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悠远而空灵,似是从极远处传来,却又似乎就在眼前。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似乎撞在了许云鹤的心房中,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一阵清凉与安宁,突然灌入了许云鹤纷乱的心底。

    有些奇怪的是,之前许云鹤声嘶力竭地叫了那么长时间,茂密的树林中却始终没有什么回声传出。这阵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钟声,却在树林中回荡起了久久不绝的回音。一声声此起彼伏,尽皆撞在了许云鹤的心房中,让他的心中一片惘然。

    钟声传出,下面的“许承志”突然就变了脸sè。

    他不甘地瞪了一脸惘然的许云鹤一眼,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话:“今天算你运气好!ri后!你给我等着!”

    丢下这句话,‘许承志’马上就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跑开了。脚步声沉闷而迅速,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能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

    怎么回事,刚才还死咬着不放,怎么钟声一响,他马上就放过自己跑了?

    就这么不管了?

    许云鹤心中jing惕犹在,还担心对方在玩yu擒故纵的把戏,依然停留在树上没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许云鹤依然坐在树上,很沉得住气。

    天sè暗了下来,本就光线不好的树林里,更是变得yin沉沉的,彷如黑夜降临。

    许云鹤依然在树上坐着,天sè已经黑了下来,虽然他一直在不停地提醒着自己不要睡过去,但是长时间水米未进,再加上之前和那个“许承志”的亡命追逃,早已让他身心俱疲。虽然心中极为不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的困意,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慢慢地趴在了树上,睡了过去。

    又困又饿,让许云鹤睡得很沉。一觉过去,他已经忘记了事件的存在。

    “云鹤!云鹤!你醒醒!快醒醒!”睡得香甜,许云鹤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很急切。

    许云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

    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承方?你怎么会在这里?”面前的人居然是许承方,许云鹤惊得坐了起来。

    “什么我怎么在这里?我不在这里,那我应该在哪里?”许承方有些奇怪地看着许云鹤,“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怎么说话语无伦次的?”

    “我……”许云鹤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觉得心里面乱乱的,明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真的抓住。

    “承方!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跟许承志一样的人?他跟许承志长的一模一样,我差点死在他手上呢!”许云鹤突然就想到了之前被人追杀的经历来了,急忙对许承方提醒道。

    “长得像许承方的人?云鹤,你没事吧?”许承方看着许云鹤的眼光越来越怪异。

    “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应该没有遇到他吧?那个人实力很强的,你要是遇到了,一定要多加小心!哦,对了!”许云鹤突然想到了一个很窘迫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能不能借我一件衣服穿?我身上的衣服在过沙漠的时候被毁了,现在……”

    “借衣服?云鹤,你真的没事吗?”许承方伸手摸上了许云鹤的额头,一脸的担忧。

    “胡闹什么!你才有事呢!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许云鹤见许承方居然把自己当成了发烧说胡话的小孩子,又气又笑,一手打掉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你衣服毁了,那你身上这件,是什么?”许承方看着许云鹤的眼神变成了担忧,伸手指了指许云鹤的身上。

    “我身上什么都没……没……”许云鹤低头,正想反驳许承方,却震惊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除了因睡觉而压出来的一些褶皱,分明就是当初自己出门时穿的那一身,根本就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身无寸缕。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什么时候穿上了衣服?

    “云鹤,你出了什么事?怎么说话那么奇怪?”看着许云鹤那呆滞的样子,许承方更加担忧。

    “哦……没事!”许云鹤不想让许承方担心,慌忙摇头。

    “真的没事吗?”许承方的担忧并未消退。

    “没事!真的没事!”许云鹤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加了一句,“你让我先好好理一理思绪,这刚睡醒,脑子有点乱。”

    许承方点头,站到一边看着许云鹤,眼神却一直锁定在他身上。

    许云鹤重新坐下,眼帘下垂,开始努力想要理清自己那段纷乱的思绪。

    脑中的思绪愈加混乱,只是很奇怪的,渐渐的,原来的那段记忆渐渐消散,似乎……好像……自己……一直都是穿着衣服的!

    也许,是自己昨晚没有睡好吧!

    许云鹤站了起来,眼神中的迷惘已经消褪。

    他走到许承方的面前,微微一笑:“好了,说一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吧?”

    “什么怎么来到这里的?云鹤,我们两个一直都在啊!”看着许云鹤那恢复清明的眼神,许承方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从一出发我们两个就走在一起,昨天晚上咱们两个也睡在了一块儿,你怎么说的这么奇怪?”

    “一直都在?”许云鹤脑海中闪过了一段记忆片段,但随即又于瞬间消失,迟疑了片刻,他有些缓慢地点了下头,“好像是这样……”

    “什么好像是!明明就是嘛!”许承方伸手抓住了许云鹤的肩膀,靠近了他,压低声音问道,“云鹤,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了?你有什么感觉?头晕不晕?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别胡闹!”许承方抬手就要掀开许云鹤的衣服,许云鹤笑骂着闪开,“我没事,你跟我睡在一起,你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

    “真的没事?那你说话怎么那么奇怪?”许承方眼神中的疑虑还没有消失。

    “真的没事,这个……是我昨天晚上做的一个噩梦吧!这一醒来,联盟里做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现在的许云鹤已经越来越抓不住那段愈来愈模糊的记忆了,只能将之归为梦境之流了。

    “梦?”许承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随即狠狠地在许云鹤肩膀上来了一拳,“你小子!居然是个梦!”

    “呵呵……”许云鹤只能傻笑。

    “三公子,云鹤,大公子有请!”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恭声说道。

    许云鹤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扭头一看,竟然发现那人就是许承志,脸sè一下子就变了。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许云鹤在对方身前半米处停下,满脸jing惕地说道:“你非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什么赶尽杀绝?”许承志一脸的迷茫,看了看面前目光不善的许云鹤,又很无辜地看了看旁边的许承方。

    “怎么?不记得了?刚才就是你把我打伤的!怎么,还要玩这种伪装的把戏吗?”许云鹤的声音更冷。

    “云鹤,你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旁边的许承方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许云鹤的肩膀,转过头去对着许承志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云鹤他睡觉睡癔症了,你别往心里去!”

    许承方感激地看了许承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临走之时,还刻意回头看了许云鹤一眼。

    “云鹤,你搞什么鬼?你到底做什么梦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许承方转过身来看着许云鹤,质问道。

    “我……”许云鹤忽然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伸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一段原本清晰的记忆,又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没事……没事……”许云鹤用力晃了晃脑袋,“我脑子有点乱,过一会儿就好了……过一会儿……”

    “云鹤……”许承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从别的地方走来了一大帮人。

    “承方,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有过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吗?”率先走过来的人是许承业,有些yin冷地望着许承方和许云鹤两人。

    “云鹤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许承方就要解释,却又被另一个人给打断了。

    “又不是女人,怎么那么多事?要是不中用就赶紧回去,我们这里可不养闲人!”端木飞羽不屑地说道。

    “诸位,看这小子那白白净净的样子,莫不是个娘们?是不是每个月都要来的那个来了,咱们的许三公子体贴入微,正在帮他换那个什么……”公冶乐天獐头鼠目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话语中的恶毒,比之眼神的yin冷恨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闭嘴!”公冶乐天的话实在不堪入目,许云鹤忍耐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这一声怒斥。

    “小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你确定,你刚才的话,是跟我说的吗?你敢不敢,把你刚才放得那个屁,给我重复一遍呢?”公冶乐天逼近了两步,一双绿豆眼中,迸shè出浓重的杀意。

    “公冶乐天,你现在要不给我们两个道歉,我保证,今天,你们公冶家,会少上一个公子爷!”许承方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声音冰冷彻骨。

    “承业兄,你们许家,就是这么待客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旁支子弟,在许三公子的眼里,居然有着这么大的份量?这倒真是稀奇了,等我们家四长老来了,我可一定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这么嚣张的旁支子弟,我们端木家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呢!”端木飞羽不屑地望了许云鹤一眼,随即一脸冷笑地望着许承业。

    许承业面sèyin沉,听完了端木飞羽的话,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端木飞羽:“我们许家的子弟如何,就不劳端木公子劳心了。你们家四长老,我三叔可也想念他的紧呢!”

    端木飞羽一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说完,许承业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许承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承方,你闪开。”

    “大哥!你不要……”许承方回头望了许云鹤一眼,有些乞求地望向许承业。

    “我说,闪开!”许承业的声音陡然提高了,眼神逼向了许承方,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忘了,我,是你大哥!”

    说完,许承业伸手把许承方推开,走到了许云鹤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承业的身材很高大,现在还只有十五岁的许云鹤,比他还要差了半个头,只能略微仰着头看着对方那双冰冷的眼睛。

    “道歉。”许承业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许云鹤回答得很干脆。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许云鹤的身体就被甩了出去。

    许云鹤一手捂住自己左边的脸颊,一边冷冷地看着依然面无表情的许承业。

    左半边的脸颊,已经很明显地肿了起来。左边的唇角,还流出了一道很明显的血痕。

    刚才,许承业毫不留情地给了许云鹤一个耳光。

    “道歉。”许承业的声音丝毫未变。

    “不。”许云鹤摇了摇头,依然很干脆。

    许承业走了过来,旁边的许承方忽然拉住了他:“大哥!不要打了!这是我们许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插手了?我们许家……”

    “三弟,说话之前,你要想清楚,你是什么身份!”许承业的声音冰冷了许多。

    “大哥!”许承方叫了一声,依然没有松手。

    “放……”许承业刚叫出了一个字,声音竟戛然而止了。

    他缓缓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突然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深深地插入,只留下了一个短柄在外面。殷红的鲜血顺着匕首的柄部汨汨流出,很快的,他胸前的衣袍,都被染成了血红sè。鲜血流淌到了身下,在地面上,积成了一滩血水洼,还在飞速地扩大着自己的面积。

    许承业很慢很慢地抬起头来,一点一点地扭转方向,看向面sè苍白的许云鹤。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很好……很好……”

    很低很低的声音,许承业喃喃地说着。高大的身躯,突然就倒了下去。重重地倒在地上,将地面上的灰尘激起了老高一层。

    “云鹤……你……”许承方震惊地望着许云鹤手上粘带的血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许云鹤脸sè苍白,还在轻微地颤抖。

    他缓缓地抬起手来,两只手掌白皙修长,只是现在,上面沾染了一些殷红的血点。白皙的手掌,红sè的血点,对比如此明显,许云鹤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刺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许云鹤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脸sè苍白得可怕。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刺出那一刀的。他甚至想不到,自己明明两手空空手无寸铁,那柄锋利的匕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自己又杀人了,这是第三次了。

    许四平,许承涛,许……承业!

    前两个人,不是和自己有仇,就是主动出击想要取自己xing命的。自己杀了也就杀了,最多只是心里郁结一会儿,却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但是自己今天杀的这个人,这个人,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了!

    许家未来的继承人,许家下一代的希望,被自己给杀了!被自己用这么一把匕首给杀死了!杀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许云鹤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蹲在了地上。本就是纷乱成一团的思绪,此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我杀了许承业,许家不会放过我的,六大家都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会杀了我,会用尽各种酷刑来折磨我。我要死了,要死了……

    不,不,我还不能死!

    我还没有见到师父,还没有打听到杀母亲的仇人是谁,我不能死!

    母亲的大仇还没有报,我怎么能死、还有颜颜,我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要……

    “云鹤……”许承方忽然开了口,只是一向智殊在握谈笑风生的他,这次的声音有了些不可控制的颤抖。

    许云鹤没有回答,也没有站起来。他只是蹲在那里,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不能死不能死”,只是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听得到。

    “对不起……”许承方的声音中突然多了歉意。

    身上一痛,一直埋着头的许云鹤愕然地睁开眼睛,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前,透出来的一点雪亮的锋芒。

    “对不起……云鹤……”许承方满脸歉意地望着许云鹤,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你杀了我大哥,我是许家的三公子,我不能不帮他报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

    许云鹤没有说什么,他的脸上无喜无悲,没有愤怒,甚至连最开始的惊讶也慢慢消失了。

    他只是缓缓地抬头,看着许承方脸上的苍白之sè,随后又落在他手上那斑斑点点的血迹。

    许云鹤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那和对方一模一样的血迹,静静地凝望着。

    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睛。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缓缓流淌了出来。

    再之后,他倒在了地上。就像是之前的许承业一样,重重地倒在地上,软软地瘫成了一个大字型。

    阳光下,最后的那片蔚蓝,深深地刺痛了许云鹤的眼睛。那是他,对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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