起来,哭声整夜在山谷中回荡,男人的哭泣声,其悲痛之感更甚女子,这让贺齐舟和许暮雪待在帐中也忍不住一次次地流泪,感受这生离死别之痛。

    天未亮时,德山在帐外低声轻喊,贺齐舟出帐相迎,见德山双眼深陷,整个人似乎老了很多。

    德山道:“昨夜我让人到县上去请天龙教的法师为家人超度送行,官府肯定会派人来查验,县城离此四十里左右,中午前就会过来,另外我还派人通知了部落首领,就在北边的那个山谷里,估计一会就有人到了,周兄弟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今日暂去西边山下暂避,待晚间再回来,等今日我送走了家人,明日就安排你们去统万城,我知道有一条线路可以悄悄去南齐那里。”

    “好,我们这就离开。”贺齐舟叫上小雪,带上自己的行李,两人一马回到来时的那道山梁,在几块大石后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支起小帐篷。

    没过多久,山谷南北两处涌来了众多与德家人相同服饰的牧民,足有数百人之多,哭喊声、叫骂声让远在两三里外的贺许二人都听得分明。

    从高处往下看,山谷下的一块高地上,牧民堆起一个巨大的柴堆,那些死者被一一小心地摆方在中间,还在堆放的过程中,一名德家男子带着六个红衣僧人骑马自东边赶来。

    僧人们围坐在柴堆外,一枝枝火把被扔进柴堆,燃起熊熊烈火。随着僧人们诵经声起,潘古部牧民渐渐停止哭喊,团团围在火堆外面,连连伏地跪拜,似是为族人祈福。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红衣僧人也诵了两个时辰的佛经,五十一具尸体同柴伙一样成了灰烬。

    那些被杀死的幼畜并未烧掉,  在火化的时候,一些牧民将它们剥皮剔骨,然后一群妇女生火做饭。食物准备好后牧人们并未就餐,而是由一个狐领裘衣的高大男子带着德山、德海兄弟向仍有余烬的火堆献祭肉食,僧人们则退到一旁,接着便是全身黑衣像巫师一样人作了约一个时辰的法。

    直到日落时分,送葬的牧人们才分食煮好的肉食,不久后连同那些僧人先后离去。

    虽然山梁上越来越冷,但贺齐舟并不敢贸然回去,因为他看见仍有四五个人直到天黑仍未离去,留在了德海的帐篷内。

    接着便见一人骑马冲上山梁,低声呼唤周奇的名字。贺齐舟听出是德山的声音,便走出石堆,叫住对方。

    贺齐舟问道:“我见还有其他牧人未走,要不要紧?”

    “无妨,是我二姐,还有她的一对儿女,两个仆人。我和她们说起了你的事,二姐要当面谢谢你。”德山道。

    “谢我做什么?是我们齐人造的孽,就算杀了他们也不够还债的。”贺齐舟羞愧说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其实哪里都有好人坏人,那些当官的、青龙寺的、甚至是军队,还不是照样欺压我们?不说这些了,见过我大姐,我就和你说走回南齐的办法。”

    “好。”贺齐舟本想再客气一番,但他和许暮雪实在是很想回去了,也顾不得客套。

    “我二姐是酋长的第三个妻子,他知道我们家族没了一个女眷,便同意二姐带着一双儿女和两个女仆过来帮忙,你放心吧,她会替我们保密的,两个女仆都是原本我们族陪嫁过去的,绝不会乱说什么。”德山道。

    “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过来?”贺齐舟还是有些不放心,倒也不是全为了自己,更是替德家担心。

    “我们男人不会干活,煮饭洗衣采集野菜之类的家务全是女子做的。”德山低声说道,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就滚了下来,她的妻子也是被奸杀的,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死于这场灾祸。

    三人沉默不语进入德海的帐篷,只见德海卧在榻上,帐内还有五人,个个面带戚容。

    一名着雪白狐裘的贵妇转身向贺齐舟跪拜行礼,贺齐舟慌忙下跪还礼。妇人四十余岁,肤色极白,脸庞圆润,只是泪水哭花了妆容,显得憔悴无力,身后是面带惧色的一双儿女。

    儿子约十一二岁看了一眼贺齐舟身边的许暮雪后又悄悄往母亲身后挪了挪,女儿约十七八岁,脸上的惧色显然并不是因为枯瘦的小雪,只是受不了五十余人一起被焚烧的场面。

    妇人叫一双儿女谢过恩公,男孩一时开不了口,女孩倒是大方,轻声说道:“谢谢周奇哥哥替我家报仇血恨。”

    女孩像极了母亲,一样的白晰,说话时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与贺齐舟也有得一比,圆圆的脸庞上还有一抹寒冬带来的酡红,更添一丝俏色,眼睛虽不大,但弯弯如月,灵光闪动,一看就是个活泼可爱之人。

    贺齐舟暗骂一声禽兽,怎么这个时候还品评起美女来了。榻上的德海此时也想要起身道谢,却怎么也撑不起来。妇人急忙回身去扶,忽然惊叫道:“大哥,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啊?灵儿,快去叫医师。”

    “我让人去请吧?”德山道。

    “灵儿的骑术好,她也能叫得动大王身边最好的医师,你派人有什么用?”妇人急道。

    “稍等,先让我看一下。”贺齐舟上前一步,搭住德海左脉,一听便知是急火攻心,风邪入侵之症,便道:“德海大伯悲痛过度,身体疲弱,今日又在寒风中站了一日,染了风寒,我身边正好有药丸,只要缓过这几天,应该没什么大碍。”

    德山已经见识过贺齐舟的能力,对此毫不怀疑,急忙让德海服下药丸后躺下,然后对贺齐舟说道:“过两日我要去郡上缴纳加征的税,然后会再去统万城,那里有冬市,卖掉一些皮货、干肉后再采买一些面粉等物,你和周姑娘……”

    “我叫贺齐舟,她叫许暮雪。”贺齐舟打断道,他感觉任何对这位族长的欺骗都是一种负罪。

    “哦,贺兄弟、许姑娘,你们随我一起去,就冒充我大哥的儿子和儿媳吧,对官府说你们在外求医,躲过了这一劫,我们会将他们的户籍交给你们。”德山道。

    “但这最多也只能走到统万城呀。”名唤灵儿的姑娘插了一句。

    德山道:“这次去统万城我会暗中捎带两千斤青盐,偷偷卖给城里的盐帮,他们定期会贩卖到齐国,我看看有没有办法少收点银子,让盐帮的人带你们回去。”

    “周朝和齐国正在开战,能走得回去吗?”贺齐舟问道。

    “会绕点远路,盐帮有一条穿山越谷的秘路,再说他们在朝廷里有人,应该不会有事;而南齐靠近边关的地方非常缺盐,从南方运来的盐品质也远远无法和我们的青盐并论,所以那里的价格是这里的十倍,齐国边军、地方官府还有百姓都希望我们的盐能过去,因此进入齐国并不难,听说现在战事已起,运去的盐少了,价格又有飞升,可能都有二十倍了。”

    “那您这些盐卖给盐帮会不会也涨啊?”小雪问道。

    “不会,反而会跌去不少,毕竟路上凶险,送过去的盐少了,统万城中的盐就多出来了,现在反而卖不出好价钱。”德山道。

    “你们的盐肯定也得来不易吧?以后再卖吧。”小雪道。

    “是相当不易呢。”灵儿道:“盐湖在我们夏季牧场以北六百里的地方,离这里可有一千多里了,先要撬开三尺多厚的冻土,才能汲到一点点的卤水,一个人一天都采不到百来斤……”

    “灵儿!”贵妇不让小姑娘再说下去。

    “我们族里就剩这几个人了,要这么多银子也没什么用,贺兄弟、许姑娘,你们千万别过意不去,你们的大恩岂是银两能够买到的,就算白送给盐帮也要请他们送你俩回去。”德山道。

    “四弟,这个你也拿着,如果对方要得狠了,就把这个给他们吧,应该还顶点用。”贵妇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镯:“上面有拓跋家的印记,那些盐帮如果还想和我们做生意的话,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这怎么可以!”贺齐舟见金镯厚重,纹饰极美,急忙摆手推脱。

    德山接过姐姐的金镯道:“没关系,我们部落酋长是拓跋氏的,在朝廷中也有些势力,那些盐帮也不一定敢收,再说,他们拓跋家有钱,这点算不了什么。”

    贺齐舟当然无法阻止德山收下金镯,只能想办法在统万城中去劫个富户来还给并不宽裕的德家。

    说罢这些,贵妇的仆人端出刚刚做好的食物,用餐之时,德山和略微恢复的德海就一直和贺齐舟、许暮讲着德海儿子、儿媳的大致情况。

    两人都是好记性,讲一遍就记得八九不离十了。贺齐舟找个机会私下对德山说自己和小雪并未成亲,但每晚都要给小雪疗伤。

    德山明白意思,仍是让两人住在昨夜的帐中。回到帐篷,贺齐舟助小雪练功,小雪道:“每次和你在一起总会变得一贫如洗,你想办法在统万城去找点银子吧,他们部落看上去挺寒酸的,一个大王的妃子身上好像也就这一件值钱的饰物。”

    “没碰上我之前你更穷好不好?”贺齐舟想想好笑,出身豪门的许暮雪每次身上都没钱:“我也想在统万城里做一回打家劫舍的勾当,实在不行就把这个金镯再偷回来。”

    “嗯,你现在尖嘴猴腮的样子还真像是个中高手。”小雪道。

    贺齐舟心中委屈,但又不敢反驳对方,怕伤了小雪的心:“吃两顿就长回来了。”

    “唉,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那小家伙一见我就往他娘身后藏。”小雪哀叹道。

    “哪有在山里时可怕,现在少说也比出山时重了五六斤,差不多应该有七十斤了!”贺齐舟对此还是颇感欣慰。

    “我说你瘦,你一定就要如此反讽回来吗?”小雪愤然推开贺齐舟手掌。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盼着你长得比我胖点。”贺齐舟诚恳说道,一边拉回小雪的手,继续渡入真气。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叫灵儿的姑娘还挺好看的。”小雪不再推却贺齐舟的双手,随意问道。

    “嗯。”贺齐舟心不在焉地问道。

    “我发现吃饭时她一直在看你,眼神很像一个人。”小雪道。

    “像谁啊?”

    “刘颖之!”

    “不像!”贺齐舟感觉许暮雪又在吃醋了。

    “她们两人谁更好看一点?”小雪继续问道。

    这回轮到贺齐舟松开双手了,张臂用力将小雪搂进怀中,在其耳边轻声道:“谁都没你好看!”

    帐外忽然有哀怨的歌声传来,小雪不知为何,也没了心思继续练功,默默待在贺齐舟怀中。两人仔细聆听,似是贵妇所唱,又好像是有多人同时在唱,被更噎不时打断的歌声犹如薄雾般飘缈在冰冷凄清的山谷夜空:

    孩子啊

    你为何不能像雪原上的青松

    不惧风霜

    孩子啊

    你为何不似那高山间的崖柏

    寿数绵长

    就算是沙漠中的荆棘

    饥渴中也能岁岁生长

    可我的孩子

    偏偏成了蒲公英的模样

    草原上无端起了风

    悄悄将你带入天堂……

    第四卷终

    亲爱的书友,第四卷写完了,又要啰嗦几句了,还请多多包涵。

    这一卷的开头部分算是比较轻松的,但进入沙漠后形势急转直下,强大的对手和极端的环境让男主女主陷于绝境,但正是绝境,才将那份感情深深烙在两人心中,让爱情这条最重要的主线变得坚实起来。许暮雪无论是身世还是天姿均非常人,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正因为想将这份感情写得更加真实,所以迟迟到第四卷才重重落笔。

    从进入温泉山谷,再到出山,直至卷末,仍是在渲染逆境求生的不易,卷末的冲突其实隐含着本书的一个价值观——善恶不以国家民族为界,战争往往会泯灭人性。也算是剧透一下吧。

    再说说第五卷,起名为“东归途”,那是一伤一病的两人带着雪龙马从敌国回归的险途。男主会通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拳赛混进一个古怪的走私商队,看似寻常的商队里,各方势力混迹其中,一个巨大的阴谋也想通过商队来得逞目标,两人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祸端。接近卷末会有一场分秒必争的守城战,战争这条线索也开始展开。整卷力求写出紧张的氛围,希望您能陪着男主一起识别忠奸、揭穿阴谋。

    好了,再来谈谈自己写书时的一些想法。喜欢看书,但发现越来越难找到喜欢的闲书,主人公往往是一路无敌下去的、巧合过于巧合、眼花缭乱的奇术异能层出不穷、渣人的品性却每每得到青睐……以上种种却经不起一点逻辑的推敲,一本书看不到底几乎成了常态,所以,便尝试着自己写一本试试,要求不算高,希望有人能看到底,一人足矣!当然,多多益善!

    这本书几乎每卷都有凸显男主智慧的情节,如果只是一扫而过的话,很难看出其中名堂,再加上又没有什么升仙得道、系统加持、妻妾成群……所以还请耐心品阅,若有不合情理之处,恳请加以指正。

    说实话,脑力、笔力有限,做到日更六千并不容易,主要还是靠存稿,为了保证质量,往往会写一遍、看两遍。几遍下来,好像还不怎么嫌弃。小时候看金庸的书,多少遍都看不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来。

    透露一下本书的篇幅,理想的状况是八卷,字数会略微超过两百万字。其实从铺开的局面而言,写个四五百万字并非难事,但冗长的故事会让整本书变得索然无味,所以我会尽量保持一种递进的态势,争取有个干脆利落的收尾。

    很感动有读者给予充分的鼓励,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朋友进圈交流,有了你们的关注,也就有了动力。先给自己立下一个小目标,日更六千,直至完本,不断更!

    最后还是那句话,力求一卷比一卷写得好!(有些黔驴技穷,真心好难,但目标绝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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