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里有安眠成分,青阳子喝完药后,睡了过去。萧子期脱下外衫盖他身上,嘱咐湘南照顾好他。

    土地庙前,荼蘼花开得正好,粉红的花簇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驱散了萧子期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她伸了个懒腰,长舒口气,随手扇扇灰,一屁股坐门槛上。温如相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掏出一方锦帕垫着,抚平长衫褶皱,才挨着萧子期坐下来。

    荒废的土地庙不大,两开木门坐了两个人,萧子期魁梧高大,蹲坐在门槛上活似一块磐石,温如相身似蒲柳,两人挨得近了,远远望去,柳绕磐石,像抱在一起一样。

    沉默半响,温如相扭头,突然问道:“你真叫萧三?”

    噗嗤!萧子期笑出声来,温如相一愣,便听对方十分光棍得否认道:“假的。”

    温如相凤眼一凛,心中徒然涌起一股怒气,如此蠢话竟出自他口,装的久了真忘了自己是谁了,不成!

    温如相内心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越发波澜不显。他讶异这些天的相处相处对自己的麻痹,更惊骇萧三对他的影响,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真是苦觅仕途的书生,萧三是他的伯乐……

    烦恼三千思,皆因妄念起。

    贪嗔痴念,古往今来,无人幸免。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温情也只是磨灭意志的蚀骨毒药。

    “生气了?”萧子期杵杵温如相,后者始终面沉如水,她反倒笑了起来。

    萧子期一直看不惯温如相脸上半永久似的假笑,对谁都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一派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做派,装久了,累不累。

    她前世纵横商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什么场面没见过,面具挂的跟如今的温如相一模一样,微笑弧度都如出一辙,可最后呢,还不是赤条条来,不着片缕而去。

    人生短短数十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舒坦了狼吞虎咽大吃一顿,不舒坦了找个看不顺眼的打一架,爱人被爱,率性而施,坦荡而活,整些虚头巴脑干嘛。

    “真生气了。”萧子期扑过去,掰温如相的脸,被后者一巴掌呼下来。她皮糙肉厚,温如相呼她跟挠痒痒似的,反倒麻了自己的手。

    萧子期乐得猛拍大腿,咯咯咯,笑得跟公鸡打鸣似的。

    温如相被她笑的恼羞成怒,骂道:“姑娘家家的,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姑娘家家。”

    萧子期指着温如相,乐得前仰后合,笑声震得土地庙里的泥块瓦屑簌簌而落,石砾灰土掉在温如相头上,灰头土脸的,神仙妃子秒变村口狗蛋,添了点凡尘俗气,多了些人间烟火。

    萧子期帮温如相拍灰,一掌下去,温某人白瓷般细腻的雪肤上顿时印上五根醒目的灰指印,灰不溜秋,脏兮兮黏糊糊的,温如相的脸瞬间绿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萧子期伸手去擦,温如相蹭地一下窜起来,速度太快,不自觉用上几分内劲,萧子期愣住了。

    她挑眉,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跟x光扫描似的,温如相不自在,右手握拳抵住薄唇,轻咳两声,刚想解释,耳旁便响起萧子期的声音。

    “失敬,失敬。”萧子期冲温如相作揖,一脸调侃:“温兄原来是文武全才。”

    温如相一怔,凤眼微圆,望向萧子期目光竟有些呆萌:“你不生气。”

    萧子期拍拍手掌灰,又搁袖摆擦擦,越擦越脏,果断躺平,爱咋咋地。她手撑在门槛上,仰着身子,视线正好对着温如相的脸。

    “我骗你名字,你骗我功夫,有什么好生气的。”

    萧子期话说得大度,按温如相一贯作风,本该借坡下驴虚伪套一番,就此翻过,可不知为何,怒气如潮水般袭来,猝不及防,打得他人仰马翻。

    温如相一甩袖,转身就走,萧子期拉他,撕拉一声脆响,月白锦袍分崩离析,萧子期手里拽着半截袖子,温如相的胳膊露外面,谦谦君子,绝世佳人,顶着空荡荡的胳膊,分外滑稽。

    “哈哈哈~”

    萧子期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打离府起,她就没像今日这般开心过,爽朗笑声不住回荡,震得庙前的荼蘼花簌簌而落,粉色花瓣铺了一地,暮春时节,清风拂面,空中弥漫着阵阵的花香,美得像一副画。

    温如相有些恍惚,等他回过神来,手已然抚上萧子期的头顶,修长的两指间夹着一枚茶靡花瓣。

    萧子期舔着脸凑过来,讨好道:“别生气了。”

    她站起身,嘴角噙着笑,一双杏眼明亮神气,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她不算好看,甚至可以说丑陋,五大三粗,一脸横肉,两颊紫痕层层叠叠占了小半张脸,凶神恶煞,搁大街上都能吓哭小孩子。

    可此情此景,在温如相眼里,萧子期美的夺目,轻轻挑眉,便搅乱了一池春水。

    “我不生气。”温如相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萧子期一愣,冲他一揖到底:“在下隐瞒在先,温兄生气也是应该的。”

    萧子期望着温如相,郑重其事道,“我名子期,萧子期,家中行三,故称萧三。”

    子期,温如相嘴里含着两字,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昏暗的地牢,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

    入目所及,残肢断臂、内脏黄肠铺了一地,边角处的骷髅骨架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人-皮。

    血流汇成小溪,在低洼处形成一大滩血池。

    血池边,一道身影倒吊着,赤红的血泛着黝黑的色泽从他脚背流下,浸湿黑裤,滑过赤-裸上半身,顺着头顶,滴滴答答滴在地上,而后小溪流般,汇入那一大滩血池。

    那人浑身没一块好皮,赤裸的上身布满各种狰狞的鞭痕和爪印,皮开肉绽的创口外翻着,泛起白芒,细看竟是一层盐粒大小的细粉。

    “痒啊,痒啊!”

    阴沉血腥的地牢响起瘆人的惨叫声,身影不停得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原本结痂的伤口被他抓开,鲜血又渗了出来,黄褐色的脓液和赤红的血混一起,隐约可见红肉白骨,说不出的狰狞可怕,光看都觉得疼。

    他血淋淋挂在铜杆上,脚踝锁进钢环里,不停的摩擦让两者紧紧扣在一起,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彼此。

    “哎。”

    幽静的地牢响起一声叹息,一道黑色身影走了进来,他带着斗笠,遮住了容貌,离得近了,浓烈的腐尸味扑面而来,几乎盖住现场血腥。身影一甩手,冲那人打出一道内劲,内劲入体,暂时稳住药劲。

    于不通长舒一口气,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暗牢中尤为清晰,折磨太久,他有些神志模糊,但也足以认出来人。

    “阴煞鬼,你来干什么?”倒吊着的于不通语气冰冷,完全不是道谢的态度。

    阴煞鬼段千刃一顿,讥讽道:“于脉主,你还真是一条好狗,温如相如此待你还死心塌地。”

    于不通沉默半响,道:“是我办事不利。”

    段千刃要震断钢环,于不通眼一凛,唯一能动的指尖一甩,指劲擦着段千刃头皮而过,瞬间切下一缕灰发。

    哐!

    段千刃反手一掌击在他的胸口,掌劲阴毒,于不通本就受伤,立刻呕了一大口血,内腑受创,恢复至少需要半年。

    狠,都够狠!

    段千刃收回手,冷冷地问了句:“于不通,识时务者为俊杰,想想白九的下场,你还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白九二字在于不通脑中炸开,掀起惊涛骇浪,刺骨的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让他不自觉颤抖起来,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可是……”

    段千刃勾起唇角,眼神透着蚀骨的冷意。

    “瞻前顾后只会死得更惨,道理不用我教你。温如相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以为他赐给白九假死药是在救他,别天真了。我们这位魁主阴狠狡诈,活脱脱披着人皮的狼,他会给别人活路?”

    段千刃阴冷的嗓音在血腥的暗牢里不住回荡,震得血池都抖了起来。一时间,于不通心乱如麻。

    鬼渊,弱肉强食,妖党,杀戮成性,遍地浮屠,从魁主到小喽喽,不杀人就被杀,踩着尸山血海,能活一天是一天。

    魁主,万蛊之王,妖党数万党众只有最狠的人才能坐上魁主的位置,这个位置温如相坐了六年,而他起初只是……

    于不通怕温如相,打心眼里怕他,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心惊肉跳。怕他心狠手辣,怕他阴晴不定、翻脸无情,但最最恐惧,想到便汗毛竖起毛骨悚然的,还是他的算计人心。

    论武力,温如相只是铭感,放眼天下,绝对称不上最顶尖的武者,可他弄死了铭感巅峰几十年,半步定坤的老魁主仇华崇。

    他剥下整张人-皮,把仇华崇的尸体挂在鬼渊的桅杆上,足足晾了半年,直到鬼渊的鹰隼啄光他的肉,一寸一寸喙断骨头吮掉骨髓,才扔进臭烘烘的茅坑里。

    他的狠辣怔住妖党的所有人,所以他成了魁主。

    于不通不是没想过背叛,可他只要一想到温如相似笑非笑的眼神和嘴角永远噙着的笑意,便惊起一身冷汗,万一他的背叛也是温如相算计的一部分。

    还有白九,白九被战血卫逼得走投无路进了鬼渊,是温如相给了他生路,赐下假死药,让白九堂而皇之的死在所有人面前,当时于不通就在现场,明明马上,或者说已经成功了,结果钟千里一掌下去,白九死了。

    温如相的计谋?

    他根本没想给白九活路,亦或他也有算错的时候?

    可,白九投靠钟千里是出自他的安排,还有钟千里身边的赤练女……

    于不通心乱如麻,越想越怕,他看着眼前铁了心背叛的魃脉之主段千刃,心里不住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形。

    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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