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成了朋友,交流来往似乎成了自然而然的事,谢拂会跟沈倾分享他最近看的书,分享身边发生的事。

    沈倾也会自然而然地接话,只是他嗓子不好,话并不多。

    谢拂转身去饮水机给他接了杯水,“喝点水。”

    “谢谢。”沈倾第一次来谢拂的病房,跟他病房里到处都是医疗器械和药物不同,谢拂的病房更像是普通酒店,他在这儿不像是住院,倒像是度假。

    能住进私人医院,还有这么好的病房待遇,不像是没钱的样子。

    “你一个人吗?”

    “我是说……都没家人陪你吗?”不说家人,连个护工都没有。

    想想这人就是独自在这儿住了两个月,沈倾以己度人,便也不觉得对方会与他这个看不见容貌,声音还不好听的人来往有什么惊讶了。

    原来是个跟他一样,孤独寂寞的人。

    思及此,沈倾不由觉得自己先前的拉不下脸面实在没必要。

    谢拂抿唇,“不想告诉他们。”

    “打架断了腿,怪没面子的。”他含糊道。

    两句话没有说谎,不过是模糊隐瞒了一些信息,听在沈倾耳朵里,便是另一种意思。

    还是个年轻人,他心想。

    也只有年轻人会把这么看重面子。

    然而又想到自己之前也不愿意承认,便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谢拂。

    比起谢拂本就年轻气盛,他一个奔三的人竟然还跟个二十出头的人赌气,似乎更没面子。

    “空调温度怎么样?觉得热我就调低点。”谢拂找着遥控器问。

    “不用,这样就好。”沈倾不想麻烦他。

    谢拂坐着轮椅在房间内来去自如,一点也不像断了腿的模样,与在花园里的他相比,实在活泼了不少,似乎到了自己的地盘,便放开了许多。

    “不麻烦。”谢拂调低了一度,这个温度对沈倾更合适更舒服。

    沈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视线不经意落在窗前的一本书上。

    这本书似乎淋过雨,上面有些被雨水浸湿后的褶皱。

    “这是……你上次看的那本?”沈倾问。

    上回谢拂淋雨,跟着一起被淋的还有一本书,人尚且生了病,书又怎能逃过一劫,能有现在这模样,已经不错了。

    谢拂伸手将书拿过来,发现干了后,才将它递给沈倾,“嗯,还没看完,你想看吗?”

    沈倾接过那本书,只觉得手上有点重,封面上是极大的几个字:《寂静的声音》。

    “我听说过它。”沈倾道。

    谢拂转动轮椅到他身边,并肩看着这本书,“它是一位法国浪漫主义歌唱家在耳聋后的作品,算是一部半自传,讲述她在因为事故耳聋后所经历的世界。”

    “当一个以声音为生命的人,在失去她的‘生命’后,又怎么与命运抗争,与自我和解的过程。”

    沈倾指腹在封面上摩挲好半晌,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翻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好似反应过来一般,回谢拂道:“没想到你还会看这种书。”

    谢拂眼尾微挑,“那你觉得我应该会看什么书?”

    “时尚杂志、运动杂志、或者情话大全什么的。”沈倾说的都是一些印象里的年轻人喜欢看的东西,寻常人的生活离他已经很远,他寻常时也没空充实自己,早已经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

    谢拂失笑,“前两样不感兴趣,至于最后一样,等到有了喜欢的人,自我领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倒是看看别人的人生会更有意思。”

    完美的谎言就是真实,而真实的谎言最好半真半假。

    谢拂在演绎的人设中见缝插针加入自己的细节,将谎言变得半真半假,有时连他自己都会恍惚,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是不是演戏。

    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谎言,便是真实了。

    沈倾不置可否。

    两个人待着着实安静了些,谢拂打开了电视,然而正巧,他上次关掉时,上面正播放着沈倾最火的一部剧。

    时隔两个多月,乍然见到从前的自己出现在眼前,饶是沈倾,也不由惊愣后走神。

    手里的书不自觉掉落在地,砸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惊醒了走神的人。

    他弯腰伸手想要捡起来,然而有另一只手先他一步捡起了这本书。

    谢拂将它放在窗台上,“它太厚了,拿着会累。”

    连理由都帮他找好了。

    沈倾不是没见过处处周到,相处起来十分融洽的人,可他们往往都看似温和,八面玲珑,实则疏离难以接近。

    谢拂不一样。

    他既有年轻人的稚气和坚毅,也有成年人的体贴成熟。

    再套、敷衍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那就是真实。

    “抱歉,是我走神了。”他却承认下来。

    电视里还传来电视剧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几乎怀念地听着这本属于他,却将再也不属于他的声音。

    “没关系,是不喜欢这部剧吗?我给你换一个。”谢拂拿着遥控器要调,却被一个略有些着急的声音给打断。

    “没有,没有不喜欢。”

    沈倾答得毫不犹豫,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明明他自己从来不敢看,可要失去时,却还是下意识阻止。

    奇怪的态度,谢拂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笑着道:“我就知道,这部剧很火的,收视率年度第一,应该不会不喜欢才对。”

    他看起来像个认为没人不喜欢自家偶像的粉丝,令沈倾有些愣神和迟疑。

    “你喜欢这部剧,还是里面的角色、演员?”

    谢拂想了想,纠结道:“好像不冲突,都喜欢不行吗?”

    沈倾一时被问住,才意识到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其中的演员。

    “当然可以……”

    谢拂注意着沈倾的情绪,发现对方似乎不愿意多谈关于电视里播放的那部剧时,也识相地转移话题,只是电视却一直放着,并没有换,沈倾耳边随时都能听到剧情的声音,他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屏幕里完美的自己。

    咚咚!

    敲门声响,保姆提着保温桶进来,“二少,今天中午做了……啊!您这儿有人啊?那我是不是做少了?”

    保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沈倾吓了一跳,好在谢拂在,令她很快找回理智,能在医院的,当然是病人,病人被裹成这样,似乎也不奇怪了。

    谢拂推着轮椅过来,将两个保温桶摆在桌上,“不用,够的,谢谢宋姨,保温桶放着,下次再拿走。”言外之意,您现在可以走了。

    宋姨也不犹豫,“那我明天再来。”说着,她转身便要离开,顺便还将昨天送来的保温桶带走。

    对着一个木乃伊,虽然明知道对方是需要关爱的病人,宋姨还是有些害怕,这是动物的本能。

    对于强大的、可怖的东西,会本能产生畏惧。

    谢拂拿了两个纸碗,他一个,沈倾一个。

    “你应该不能吃辣,小菜就别吃了,多喝点汤。”

    保温桶效果很好,饭菜都是热气腾腾的,盛到碗里也是色香味俱全,却勾不动沈倾的胃口。

    谢拂将米饭盛好,耳边便听见对方毫无预兆地出声,“你不害怕吗?”

    “什么?”谢拂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诧异问了一句。

    沈倾用手轻触脸颊,可丝毫没能接触到的感觉告诉他,他的手和脸,都裹着纱布,这样的纱布,他身上还有很多。

    “我这样,你不害怕吗?”

    虽然对方反应及时,但沈倾作为演员,观察别人的表情情绪是基本功,轻易便能发现,刚才那保姆对他的畏惧。

    这让他恍然想起来,保姆那样的,才是正常人面对他时的反应。

    小邓和周唯因为熟悉他,而没害怕,但是谢拂为什么也没有?

    沈倾心里升起一抹疑惑和不安。

    “我也断了腿,你不也没怕?”谢拂自然而然道,“我还说,这是我跟人打架断的,你也不怕。”

    沈倾心说这是一回事吗?他又没全身骨折被裹成只有眼珠子能动的木乃伊。

    “其实一开始也怕。”谢拂忽然道。

    沈倾不禁抬头,却往进谢拂带着笑意的眸子里。

    “尤其是你傍晚出现的时候,特别像一些恐怖片里的情节。”

    沈倾蜷了蜷手指,心里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要识相点,自己离开,好歹对方给他留了脸面,没有赶人。

    “可是,恐惧这种情绪,也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的。”谢拂转了话锋。

    “第一次在傍晚见到你,以为是恐怖片,第二次在傍晚见到你,觉得你大概是个阴沉古怪的病人,第三次在傍晚见你,又觉得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第四次……第五次……”渐渐的,他便发现对方其实是个纸糊的胆小鬼。

    谢拂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起伏不大,波澜不惊,却又令人仿佛被春风吹过,温暖舒适。

    “再后来,你就成了我朋友。”

    谢拂双手用手背撑着下巴,直直看着他,不解道:“对朋友,还需要惧怕吗?”

    沈倾被他眼里的真诚晃动了心神,在谢拂看不见的角度微微一笑,再说不出辩解的话。

    “嗯,你说的对。”

    对朋友,不需要怕。

    而他们,现在是朋友。

    “那既然作为朋友,你就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会成木乃伊吗?”谢拂问出这话时,还敲了敲石膏腿,示意他的腿怎么回事可都跟他说了,

    沈倾:“……”顿时觉得这朋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他犹豫半晌,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自己是沈倾,并且毁容的事告诉对方,目光便随意瞟见了电视里播放的美容保养广告。

    他福至心灵道:“我做了手术。”

    谢拂没想到他竟真的回答了,虽然觉得大概没那么简单,却还是继续追问下去,“什么手术?”

    沈倾喝了口水,这会儿倒开始庆幸自己是个连表情都看不见的木乃伊,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心虚,“全身整容手术。”

    谢拂:“……”

    “哦……”

    “你会觉得我太过爱美,比不上那些纯天然的人吗?”

    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答案十分明确,可过于明确也导致结果可能并不能让对方满意。

    谢拂脑子转了一秒后道:“爱美从来不是错,人都会下意识追求美丽的东西。”

    沈倾稍稍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话太过官方,几乎是模板回答。

    “可是,我更赞同在追求美的同时,要更好地爱护自己,美丽比不上健康重要。”

    “亲人爱人朋友,总不会因为容貌而影响双方之间的感情。”

    “爱你的人,再难看的容貌也能接受,不爱你的人,再好看的容貌也只能得到表面喜欢,不得真心。”

    沈倾抬眸看他,眼中神色复杂,半晌才应道:“嗯,你说得对。”

    半晌无言。

    两人吃完午饭,沈倾便要告辞离开,要等护士查房。

    谢拂见人走远,拿起窗边那本《寂静的声音》便追上来。

    “等等!这书你给忘了。”

    沈倾转头一看,“还是你留着看吧,我不爱看这个。”别人的人生是别人的,他借鉴不来,也喝不惯这种鸡汤。

    他要转身,却被谢拂抓住轮椅。

    谢拂不敢碰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只好抓住轮椅。

    将书放在沈倾腿上,声音透着些莫名的无措和无奈。

    “可是……你不拿走它,下次我要用什么理由去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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