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入死牢第二天,张致仁带着许暮亲自前来探视,并告诉贺齐舟,邹锦麟答应,在陛下出关之前,锦衣卫会确保他的安全。

    贺齐舟问道:“张大人,能不能坐实柳晋安为西风口失利一案的元凶之一?能不能替那三名冤死的侦骑翻案?”

    张致仁道:“你先管好自己吧,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柳晋安畏罪自杀,这已经是十分明显的事实了。”贺齐舟道。

    “谁都知道这是事实,但证据呢?有谁能证明是柳晋安传递的错误口令?又有谁证明他授意叶叙改口?还有谁能证明柳泊舟和汪之仪撒谎?谁又能证明是他命令王定边去下毒行刺的?”张致仁反问道。

    “没有。”贺齐舟垂头说道。

    “内阁、枢密院关于此事差不多已经有定论了,柳晋安因为掉包死囚为己所用,东窗事发自尽而亡;其子柳泊舟家里遭窃,夫妇二人不幸被害。两案并无关联。叶叙被毒杀一案,暂时还没几人知晓,以后应该也不会公开。”张致仁道。

    “这么说又有几人相信?”贺齐舟问道。

    “那你还想怎样?如果想替那三名侦骑翻案,又无法证明是柳晋案主谋,你想一下,这对下达撤军命令的主帅副帅、对那些力主撤军的大员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愿意承担戕害杨征的骂名吗?所以,没有铁证公布天下,仅凭我一人是翻不了案的!”张致仁道。

    贺齐舟叹道:“所以您就同意了先前的结论?”

    “同意了能保你一条小命,不同意又能如何?皇帝自会让锦衣卫查下去,我也会继续留心,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张致仁气道。

    “没想到庞宛居然是这样的人!”许暮说道。许家与庞家相熟,许暮和父亲一样,都对庞宛的作为愤恨不已。

    “不可小瞧了他,目前还不知道哪家许了他好处,看来同柳晋安还真是一丘之貉。”张致仁道。

    贺齐舟道:“好吧,那咱们就一点点来。”能够挖出柳晋安已经算是前进了一大步,王定边之死,又解了重伤小雪的心头之恨!对于现在的结果,贺齐舟还是能够接受的。

    判书第二天就下达了,贺齐舟因殴打官员、失职渎职,被判杖一百、罚银五百两、流三千里,赴蜀西充当驿卒!

    其他两项也就算了,但一看到流三千里,贺齐舟有些傻眼了,难道这就是枢密院副使、兵部尚书妥协的结果?何时才能回家?要多久才能见到小雪啊?刚准备让前来探监的许暮提出上诉,却被许暮摆手阻止。

    见看守离得远,许暮低声道:“皇上在关闭时知道了现在的情形,流三千里是他加的,说是要谢谢你在西风口一案上的突破……”

    “就这么谢啊?”贺齐舟有些不忿。

    许暮道:“那个驿站与土玉浑接壤,陛下和枢密院都担心赫连氏去西域的目的是土玉浑,所以让你留心着。秦王再过个大半年也该回来了,到时会让你们一同返程。还有,如果发现有什么事,皇上口谕,你可以先行决断!”

    “那,那我就走了,你那里如果退了,记得早点跟我说哦。”

    许暮脸一红,道:“已经写信去求老太爷了,你急什么?”

    ……

    别人挨上一百棍,少说要丢半条命,但贺齐舟被打得快要睡着了,一个劲地催行刑的动作快点。又在牢中坐了三天后,犯官贺齐舟被押解启程。

    两个解官是刑部派出的,这一趟来回小半年,就算到手的银子再多,也没几人愿意跋山涉水穿行蜀道。但行走几日后,两人竟是颇为高兴。原因在于,陪同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李若谷派出的两个侍卫,两人塞给解官的银两都够得上对方一年的薪俸了,所以才走了三天,贺齐舟就不用再背负一身枷锁了。

    两人同行的理由是替李若谷递封家书回去,正好顺路。当然,别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真要递家书的话,从甘肃取道,至少要快一倍,更何况两人还是步行的。李若谷告诉贺齐舟,此二人一个七脉,一个八脉,都是天山派的嫡传弟子,再有人想动你的脑筋,最少也是要成宗出手了。

    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当然不是许暮,而是武备馆教授莫兰,说是很久没回峨嵋了,趁着馆里人少,想回峨嵋看一眼,当然,也选择和贺齐舟一样的线路。

    原本是张铃想同行的,但参劾许轻寒的声音不绝,她实不放心不下,便请师姐莫兰走一趟,也顺便让莫兰回山问一下自己所怀疑对象的近况。有三人的情况与贺齐舟口中的双尾蝎相近,只要再问一下同门的长者,究竟谁是双尾蝎便可水落石出。

    有此数人相伴,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走出相对平坦的关中后,便一头扎进奇绝险要的蜀道。同样是望不穿的群山,同样是看不尽的深壑,但仲春的蜀山较之隆冬的阿尔泰,不知要惬意多少倍。满目的苍翠,遍地的流水。既有家乡的秀美,又有西北的雄奇,虽然再次西行,倒也没有多少枯燥的感觉。

    此行的终点是个叫作石渠的小镇,就在土玉浑边境,北上王城西宁不过两日马程。一路经巴州过眉州,穿高峡渡广陵。莫兰并未南下峨嵋,而是决定陪贺齐舟走到终点后再折返。有了她的看护,一个月来,贺齐舟的伤情差不多也好了个八九分。

    穿越平坦的天府之国后,地势陡然高耸起来,一条条南北向的大河成了西去之路上最大的拦路虎。那些河流不是奔腾汹涌就是深陷谷底,或者就是两者兼而有之。河面鲜有渡船,亦无法架桥,通行全靠高悬河上的铁索!

    五天里,贺齐舟已经乘过六次铁索,既有两岸齐平,靠溜索就能过河的;也有靠人力牵扯的。更有一处,因对岸地势较高,竟须靠着两匹马拉动转轮,才能将人、货拉过河。

    这一日傍晚,磅礴的雅砻江再次拦住去路,江上正是这种马拉的铁索!小臂粗细的铁索下方挂着一个铁框,一次可供三人或一匹马过江。江东岸是驿站,过了江的西岸亦是官驿,这处索道也算是驿站的一部分。

    驿舍离渡口约半里许,官道边守望的士卒见有充军之人渡河,便带一行人来到渡口。

    为了减少东西两岸的高差,东岸渡口建在半山上,须蜿蜒向上二十余丈,直至踏上一块突入江面的巨石,渡口便建在巨石之上。

    巨石表面倒也平坦,约有五丈见方,四根盈尺粗的铁柱深深地嵌入巨石之中,铁索就牢牢绑在铁柱上,故看似惊险,实则可承千钧之重。

    贺齐舟从巨石边探头向下望去,只见河面距脚下足足有上百丈,奔流的河水翻起一阵阵白浪,就算站得如此之高,那隆隆的水声,仍像雷鸣般传了上来。

    驿卒见人已到齐,用力敲打悬在铁框上的铜铃,不一会,三十余丈外的对岸也传来铃声。照前几次的惯例,仍由李若谷的两名侍卫先行,接着是押解官,最后才是贺齐舟与莫兰。六人的行李颇多,故一次只走二人。

    贺齐舟知道他们就是为了护着自己,前有探路,后有掩护的,自知盛情难却,也就不再和他们客气。

    待两拔人送过江后,铁框自西岸慢慢滑向东岸,拉索的驿卒对贺齐舟说道:“兄弟,你挺有来头的吧。”

    “此话怎讲?”贺齐舟问道。

    “押解的官兵怎会放心犯人留在身后?你只是挥挥手,他们就乖乖走在前头了。”驿卒看惯了押解犯人像驱赶牲口一样的官差,故而好奇地问道。

    “我人老实,他们相信我不会跑。”贺齐舟自夸了一句,又问道:“对了,每天从此经过的人多不多?”

    “不多!这里是要收钱的,南边十里还有根索道,不要钱。”驿卒说话时。对岸的铁框差不多溜到了中心位置。

    那驿卒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道:“一个时辰前,有个蒙着脸的怪人经过,我在哨亭内明明见他上山的,我还以为他是要渡河呢,兴冲冲跑来却没了人影。”

    贺齐舟与莫兰同时一惊,官道到了此处便是绝路,两边可都是崇山峻岭!两人立即互相靠近一步,往巨石两侧的高处望去。

    “谁?”贺齐舟见巨石上方十余丈,一株大树的树冠里似乎有个黑影,边问边一把将那名“多嘴”的驿卒推了出去。驿卒惊地合不拢嘴,没想到那个着囚服的瘦高个,力气这么大,自己被他一推,这就么轻飘飘地落在了三四丈外、通往巨石的山径上。

    “到底是谁?”贺齐舟确定树冠里有样东西,捡了块碎石就往阴影处扔去。

    贺齐舟并没用多少力气,但阴影“呼”地一下就掉落下来,一团身影直到距石面不到三丈时,才展了开来,同时挥出的还有一柄长剑,那道剑气之凌厉,竟是生平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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