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这两位公子不是坏人!”小仨儿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白的大板牙,说道。“辉哥,有什么吃的?”

    辉哥还是多看了萧云鹤几眼,说道:“刚刚……我们在田里抓到了几条泥鳅,也找到了一些野菜菌子。一会给你娘炖了喝补身子。”

    “好、好!”小仨儿开心无比的欢呼起来,“娘,有好吃的喽!”

    萧云鹤看到他这样开心,也会心的笑了起来,对那个辉哥说道:“你叫辉哥是吗?这五家沟的大人呢?”

    辉哥颇有些敌意的看着萧云鹤:“你们不是汉王府里来收租地吧?”

    “哦,不是。”萧云鹤笑容可掬,“只是过路的。”

    辉哥将信将疑的多看了他几眼,说道:“我们以为你是来收租的,远远看到,大人们都躲起来了。既然你们不是,那我一会儿叫他们回来就是了。”说罢回头对身边一群泥孩子说道:“你们回去把大人们叫回来吧,他们不是来收租的。”

    那群泥孩子撒丫子就跑开了,踩得一阵泥水飞溅。

    小仨儿又套上了那根绳索,准备拉他娘向前走,却被身材高大许多地辉哥抢了过去。萧云鹤将高固拉到旁边对他说道:“你回去找到俱文珍他们几个,让他们快马回一趟县城,找到商家,买一些粮食过来。嗯,最好是找到武元衡帮忙,让他派出一些衙役帮忙。然后,尽早赶回来,将这些粮食散给附近村落里的百姓。”

    高固郑重了点了点头:“是!”

    萧云鹤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然后走到辉哥旁边,对他说道:“辉哥,我是大人,让我来拉绳吧!”

    “啊?”辉哥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衣饰华贵的公子哥儿。那个女人也惊慌的叫了起来:“公子,这万万不可啊!”

    “没关系的,大嫂。”萧云鹤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而柔和,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说道,“你就……让我拉吧。这样,我心里会好过一些。好么?”

    “不行、不行!这万万不可啊!”女人十分执拗的坚持。小仨和辉哥也说道:“是啊公子,不用了。我们二人能行的。”

    萧云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这样吧。如果你们让我拉,我就请你们全村的人吃白米饭、白面馒头!”

    “真的?!”小仨和辉哥毕竟是孩子,激动的就叫了起来。女人却仍然在摇着手:“这也不行啊!我一个贱妇,怎么能让公子这样的贵人拖负啊!……”

    “别说了,让我来吧。”萧云鹤不由分说的抢过辉哥手中的麻绳,套到了自己肩头上。略一发力,顺利的扯着身后的木板朝前运行了。

    女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公子……快住手、住手啊!这使不得啊!”

    小仨儿辉哥却是有些愣了,傻傻的跟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了。

    路很滑,萧云鹤的靴子锦袍上已是满是泥水,勒在肩膀上的麻绳也稍有些硌得疼。可他心里那份愧疚和酸痛,却一丝丝的正在减轻了。

    夕阳轻洒,泥泞的小道上,一个锦衣华贵的公子,肩负麻绳,拖着身后一个瘫痪的陌生女人,一步步艰难的前行。

    萧云鹤很庆幸,虽然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原来心中那一方净土,仍然是存在的。不管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的战争和多少尔虞我诈的争斗,不管自己曾经有过怎样的残忍、冷酷无情的杀过多少的人,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个叫做善良仁慈的东西存在。

    女人已经泣不成声,并在骂起自己不懂事的儿子来。小仨被骂得一阵羞愧,死死挡在萧云鹤面前不让他再拉了。也就在这时,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一群人,大约有十余人之多。他们走到了萧云鹤等人身前,都不约而同疑惑而警惕的看着萧云鹤。

    小仨见到这群人,马上有些开心的叫了起来:“余大伯,肖七叔……你们没去逃荒啊!”

    “没有,孩子。”为首的两个结实的庄稼汉蹲下身来,摸了摸小仨的头,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泥水,然后问道,“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帮着拉你娘?”

    小仨指着萧云鹤,十分响亮的说道:“这位公子,是个好人!”

    “好人?”萧云鹤轻轻的沉吟了一句,然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来,心中说道:多谢你了,小仨儿……

    村民们细细打量了萧云鹤几眼,又听那个女人说道:“这位公子,菩萨一般的心肠,真的是好人。”这才没有怀疑,消除了对萧云鹤的满副敌意。

    几个身强力壮的庄稼汉子,一起走到那个女人身边,将那块木板直接抬了起来朝前走去,还邀请萧云鹤一起过去。

    众人在泥泞小道上前行了不久,来到了萧云鹤之前到访过的那户人家。栅栏和门都开了,屋里也冒出了一些炊烟。汉子们将那个女人放到了院子里,又给打来了热水,让小仨儿给他娘擦洗身上的泥污。

    萧云鹤也被那个叫余大的汉子请进了屋里。四下一看,单薄而晦涩的板壁,家中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仅剩里间的一张卧榻和正堂的一张吃饭桌子。厨房里,一个妇人的咳嗽声传来,看似是被烟火给呛的。

    萧云鹤走进厨房,那个妇人见了一礼就避嫌的退了出去。他揭开锅盖,看到锅里煮着一锅黑糊糊的东西正快要翻滚起来。拿起一旁的锅勺舀了舀,却是捞起一堆杂草似的东西和糟糠,仅有几粒少得可怜的白米。

    余大在萧云鹤旁边尴尬的笑了笑:“公子见笑了。山里人家,实在太穷,没有吃的。”

    萧云鹤微微笑了笑:“没关系,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你们,吃这些东西吃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吧。”余大说道,“最近一个多月,都是吃这种东西。秋收后反而没了粮食可吃,全被收去了。本来今年的年成就不好,汉王还要加抽贡赋,弄得我们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给卖了。其实近几年来,附近的乡亲们大半人家都要吃一半以上的草根度日。哪里还吃过白米白面。这又是打仗又是闹灾又是加租的,眼看着都没法活了,只能去逃荒。村里的人,只剩了以前一半不到了。种地地人手也不够,只能让地一片片的荒芜了。看着,真让人心疼啊!”

    萧云鹤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官府没有采取什么措施还挤济帮助你们吗?”

    “之前一直没有。”余大说道。“这一片的田产都是汉王的永业田,官府也管不着的;我们这附近三个村子、八百多户,也都是汉王的食邑,不向朝廷纳贡只献赋给汉王地,官府也没怎么搭理过我们。不过今年来了一个姓武的县令。那人着实不错。他派了许多人下来,免费给我们看病、修房,借给我们种子农具,甚至还有耕牛。只是……好多人家都没有人手种田,连种子都煮着吃了。耕牛也宰了……说来,这些还都是违反律法的,也很对不起那个武县令。可我们也是没办法了。不吃。就得饿死啊!他武县令来接济一次也只能是一次,我们不能老找他去讨去要啊!还有,就是种了田的人家,秋收后一样没粮食落下来,全给汉王收上去了,哎!于是,最近越来越多的人去逃荒了,都说明年不再回来了。本来就是种田不如行乞么,左右都是没得吃。”

    听完这些话,萧云鹤心中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一路看心中,感觉就如同是针扎火燎一样地痛苦。

    当晚,萧云鹤也没有吃村民们献上来的食物。倒不是嫌弃那些东西难看又难吃。只是因为,哪怕是这种糟糠炖野菜。也实在是太少,还不够村民们自己分的。高固将事情交待给俱文珍以后回来了,二人以路过借宿的名义,在余大家里好歹挤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夜辗转无眠的萧云鹤刚刚睡着一会儿,就被外面地一阵喧哗声吵醒了。他翻身起来走到屋外一看,五家沟的路口边聚集了许多的村民,都在很热闹地议论一些事情:“是武县令又派人来挤济我们了吗?”

    “我们吃了他送的种子和耕牛,哪里还有脸再去拿他的东西啊!”

    “是啊!……”

    “怎么好像,那天来收租的那个汉王府的宦官,也和他们在一起呢?”

    萧云鹤听到这些,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就是在这时,俱文珍带着侍卫王大虎和汪振南,一步三晃的沿着泥泞小道走来了,远远就叫道:“大人、大人,你在这里啊!”

    众村民们看到俱文珍都吃了一惊,这时又听到他喊大人,更是大惊失色,齐齐看向了萧云鹤。

    萧云鹤这时候也就不想隐瞒身份了,走到那些村民们身前,略略拱了一手,说道:“乡亲们,不是我刻意要欺骗你们,还请你们原谅。我就是大齐汉王,萧云鹤。”

    “啊----”众人惊讶的大叫起来,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跪还是该跑,好多人都露出了惊惧和愤怒的神色。昨天拖母行乞地那小仨儿这时候不顾大人们的拉阻站了出来,仰头看着萧云鹤,说道:“公子……你这样的一个好人,真的是汉王吗?”

    “是,我就是汉王。”萧云鹤蹲下身来,摸了摸小仨的头,“没有骗你。汉王这次来,不是来收租也不是来抓人,是来帮助乡亲们地。”

    那些村民听到萧云鹤说这样的话,而且一脸地祥和笑意,也都暂时按下了性子。这时俱文珍已经跑到了萧云鹤身前,气喘吁吁的说道:“殿、大人!可让小人找到你了!大人交待的事情,小人都办妥了。武县令亲自带着三十多名衙役和捕快,还有华原县的客栈店老板、店小二等一百多名百姓,推着六十多张车子,已经到了村口。三百余石粮食,都运来了。小人身上的钱都快要花光了,华原市集上能买到的粮食,也都给买来了!”

    萧云鹤赞许的点了点头,对俱文珍说道:“你现在就带着王大虎和汪振南,到附近村子里去传话。让所有村民都到村口去,领取救济粮。每家每户,按人口多少。将这三万斤粮食分掉。”

    “是,大人!”俱文珍大声的应了一声,带着二人走了。一旁的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不可思议的议论道:“这是真的吗?”

    “分粮食给我们?”

    “他……真地是汉王?!”

    小仨离萧云鹤最近,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再也不怀疑什么了,对着萧云鹤就跪倒下去。小小的脑袋连连在地上磕起头来:“谢谢汉王、谢谢汉王!我娘不会饿死了!”

    旁边的百姓们也纷纷跪倒下来表示感谢。萧云鹤连忙将小仨儿抱了起来,走到那些村民们中间,大声说道:“乡亲们,都起来吧。本王惭愧啊,之前做了那么多伤害乡亲们的事情。今天。就让我稍稍帮乡亲们做点事情,表示我的歉意吧!大家都各回各家去,带上米袋木桶,去村口分粮食了!”

    那些村民们这才欢喜的站起了身来,各自拍手相庆的散了去。余大走到萧云鹤身前。又慌又怕地跪倒在地说道:“汉王,昨天草民……在大人面前胡口乱言,汉王就请降罪吧!”

    “起来。余大。”萧云鹤说道,“你说得都是真人真事,是对的。我为什么要治你的罪?都怪我,对百姓们的生活一点也不了解,之前还下令今年多抽三成贡赋,干出了这样的傻事。今天,我就收回这条命令。稍后,我还会当众宣布一些事情。还请余大召集乡亲们。到时候都要到场啊!好了,现在你先到村口排队去吧,分粮食了。”

    “是、是!草民一定让乡亲们都到!”余大激动地跑回了屋子里,也和他女人带着布袋木桶,分粮食去了。

    萧云鹤将小仨放下来。说道:“小仨儿,你娘呢?”

    “在家睡着呢。”小仨仰头看着萧云鹤。“我也回去拿口袋,分了粮草给娘熬粥喝。这下不用饿死,也不用出去乞讨了。”

    “嗯,去吧。”萧云鹤拍了拍小仨瘦弱的肩膀,心里总算是舒坦了几分。然后带着高固,一起朝村口走去。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都似乎要沸腾了起来,家家户户的人都跑了出来朝村口挤去。没过多久,附近几家村子也热闹上了,大批的村民带着东西,都往村口跑去分粮食。

    村口的一处大方坪上,六十余辆车儿上地三百余担粮食,已经被整齐的堆放了起来。武元衡带着三十多名衙役捕快们,和许多华原县的志愿百姓们,一起搬运粮食,个个累得一身是汗。

    萧云鹤走近到那里,马上就有许多人认出了他来,大声喊着:“汉王来了。”于是齐齐跪倒了一片。萧云鹤连忙叫他们都起了身,这时武元衡走到了萧云鹤身前。

    “汉王大人。”武元衡拱手长拜了一揖,“卑职代西霞村地百姓们,谢谢大人了!”

    萧云鹤按了按他的手:“谢我什么?我这不过是在恕罪则已。快免礼。”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大人过谦了。华原县市集上,能买来的粮食都买了,还有许多百姓自愿捐出了家中的存粮。一共三百余石,全在这里了。可惜县衙公仓里,已经没有几粒粮食了,不然还能多送一些过来。”

    萧云鹤皱了一下眉头:“华原县的公仓里,都没有粮食了?”

    武元衡也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卑职来华原的时候,公仓里就已经是空的了。大概是关内的军队征去了。而且近两月来,县衙节衣缩食省下地一些钱,买的粮草也不够四下救济,所以根本没有存下一粒粮食。而且,华原的市集上,能买到的粮食也不多。这三百石,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是花了极高的价钱买来地。”

    “也就是说,整整一个县城,居然只有三百石粮食在市面上出售?”萧云鹤感觉有些异样。

    “是的。”武元衡说道,“卑职也曾感觉有些异样,目前正在调查之中。卑职以为,很有可能是有人趁关中粮贵,在囤货居奇,准备发一笔国难财。”

    “有可能。”萧云鹤点头道,“要查,一定要查个清楚。这件事情,你抓紧一点。如果有需要我帮忙地地方,尽管开口。像这样赈灾济民,也只是扬汤止沸的做法。真要让这些百姓们度过饥荒安全的度过这个冬天,就要找到华原缺粮的真正根源,并且解决问题。”

    “卑职领命。”武元衡拱手应了下来,眼神已经比前些日子,明显有了不同。萧云鹤也感觉,这个骄傲和清高的才子,似乎对自己略略有了一点改观。或许,之前他之所以对汉王心存芥蒂,很大程度上跟这西霞村有关。年初时萧云鹤下令,食邑田产多抽贡赋,所以将西霞村弄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以武元衡嫉恶如仇的心性,没理由不对萧云鹤鄙夷唾弃甚至是憎恨。

    大方坪前,已经聚集了近千名百姓。萧云鹤让武元衡带着这里的地甲和里正,按照户籍人口,开始分派粮食。百姓们都欢天喜地的排着队领取救济粮,现场热闹之极。

    可是当这些百姓们知道,这是汉王送来的粮食以后,又有许多人犹豫了,甚至有几个过激的,将刚刚领到了粮食狠狠摔到了地上,回头就走。

    萧云鹤连忙让人将那几个村民请了回来,问他们说道:“粮食没有得罪过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摔掉粮食?你知道眼下的粮食来得有多么不容易吗?”

    那几个村民看似十分的彪悍,为头一个粗壮的汉子不怕死的喊道:“饿死也是死,砍头也是死,不如给个痛快!吃了这些粮食,明天再辛辛苦苦干上一年,所有的东西仍然被你抽去,我们一样饿上一年。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干脆。我是大不敬了,你就下令一刀砍了我吧!反正我的女人孩子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一旁武元衡轻声说道:“此人叫做宋旺,是村中的木匠。家人都在前不久生病,因为没有钱治病也没有东西吃,于是都去了。”

    萧云鹤点了点头,拧着眉头看了宋旺几眼,然后转身爬到了一辆车子上,大声说道:“乡亲们,我,汉王萧云鹤,今天有话对乡亲们说!”

    萧云鹤的这登高一喊,让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衙役捕快们也停止了发放粮食,让村民们都过来,先听汉王训话。

    萧云鹤曾不止一次的面对千军万马登高训话,那些时候,他从来都是十分平静并从容自如了。可这一次,当他面对这一千多双平民的眼睛,却感觉有些心头沉重,十分的压抑。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恨我、怨我。这是应该的,不怪你们。”萧云鹤大声、但是十分平和的说道,“之前,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情,加抽贡赋、加收租粮,没有顾管到乡亲们的死活,我萧云鹤,今天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

    说罢,萧云鹤对着眼前一千多人,弯腰拱手长拜了一揖。

    那些个村民,则是更安静了,全都直直的看着他。

    萧云鹤接着说道:“明天我一回府,就会让手下人,将前些日子收去的贡赋、租粮,全部拿来退回给乡亲们。大家拿着这些钱粮,吃饱肚子、添置寒衣,购买种子农具,准备明年的春耕。”村民们仍然静静的,似乎不大相信汉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人丛中,余大大声的喊了一声:“好!”

    村民们这才如梦方醒,大声的跟着喊了起来:“好!多谢汉“还有。”萧云鹤接着说道,“今天我就在这里,以汉王的名义下令:凡我名下的永业田,免收二年租粮;凡我食邑下的居户,免交两年贡赋。而且。两年以后,绝不多收一文钱贡赋,不加收一粒米地租粮!凡我食邑以下,永不加赋!”

    百姓们终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大声鼓掌欢庆,大声减着----“永不加赋、永不加赋!”

    人群沸腾了,滚滚的欢呼声经久不歇。萧云鹤站在那张木车上。感觉眼前的欢呼声,比来自千军万马的怒吼,更能让他心中震撼。

    百姓们或拍手相庆,或激动的流泪大呼,或跪地大呼汉王千岁。现场乱成了一团。衙役捕快们一直在场维持秩序,这时却没有动身去劝阻任何一人,任由人群这样一阵骚乱。

    毕竟,这样的情景,已经越来越少见了。

    听到欢呼声。之前还有些犹豫没有来方坪分粮地百姓们,都纷纷从家中跑了出来,一起加入了欢呼的队伍。八百余户村民。虽然逃荒走了近一半,但仍然有二千多人,越闹越欢,现场沸腾不休。

    俱文珍站在离萧云鹤不远的地方,却是独自摇头叹气。高固瞥了他一眼,瓮声道:“怎么好像只有你一个人不高兴?”

    “我能高兴么,我?”俱文珍有些哭丧着脸说道,“大人。还有你们这些人,都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退回好不容易收上来的东西,还要免收两年的贡赋租粮……我们汉王府地这些人,吃什么去呀?!”

    高固呵呵的笑了一笑:“能吃的东西多了。比喻说,西市面馆里的面条。炸的那些春卷,还有江南稻米粥、荷叶鸡什么地。都行。我不挑食的。”

    俱文珍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你还是别说话算了!”

    武元衡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始终是那种阳春白雪一般的招牌微笑。可从流露出的眼神中看出,他也有了几分激动。

    许久以后,人群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村民们这时才齐齐的向萧云鹤跪倒,大声呼喊道:“多谢汉王大人千岁!”

    “乡亲们,都起来吧。”萧云鹤说道,“你们不必感谢我什么,我这只是在恕罪罢了。之前我做的那些错事,给乡亲们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和痛苦,我深感自责。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天冷。我会让府里的人,给乡亲们每人添置一套冬衣,也是表达我地一点心意。稍后,就请保甲和里长,将每家每户的人口数量报上来。要说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小孩。我回国都后,就会尽快的采办这些衣物,给大家送回来的。”

    “汉王……”百姓们这下当真是有些感动了,好些老人孩子和女人们都激动得流下泪来,连连磕头作揖。

    “起来,起来,都起来吧!”萧云鹤下了车儿,走到几个老人身前,将他们扶了起来,说道,“乡亲们,土地,是你们活命的命根子,同样也是大齐国运地命根子,不能荒废啊!明年的春耕,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麻烦,尽管提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好吗?还有那些出去逃荒了地乡亲,你们也给他们捎个信儿过去。将这里的情况,跟他们说个清楚。告诉他们,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难。哪里,也没有家乡好。更何况,以后大家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了。如果勤劳认真,多种粮食多织桑布,也会不缺钱花。”

    百姓们顿时欢呼雀跃:“汉王千岁!汉王千岁!”

    萧云鹤呵呵的笑了起来,心头的沉重和抑郁,总算是一扫而空。

    这种感觉,似乎比打胜了一场大仗,更让人舒坦。他对着那一方分粮的地方大喊了一声:“开始分粮!”

    “哦!”百姓和衙役捕快们,都发出了一阵欢呼,然后打开一袋袋大米白面分发起来。

    俱文珍却只是在一旁哭丧着脸,喃喃的道:“不收贡赋也就罢了,还要送出寒衣……这大人,怎么就像个败家子儿了?府里一共就那么点东西了,能经得起多少折腾呀?!”

    一向不多话的高固,这时候又呵呵的笑了起来:“俱文珍,不如,你去卖身吧?”

    “滚!”俱文珍怒不可遏。

    萧云鹤却在这时候走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情景,已经猜了个**不离十,笑着说道:“怎么了俱文珍,你好像老大不高兴似的?”

    “小人不敢……”俱文珍仍然哭丧着脸,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咱们这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共就皇帝赏赐的那十万贯在那里,经得多少挥霍?眼下两年没得租赋可收,汉王府的这些人,难道要去喝西北风吗?”

    “呵呵呵!”萧云鹤笑了起来,“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稍后我们回了府。你就去把这件事情办了:我食邑不是有二千八百户吗?把这些人的贡赋租粮都给退回去,然后再给他们每人送一套过冬地寒衣,每人配送三十斤粮食。记着,不能打任何折扣。”

    “可是……钱不够花啊!”俱文珍真的快要抓狂了,像个孩子似的撇着脸都快要哭起来。“二千八百户,少说也有一万人……一万套冬衣,那至少也要一两万贯钱。这还不算雇用的人工车马钱。粮食现在飞涨得厉害,府里还要日常开支……大人,你让小人这个账房怎么个支出法?”

    萧云鹤略略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哎呀,的确是有一点点的麻烦……不过没关系,你尽管放手去做,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地。总之。这件事情不能打任何折扣,必须在冬至以前完成。我给你打个比方,汉王府就像是一颗大树,而永业田和这些租户,就是土壤。要是土壤破坏了。汉王府这颗大树还能活得下去吗?”

    俱文珍听萧云鹤这么一说,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小人自然是只能听大人的命令行事。”

    “嗯。”萧云鹤看着俱文珍笑了一笑。这个俱文珍。虽然心眼小了一点,但总算是一门心思在护主。他没有想太多的为国为民的事情,只知道一切为了汉王好。跟他说太多大道理没用地,用大树和土壤打个比方,相信他就能明白这个中的利害关系了。

    不过,这个钱……的确是个要解决的问题!

    日近午时的时候,粮食才算分配完了。百姓们欢天喜地地回到家里,家家户户升起了久违的炊烟,开始做起了饭来吃。虽然每人分到的粮食也就是那么几十斤,可让他们更欢喜地是对以后的日子有了希望。不用交租纳贡,地里挣来多少,就全是自己的。这种好事,还真是一辈子都没有遇上过!

    萧云鹤却感觉,好像总缺少了一点什么。细细一思索,原来是小仨那孩子一直没来领粮食。萧云鹤老早就把他的粮食分好了放在这里,五六十斤大米怕他背不动,还准备让人帮他扛一扛的。可如今那袋粮食仍然摆在那里,看来他的确没有来领。

    萧云鹤找两个百姓问了一下路,和武元衡、俱文珍、高固等人一起,打算去他家中看看。

    在村民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了小仨的家门前。一间破敝将倒地茅草屋,栅栏横七竖八,园子里也是乱糟糟的,连大门都没有。萧云鹤走到他家门前,却听到里面似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走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五六个人围在一张卧榻边,正在低声的议论纷纷。而小仨则是跪倒在榻边低低的抽泣,看似已经哭了很久,都要没有力气了。

    “怎么回事?”萧云鹤走上前去,问道。

    “啊,汉王!……”这些村民们正准备跪下,却被萧云鹤制止了。他朝床上一看,小仨她娘一身是水地躺在榻上,苍白的额头脸上到处都是磕坏了地痕迹。看那情形,却像是死了!

    村民们答道:“小仨她娘,自己从榻上爬出去,钻进井里,自尽了!”

    “什么?!”萧云鹤吃了一惊,上前细看了几眼。的确,这个可怜的女人,是死了。

    萧云鹤长叹了一声:“她怎么能这样呢?小仨儿还小,她却这样扔下她走了?本王……本王刚刚还准备亲自来向她赔礼道歉,送回收上去的抚恤金,她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说到这里,萧云鹤又是重叹了一口气,十分的伤感落寞。

    旁边的村民们说道:“汉王,小仨她娘,是一个极善良极娴慧的女子。她这是……不想再托累小仨这苦命的孩子了呀!”

    “哎!”萧云鹤一击拳,又是惋惜的重叹一声。

    武元衡却走到萧云鹤身边,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汉王也请不必太过自责。这些事情,也不能全怪汉王。”

    萧云鹤遗憾的摇了摇头,走出了卧房想到旁边透一口气,却无意间看到了仅有的这一间茅草屋里,居然还供奉着一张画像。他有些纳闷的走上前去,细细的看了一眼,顿时惊愕的说道---“房玄龄!”

    “这!……”萧云鹤惊愕道,“小仨儿家里,为什么供奉着房玄龄画像?”

    知情的村民连忙上来说道:“小仨就是姓房的。大齐的贞观名相房梁公,是他们的先祖。后来房梁公的二子房遗爱与高阳公主造反被诛杀,可他哥哥房遗直却因检举揭发有功,却只是被贬为庶民留下了性命。然后,房家就有一支后人流落到了我们这个西霞村,世代本份务农营生。而他们家里,就世代的供奉着房梁公的画像。小仨的父亲是条汉子,上阵杀敌阵亡了。只留下小仨母子这对苦命人。我们村里人都敬重他们,时常接济着,于是让他们母子好歹活过了这两年。”

    高阳,你这个孽障!萧云鹤咬牙切齿,在心中怒骂了一句,紧握着拳头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众人大惑不解,都有些惊愕的呆呆看着他。

    萧云鹤尽力的平缓了心情,走到趴跪在地上痛哭的小仨儿身边,拉了拉他的胳膊肘儿,轻声说道:“小仨儿,别太伤心了。你娘这样去了,也是一个解脱。你自己要争气,好好活下来,活出个人模人样来,你娘在天有灵,也才会高兴的,明白吗?”

    小仨儿有气无力的直起腰来,抹着满脸泪痕,点点头说道:“多谢汉王大人,小仨儿一定好好活下去,活给俺娘看,让她开“等下,我会安排人买来棺裹,将你娘安葬的。”萧云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小仨儿,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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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听萧云鹤说出这话,都纷纷吃了一惊。跟在汉王身边,这简直就是梦寐以求天大的好事啊!

    马上就有村民矮身蹲到小仨儿身边,说道:“小仨儿,还不快谢谢汉王!从今天起,你跟到了他身边,衣食无忧还能有大出息了!”

    “可、可是!”小仨瘦弱又邋遢的小脸上却是露出了困窘和难堪,喃喃的说道,“我什么也不会呀!我只会洗衣服做饭和扫地,都不会种庄稼。”

    “没关系的,小仨儿。”萧云鹤蹲下身来,怜爱的抚着小仨的头,轻声说道,“不会,可以学。我会让人教你,你想学什么,就教你什么。只要你自己努力认真的学,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这也就对得起你阵亡的爹,还有死去的娘了,知道吗?”

    “嗯……”小仨儿一听说爹娘,眼睛里又溢出了泪水来,哽咽道,“我只想让我娘醒过来,吃一顿我煮的白米稀饭!我娘好多年没有吃过白米白面了,真的很想吃!”

    小仨儿这么一说,旁边许多村民们都跟着叹息流泪起来。小仨儿这孩子,还真是继承了他母亲的那种善良和纯朴,让人感动。

    萧云鹤也感觉有些难过,替小仨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道:“没关系,你娘一样能吃到的。她是好人,死了能飞上天,从此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而且,她也不会瘫痪了,能走能飞了。她会在天上,静静的看着你微笑。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认真的争气的活下去,别让你娘失望。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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