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吹来一阵带着潮意的清风, 裹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鸿雁长鸣。
谢拂近来日日喝药,身上萦绕着一股药味,虞暮归这么多年以来便跟药材打交道,身上是常年不散的药味。
同样是药味, 可一个透着苦, 一个盈满香。
谢拂不喜欢自己身上的药味,闻着它便想起整日喝的苦药。
可站在虞暮归身边, 却觉得对方身上的药香有些好闻, 令人心安。
“我、哪里……”
“……可爱?”
声音低哑, 语气平淡, 非是刻意,而是真想知道。
谢拂是真不懂。
他自认为自己很无趣,因为太过无趣, 他才想体验他人更加“有趣”的人生。
过往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岁,他也不知道演过多少角色, 在那数不清的角色中, 他差点都要忘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是小七, 是眼前这个人, 唤醒了他被压在深处的本性。
那个无情无欲, 乏善可陈的自己。
哦,还得再添加上一个令人恐惧。
毕竟他可是有着连续追杀了好多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的履历, 至今仍在时空局重点监护名单上,还没被撤销那种。
从里到外, 从性格到经历, 实在没有哪一点能跟可爱沾上边。
虞暮归看着他的视线却无法收回, 贪恋着不肯离开。
“你努力说话的样子就很可爱。”
他握住谢拂的指腹搭在他的手腕上把脉, 谢拂开口说话的时间比他推测的还要早些,把脉确认他的身体没有其他问题后,虞暮归才放下心来。
不过他也没想到,谢拂会在今日开口说话,且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信不信他能爱他。
明明他们之前什么也没有,明明他们未曾许下什么诺言,明明他们至今只有医者与病患,以及朋友关系。
可虞暮归竟不觉得,谢拂这话显得有些突兀或者唐突。
他心里甚至没有任何旖旎,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
谢拂像是一只迷路的野猫,野猫没有家,没有归宿,它走走停停,努力板着脸,做出冷漠无情的模样,仿佛认为这样便很吓人,却不知落在旁观者的眼中,更令人想怜爱它,将它捡回家。
“谢公子,你问问题的时候也很可爱。”
“当然,你问的问题也同样可爱。”
虞暮归笑着看他,把完了脉,却依然没松手。
“谢公子,你觉得爱……或者说喜欢是什么呢?”
谢拂当真仔细想了想,对于爱,他可以说出一系列学术理论,可真落到实处,他知道的大约也只是对对方好,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予对方温柔细致、忠贞唯一、努力让对方离不开自己。
可这些,即便他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都能做到,这就算爱吗?
谢拂给不出肯定的回答。
而虞暮归的答案却很简单。
“爱一个人,大约是你的喜怒哀乐里有他,他的喜怒哀乐里有你,无论是喜是悲,你都能被他牵动情绪。”
“为了他,你学会了爱屋及乌,为了他,你改变了习惯喜恶。”
“若久思游鱼,树影皆有形。”
虞暮归抬头望着谢拂,四目相对间,皆是专一且认真。
“谢公子,若是你觉得自己不懂,那便等你想我时会笑,不见我相思。”
“喜怒哀惧爱恶欲,一一尝个遍,哪怕是只有一点点,那便是心悦了。”
“我可以等,不着急。”
谢拂垂眸望着被虞暮归握着的手上,他想问,若是等不到呢?
若是像上一世一般,来不及呢?
但想想即便问了,虞暮归的回答也不会变,便也不再问。
他回想虞暮归方才说的东西,不外乎是七情六欲,正好是他所缺的。
他能感受到它们吗?
谢拂想了想,别的不说,大约喜是有的。
看见这个人,心情会变得轻松,会不自觉微笑,这大约便是喜了。
谢拂微微闭目,伸手将虞暮归揽入怀中,轻轻地,缓缓地,珍而重之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记轻吻。
“我努力……”
努力爱你。
微风轻抚面庞,吹过了一人,又吹另一人,仿佛这里的每分每寸都沾染了对方的气息,空气皆静。
虞暮归嗅着对方身上的苦味,一时还沉浸在自己似乎被吻了的事实中,没有回过神来。
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谢拂要郑重其事地说这种话?倾慕于谁,难道不是随心而欲?怎么会有人硬性要求自己喜欢谁?
即便是被喜欢的那个人,虞暮归也觉得奇怪。
但莫名的,他竟觉得这样的谢拂更为可爱,有种惹人怜惜的感觉,并不排斥反感。
哪怕知道现在的谢拂大约还并没有太喜欢自己,但他真的很诱人,让人舍不得放手。
思来想去,虞暮归有心说点轻松的话调整气氛。
可那句“谢公子,这算是提前预付的报酬吗”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惊叫声!
“啊啊啊——!”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惊呼声响破天际,震耳欲聋,令谢拂不能忽视,他转头看去,便见一群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边。
他们每个人都瞪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可即便再富贵,再锦衣玉食,也改变不了此刻他的眼睛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即便没有跳出来,那也差不离。
“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不知廉耻!有悖阴阳!你们……你们……”
骂了片刻,林公子总算找不到更多的词汇,最终只能偃旗息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们……你们等会儿!”等他喘口气上来再继续,不继续骂都对不起他那经受到的剧烈精神冲击!
好好一个少年,自小长到大,只在书中偶然见过龙阳之好,书籍上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现实中便让他亲眼见到两个身姿挺拔的成年男子抱在一起亲热,这是何等一个卧槽!
若是林公子知道卧槽的话……
林公子光顾着震惊和骂人,完全忘了自己出现在这儿的目的,更没注意到,在他缓口气时,谢拂与虞暮归看向他的目光都变成了无语。
二人分开,却并未慌张,反而看着林公子整个人原地跳脚半晌,才累得说不出话。
谢拂转身要与虞暮归离开,那林公子见到二人要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拦住他们。
“给我站住,不许走!”
谢拂看着眼前刚刚回神还有些没进入状态的下人们,最终视线落在林公子身上。
林公子总算回神,匆匆上前,抬头挺胸怒视谢拂,“本公子上回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一个哑巴也竟敢让本公子没脸,今日我便要让你瞧瞧,让本公子没脸的人究竟是什么下场!”
“给我上!”林公子一声令下,其他下人纷纷一拥而上,冲向谢拂。
林公子也没想真对谢拂做什么,他又不傻,小打小闹便罢了,便是官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动真格,谢拂真出了什么事,即便他家中有长辈在京城做官,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他想的不过是让下人把谢拂给揍一顿,再言语恐吓羞辱几句,让他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这事便罢了。
然而片刻过后,他茫然又震惊地地看着眼前纷纷倒地的下人们,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望向谢拂的目光中,带上了警惕和惊恐。
尤其是在谢拂轻描淡写将所有人撂倒后,看向他的平静目光,仿佛一把利剑,将他浑身穿透!
疼疼疼……
林公子连连后退,“你竟敢……竟敢……”
他色厉内荏道:“今日你若是敢对我怎么样……林家不会放过你放过谢家!”
谢拂无动于衷,他面色比之之前有所变化,似乎更沉了几分。
林公子惊怒喊道:“不许过来!”
然而谢拂最终还是走到了他面前,单手将人提起来,一脚将人踹进湖里。
扑通一声,林公子落入湖中,所幸湖边水浅,不会水的林公子扒拉两下,蹦哒蹦哒着也能爬上岸。
然而就在他即将抓到岸边时,谢拂的脚总会适时出现,给予他适当的一击,将它重新踹回湖里。
这样来回几次后,直到林公子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毅力,继续往岸上爬时,谢拂又才伸手将人给抓回来,将人从水里提出来,丢在岸上。
“咳咳……咳、咳咳……”林公子出了咳,根本说不出什么话,刚才他在湖里难免喝了不少水,这会儿整个人都还是废的。
“林、林家……”他想说林家不会放过他的,然而林家两个字刚说出口,谢拂便一脚踩上他的后背,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虞暮归见状,快步朝他走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谢公子……”
谢拂眸中的情绪淡了几分,脚下的力道也不由减轻了些。
但他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地上的人。半晌,才出声缓缓,却又深沉道:“不放过……谁?”
不放过谁?
谢拂声音沙哑低沉,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忍不住要将他人完全吞噬!
林公子说不出话来,却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会了。
一种直觉,他相信,如果他还嘴硬,谢拂是真的能把他丢进湖里不给捞,眼睁睁看着他沉下去。
林公子不是没见过死人,他家中的父母长辈,不是没有过私下“解决”几个丫鬟小厮,可那都是私下,他从没亲眼见过有人在自己眼前没了命。
可谢拂却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这个人……这个人一定亲手杀过人!
不知是湖水还是别的原因,林公子只觉得浑身不寒而栗,迫切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虞暮归还抓着他的手,谢拂沉沉的目光渐渐收敛,甚至散去。
情绪的失控给谢拂带来了不好的回忆。
为什么他会用法律和规矩约束自己?因为若是不用这些给自己定下一条线,谢拂没了约束,会控制不住自己。
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不知道什么人该杀,不分善恶,不论因果,不辨是非,这样的人却拥有着超出世界的力量,便是行走的大杀器。
回想过曾经那段并不美好的时间,失控的感觉并不好受,谢拂便更觉得眼前之人可恶。
可是不行,眼前之人所做的一切还达不到能杀他的地步,即便是告官也没什么作用。
他沉了沉眸,微微闭眼,终是将脚从对方后背收了回来。
一旁已经爬起来却不敢上前的小厮们纷纷迅速将林公子从地上扶起来,离得谢拂有八米远,不敢留又不敢走的模样看着竟有些可怜。
虞暮归想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安抚,然而谢拂却拒绝了,那只手湿的,袖子上皆是水。
“不要……再出现……”谢拂的声音低沉沙哑,刚刚能说话的他说话有些艰难,仿佛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一般,可偏偏是这样,才更给人压迫感,令人不敢反抗,不敢反对。
林公子话也说不出来,拽着下人的衣服疯狂示意:走!快带我走!
下人们闻言也不敢再做停留,扛起林公子便飞快地绝尘而去。
“谢拂?”没了别人,虞暮归才关心喊道,“你没事吧?”
他问得小心,无他,实在是方才谢拂的状态不太好,令人担忧。
谢拂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成功克制的他看着确实与寻常人无异,虞暮归却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握着谢拂的手腕,发现这人的脉搏比之前快了几分。
像是血液沸腾过后的余韵,这人方才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谢拂无意过多解释,但见虞暮归不探究个清楚便不肯罢休的模样,只好略提了一下。
“方才……有人想抓你……”
刚刚下人前来找揍时,谢拂一直将虞暮归护在身后,许是因为他这样的态度,有人便想要抓住虞暮归来威胁谢拂。
闻言,虞暮归微微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才让谢拂有着失控,竟一时有些无言。
偏偏眼前这人还单纯地看着他,眼中尽是平静和认真,语气略带疑问。
“我因为你……而生气,算是因你而感到怒了吗?”
思及此,他竟是忘了刚才的怒火,表情略带一丝茫然,像是在欣慰或者高兴。
“虞大夫,我有没有……更喜欢你一点?”
对上他认真询问的目光,虞暮归……虞暮归只觉得心中一震。
他不知道谢拂有没有更喜欢他。
但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更喜欢谢拂。
很喜欢……很喜欢……
他不由握住谢拂那只沾水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笑道:“嗯,有。”
“谢公子,你真是个好学生。”
自回去后,谁也没再提今日之言,并非是想刻意瞒着谁,毕竟连亲眼目睹过他们亲密的林公子和他家下人,谢拂都没有恐吓过他们闭嘴。
他们不提,纯粹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提。
毕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比朋友更亲密,却又算不上爱人,因为谢拂觉得自己还不爱虞暮归,并不打算先一步缔结爱人关系。
当然,另一个不说的原因,便是虞暮归其实很享受这种隐秘的亲密,偷偷的,不为人所知,在人前人后,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些眼神,一些话语暗含的深意。
这大约便是地下恋、偷/情的美妙感觉,虞暮归总算明白,那些高门大户后院里为何总会有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那些人有钱有权有势,什么都有了,总想要追求一些不那么容易得到的。
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也能体验到这种感觉,是他赚了?
虞暮归好笑地想。
谢老爷得知谢拂能开口说话,当即喜极而泣,追到谢拂面前,听见对方艰难地挤出一个“爹”,谢老爷转头便抱着亡妻的排位,哭着说自己死而无憾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愧对亡妻,他没有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儿子,害的儿子这辈子要被人喊一辈子的哑巴,如今这个心结终于解开,谢老爷可不得喜极而泣?
当然,在高兴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给有功劳的人发放报酬。
家中下人赏月俸,谢拂院子里的下人多赏几个月。
而治好谢拂的最大功臣,虞暮归,谢老爷已经让人送了二百两银子。
他恨不得拉着虞暮归的手殷勤哀求,“您一定要完全治好我儿啊!届时给您的报酬必不可少!”
虞暮归被感谢时心中犯嘀咕,心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用心啊。
这可是他的……
心上人。
对,没错,这便是心上人了。
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只觉得仿佛有一缕暖风穿透他的肌肤,顺着血液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
不知不觉间,虞暮归便又面含笑意,转头望向谢拂,便正对上对方正在观察他注视他的目光。
谢拂并没有回避,依旧这样坦然的望着虞暮归。
他说自己无趣是对的,他这样连浪漫都体验不到的人,当真是没有任何趣味。
可若是真心,便是无趣,落在别人眼中也成了有趣。
比如虞暮归现在。
哪怕是谢拂一个平静的,没有任何意思的眼神,他都觉得比其他人更好看。
二人相处时,旁观之人少,且当着他人的面,他们言行并未有任何逾越之处,因此,几乎无人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改变。
除了提前被历史剧透过的蒋琼玉……
说起倒霉,这人是真倒霉。
早死穿越就不必说了,好不容易来到喜欢的时代,见到想见的人,可惜偶像对他处处嫌弃,就差赶他走了。
现在好不容易不提赶他走这事儿,他却又要整日面临被偶像和可恨的人秀恩爱喂狗粮的情况。
痛苦……
接连几天,蒋琼玉都戴着痛苦面具,别说阿寻了,连韩茯苓见了都忍不住心存疑惑。
她找机会小声对虞暮归问:“师兄,这人该不会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虞暮归连眼神都没施舍,“不用管他,他自个儿就好了。”
虞暮归说得没错,蒋琼玉只能自己调节,日子还这么长,要是整日自暴自弃,那他这辈子也就是给人干活挣月钱的命。
何必多操心。
然而虞暮归没想到,没多久后他便自打脸了。
这日,蒋琼玉用自己仅存的那点工钱买了一壶好酒,虽然这酒在他看来也就那样,可这儿毕竟没有更好的、他也只能将就了。
这日是他前世的生日,他有些……想家了。
蒋琼玉在现代好歹是个成年人,饭桌上几杯红酒不成问题,
然而他忘了自己新身体没跟现代的一样喝过不少酒。
买两杯下肚后,他脑子便开始转圈,眼冒金星。
他举着空酒杯喂自己,却怎么也喝不到酒,急得快哭了。
“酒呢?我的酒呢?”
蒋琼玉红着双眼,看着真的要哭了,原本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想来见人回屋的虞暮归:“……”
他这是上前还是不上前呢?
虞暮归正犹豫着转身回屋时,却听见快要哭的蒋琼玉啪的一声将酒杯拍在桌上,重重声音令虞暮归下意识皱眉思考起了一个酒杯要多少新钱?从蒋琼玉的工钱里扣。
“我艹你个贼老天!”
“我特么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耍我?!”
“穿越就算了,回到这么个落后历史也就算了,好歹让我见到了偶像。”
“被偶像嫌弃也就算了,现在偶像还整天一起跟那个讨厌的家伙秀恩爱,喂狗粮,我真的不想再吃了啊?”
虞暮归听得半懂不懂,但是前面的穿越、偶像他其实挺感兴趣。
也没抱着什么希望,只是随口问问,“什么是穿越?”
“穿越……穿越就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有,从一个人……变到另一个人身上!”
虞暮归……虞暮归觉得自己听错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好笑摇头,转身便想回去,然而下一刻,却被看清虞暮归是谁的蒋琼玉用力抱住了大腿。
耳边传来醉鬼的哭嚎声,“偶像,偶像你是来看我的吗?我可真是太苦了!”
虞暮归抽了几次,都没能抽回腿,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忍着无语道:“蒋琼玉,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闻言,蒋琼玉反射性地直起身,“姓名,蒋琼玉。性别,男。年龄,二十五岁。家里上有老下无小,有房有车,家庭健全,身心健康……”
被虞暮归这么一问,蒋琼玉下意识把自己相亲时说的一连串车轱辘话给说了出来,然而内容却听得虞暮归越来越皱眉。
一次胡言乱语是他误会,两次胡言乱语是喝醉了后胡说八道,第三次……
虞暮归不得不想到一句酒后吐真言。
回想起这人之前曾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虞暮归心跳略有些加速。
“那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我?我在……在考古、啊不对,我死了,穿越了……我现在在千年前,跟我偶像一个时代!”
“嘿嘿对哦,我见到偶像了……”
蒋琼玉笑起来像个傻子,然而说的话却令人细思极恐。
考古?
死了?
穿越?
千年之前?
“你偶像是谁?”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是强装出来的冷静。
“我偶像、偶像……医仙啊。”
“……医仙又是谁?”
“你……哪儿来的九漏鱼?医仙都不知道?那可是……医仙就是……是虞、虞暮归啊!”
虞暮归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砰乱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人就在这儿,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不能一时激动而导致错过机会。
“那你知道谢拂吗?”
蒋琼玉眼睛已经眯得看不见了,更加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反正有人问,那他就答啰。
他闻言挠挠头,“谢拂……?那是谁?”
虞暮归心跳骤停一瞬。
不对啊,难道医仙的伴侣这么没有姓名的吗?还是说……
不不……虞暮归摇摇头,比起虚无缥缈的历史,他还是更相信他自己。
思及此,虞暮归的心竟然稍稍冷静了下来,没有了方才那样的激动。
他平静询问:“你不知道谢拂,那其他名字呢?谢家公子?谢子规?谢画家?”
也不知道哪个戳中了蒋琼玉的雷达,他瞬间精神了,瞬间睁开眼睛,然而眼睛虽然睁开,但看得出来,整个人还是迷糊的。
“那个王八蛋?!我想起来了!那个画了好多赝品的王八蛋!”
虞暮归:“……”
一时间,他竟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谢拂会因为这事而在历史留名,也是想象到后世人会怎么被谢拂坑,想到那样的画面,他便忍不住唇边露出明显的笑意。
“那……那个画了很多赝品的王八蛋,跟医仙有什么关系?”他此时已经平静了,但依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期待,问的时候都不自觉放慢了语气。
“呵!什么关系?狗男男的关系罢了!”一说起这事蒋琼玉可就不高兴了,历史中的医仙和画骗是一对也就算了,他都穿越了,那俩人还在他面前明里暗里喂狗粮,他如何能忍!
如今趁着有人问,赶紧一股脑揭露出来。
“哼!还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们那模样恨不得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缠缠绵绵了,也就是瞎子才发现不了吧?!现在乐吧乐吧,反正我知道他们还要做十几年的朋友,十几年没在一起,十几年没有性生活,我就等着看他们两个大魔法师谈黄昏恋!”
听完蒋琼玉这恶毒的诅咒,虞暮归沉默了。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寸,可一方面又觉得这大概真是谢拂能做出来的事儿,而自己色令智昏,陪着他一起胡闹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这也太惨了吧?!
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三十多岁才能吃上肉?
那可不能行。
在这个没有空气污染的时代,夜晚的天空格外明亮,天上的星月散发着瑰丽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秋意,晚风正凉。
可行走在街上的虞暮归却不觉得冷,耳边传来更夫的打更声,他脚步轻快得仿佛前方有什么惊喜正等着自己,期待又急切。
从裕安医馆到谢家,不过三条街的距离,可他却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长得他都想要立刻飞到谢拂面前,亲口告诉他,自己不想谈爷爷恋。
三十多岁,在如今可不就是做爷爷的年龄吗?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他要用各种方面的证据告诉谢拂,男子年过而立后,身体某项功能便会下降,若想尽早享受,可千万不能等到三十多岁。
否则怕是到时候就得两人一起拿着工具互帮互助了,这可一点也不美好。
一路胡思乱想,虞暮归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谢家门前,然而看着门口两个有些打瞌睡的下人,他这才想起,晚上谢家不开门,他恐怕也见不到谢拂。
若非要见,恐怕得闹得众所周知,惊扰到谢老爷。
思及此,虞暮归便微微皱眉,转身想要回去。
可他今夜得知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东西,这些让他精神振奋,一点也睡不着。
他一路来到谢家,可不是想轻而易举打道回府的。
明知道谢拂便在墙内,明知道自己与对方相隔约莫百米,兴许只要他在这儿发声喊他的名字,谢拂都能听见。
这样的情况,让虞暮归怎么甘心什么也不做便回去?
他看了看谢家大门的守卫,思考片刻,最终还是绕道去了后门,后门虽只有一个人,可门却是关着的。
回想了一下谢拂所在院子的位置,他摸到了离它最近的墙外。
想到谢拂便是在这里面,仿佛这堵墙都变得好看了许多。
“也不知道这么晚了他睡没睡。”
虞暮归的心告诉他,不如进去看看,不会有事的,可理智又告诉他,这样进去会打扰到对方,甚至还有可能引来谢家其他人,皆是可不好收场。
就在理智和情感交战时,他一直靠在墙上,微微闭目,安心养神。
他却是不知,隔着一墙之内,同样有人并未沉眠。
谢拂拿出一张画纸,在纸上轻轻描绘,画上的图像渐渐成型。
笔墨勾勒过后,轻易便能从这画上看出一个人的模样。
笔尖在画上停顿,因为等待太久,一滴墨凝聚而成,悄然滴落在画上,在原本完美的画卷上平添了一抹失误。
那本不该存在的墨点,就像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宿主画得很好,只是,您为什么会画虞大夫?是打算做任务了吗?”夜晚太安静,令013觉得有些寂寞,它想大约宿主也是这么觉得,毕竟平时也没见他大半夜不睡觉起来画画的,怎么就今天特别。
作为围观了宿主和虞大夫全程的013,它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
宿主那分明是拿虞大夫当做沈倾转世的模样,可真的有这么巧吗?
哪有宿主去一个世界就遇上的?
013不信,但是它的不信没有任何作用。
现在也只有劝宿主做任务,好歹这个世界不至于什么也不做好了。
“没有。”谢拂的答案一如既往直截了当。
谢拂放下笔,那滴墨依旧留在画卷上,给画中人的青衣上凭白添了墨迹,格外显眼,却也衬得那画上的人有多明艳。
谢拂看了这幅画许久,也想了画中人许久。
脑中回放着对方曾说过的一字一句,点点滴滴。
明月高悬,他微微抬头,望着天空,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了那人之前说过的话。
“谢公子,若是你觉得自己不懂,那便等你想我时会笑,不见我相思。”
“喜怒哀惧爱恶欲,一一尝个遍,哪怕是只有一点点,那便是心悦了。”
喜怒已经有所感。
今夜令他难眠的,便或是相思了。
虞大夫当真神医圣手,还未做什么,便将他的无情之疾治了小半。
谢拂这么想的,唇边便也不自觉沾染上几分笑意。
不过片刻,却又悄然散去,仿佛之前从未发生。
一墙之隔间,静夜无眠人。
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又什么也不知道。
明明互相想念,却又谁也无人说。
唯有谢拂屋中那抹玉息香,自屋里散到屋外,随着夜风吹拂,隐隐约约掠过虞暮归鼻尖。
靠着墙的人睁开眼,又深深嗅了一口,恍惚间,他好似进了那间屋,见了那个人。
深夜惊闻的激动,匆匆赶来的迫切,还有那留恋不去的不舍,皆在这缕玉息香中消失殆尽。
唯余安心。
静夜深深,在无人知晓处,有双不眠人。
翌日,蒋琼玉是在宿醉头疼中醒来的,醒来时发现床头竟然有一碗醒酒汤,他受宠若惊,难道是昨夜他醉酒的模样太可怕,吓到了偶像他们?他们看不下去,才特地熬了一碗醒酒汤?
又或者是太可怜了?
他昨晚干嘛了来着?
蒋琼玉敲了敲脑袋,却怎么也没想起来,隐约只记得自己放肆地说出了对偶像和画骗的恶毒诅咒。
他暗暗懊恼。
罪过罪过!谢拂也就算了,偶像可是医仙,怎么能诅咒呢?!
就算人家真的要单身三十多年,来一场黄昏恋,他也不能嫌弃更不能幸灾乐祸啊!
他应该帮忙撮合……
好吧,他一点也不想,他只想给偶像介绍其他貌美如花的美男子,让那骗子一个人打一辈子老光棍去。
蒋琼玉揉了揉头疼的大脑,走出院子,正好碰上刚起床的虞暮归,对方其实一夜没睡,却依旧神采奕奕。
“起床了?这么早,不用再睡会儿吗?”虞暮归笑着关怀。
蒋琼玉……蒋琼玉默默后退了两步。
虽然把虞暮归当偶像,但再厚的滤镜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能发现对方的真实性情。
安慰他……这真的是对方能干出来的事?!
坑他还差不多吧?
他呵呵干笑两声,“偶……虞大夫,我今天应该……没迟到吧?”
虞暮归点点头,“没有,很准时,不过还是太早了,你昨晚刚醉酒,觉得不舒服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蒋琼玉……蒋琼玉瞪大了眼睛,看着虞暮归的表情堪称惊恐。
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偶像?
八倍滤镜都没这么厚的。
虞暮归没兴趣想蒋琼玉是什么想法,他心情高兴,也愿意让有功劳身份特殊的人也高兴,这才对蒋琼玉态度和蔼。
然而这落在蒋琼玉眼里,便只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以解释。
他思来想去,唯有一个荒唐的可能性可以解释。
偶像他移情别恋了。
“他喜欢我。”
这个念头一出,他就被自己给笑到了。
哈哈哈哈也只有他能想出这么荒唐的笑话了。
今日,虞暮归照常去谢家为谢拂治疗,却没有带上蒋琼玉。
虽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也知道对方之前为什么会奇奇怪怪,但他对一个知晓未来的人围观他与谢拂之间怎么发展的没有兴趣。
来到谢家后,正好对上从屋里出来的谢拂。
谢拂不喜欢被人盯着,他院子里的下人都守在院外,若非有事吩咐不会进来。
也因此,此时这院子里只有他与虞暮归两人。
“昨晚睡得好吗?”虞暮归放下随身携带的药箱,关切询问。
谢拂犹豫了一瞬,也是这犹豫的一瞬,让虞暮归看出些许端倪。
“没休息好?”
“这是为何?”
谢拂正在构思措辞,要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向对方表示自己昨夜似乎在思念。
进而让对方知道,他好像距离更爱他又近了一步。
然而他还未开口,却被虞暮归抢先一步说了话。
“是在担心吗?”
谢拂:“……什么?”
“担心做不到爱我?”虞暮归想了想,却也只想到这么一个能让谢拂休息不好的理由。
毕竟这可是会因为不相信能喜欢自己,便一直踟蹰不前的人。
谢拂想说没有,可虞暮归却好像有话比他更想说,更想告诉他。
“谢公子,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声音带着一股隐秘和激动。
“这辈子,你注定会爱我。”
他语气轻快,眉眼含笑,“你信不信?”
谢拂神色微顿,不等他将思绪理清,便又听见虞暮归轻叹一声,笑着说出真正令他昨晚激动半夜,也等待半夜,却最终没有在第一时间对谢拂说的话:“所以谢公子,不用紧张,也不用着急。”
“你能做到。”
“你能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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