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迟雪的表情实在微妙,  谢拂见状不由以拳掩唇轻咳了两声。

    “朕以为皇后会很高兴才对。”

    胡思乱想的崔迟雪被他叫醒回神,微微皱眉,“陛下何出此言?”

    他又没让这人遣散后宫,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这个可能,  看对方过往的性情便知这人重风月之事,  也就是被下毒毁了身子,  才不得不收敛。

    “历朝历代,  唯有皇帝驾崩,  新帝继位,  方才将先帝妃嫔放出宫。”不过也不是自由身,  而是去寺庙庵堂当尼姑,  为先帝守身和祈福。

    “陛下若是想开创先例,  臣不会阻止,只是此事切勿牵连到臣身上。”

    不知道的,  还都当他这个皇后善妒呢。

    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名头,但既然现在担着这个位置,他当然要在意他名声好坏。

    崔迟雪浅浅微笑着,  看向谢拂的眼中却带着几分冷淡和警告。

    谢拂见他如此,  心知他是没想到,指尖轻触桌面,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一白。

    “皇后可是忘了,  昨日你尚且向朕提过要求。”

    崔迟雪表情一顿。

    “将他们放走,朕的子嗣只会有小皇子一个,不正如了皇后之意吗?”

    谢拂微垂眉眼,“朕以为你会高兴。”

    崔迟雪觉得这话怪怪的,  仿佛谢拂这么做,  就是为了他一般,  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来了。

    他下意识将手搭在手臂上,轻轻搓了搓。

    “陛下既已决定,便不必来询问臣,直接下令即可。”当日圣威犹在,相信也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阻碍他。

    谢拂看出来了,崔迟雪这是不想担不好听的名声,虽同意,却也想将此事推给他。

    谢拂不想让他如意,便开口道:“朕向皇后表明了衷心,皇后若是什么都不愿意付出,朕怎么放心将政务交给你?”

    政务?什么政务?崔迟雪还想让他被政务拖垮,如今自然是不愿意接手,干脆道:“臣的条件陛下换个方式也能做到,但陛下非要如此,它产生的其他负担,也不应由臣来背。”

    对方明明有很多选择,非要这样做,又与他何干?

    谢拂见崔迟雪不为所动,自己眼见着便要无功而返,心中暗自想道。

    不对劲……

    崔迟雪不该拒绝才对,除非他有别的打算。

    几日后,谢拂看着摆在屋中堆了满桌满地的奏折,终于后知后觉猜到了崔迟雪的想法。

    他抿唇沉默,半晌,才看着面前恼人的奏折轻斥了一句,“想得还挺美。”

    谢拂的身体并不虚弱,可即便如此,批阅完这些奏折,他也要去掉小半条命。

    何况,他也实在不待见这些奏折。

    于是他将奏折摊开,让013一本一本念给他听,简单的可以只说意思,复杂的可以全念,而他本人则躺着半休息,将批阅奏折的事当成听力题,013念完了题干,他才大手一挥写出批语和解决措施。

    其中对于那些溜须拍马花团锦簇,连半点内容都没有的奏折,他最想写的就是滚,但这个字费功夫,他便什么也没写,直接将这些奏折丢在一堆,将它们打回去,让写它们的人将它们抄写五十遍。

    既然这么爱写,那让他们多写几遍应该也没什么。

    月下风雪之声越发浓重,这一年的冬日来得有些早,关上窗,将风雪阻隔在外,崔迟雪不由想起那个时常夜探他的人,也不知对方现在在哪儿,是听他的离开了,还是继续潜伏在宫中。

    银铃将殿内的铜柱添上火,暖意在屋中蔓延。

    崔迟雪想起偏殿是不能烧铜柱的,“将小皇子搬到主殿来。”

    银铃将铜柱烧好,这才福身离开,“是,殿下。”

    自崔迟雪拿到凤印,表示自己不会离开皇宫后,银铃便改了对他的称呼。

    当然娘娘是是不会喊的,便喊了殿下。

    小皇子被抱来时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小脸都有薄被遮挡,许是动静过大,竟将这孩子给吵醒。

    吵醒的小皇子瘪着嘴就要哭,崔迟雪头疼扶额,有些后悔让人将他抱来。

    “殿下,不如您抱抱小皇子,亲近些,等小皇子习惯了您的味道,被您抱着就不会哭闹了。”奶娘小心翼翼试探道。

    她其实是见崔迟雪对小皇子的态度有些不耐,担心宫里人见风使舵,给小皇子受委屈,便想让崔迟雪与小皇子亲近些,二人关系好了,对谁都好。

    崔迟雪沉思半晌,在奶娘以为没戏了,自己可能要带着小皇子回偏殿时,才听见崔迟雪道:“将他给我吧。”

    到崔迟雪怀里时,小皇子顶着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崔迟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也熟悉了些,这回他竟然没哭。

    崔迟雪伸手点了点小皇子的鼻尖,“这么爱哭,一点也不像你爹。”

    据他所知,谢拂已经批了半个月的奏折,整天都睡在御书房了,就这,都还没倒下,也没找谁帮忙,更没有向他求助。

    跟那人比起来,这小子差远了。

    原本没哭的小皇子不由瘪了瘪嘴又哭了起来。

    崔迟雪:“……”

    好不容易将这孩子哄睡,崔迟雪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

    这样下去不行,谢拂都还没因为堆积成山的奏折倒下,他却要被这小崽子折磨得无心忙于其他事。

    “银铃,你去内务府找几个会照顾小孩子的嬷嬷来。”

    “是。”

    嬷嬷找到了,宫中顿时安静不少。

    “奴才参见皇后!”一个小太监跪在崔迟雪面前,“陛下请皇后前去议事。”

    崔迟雪双眼一亮!

    终于受不了了?!

    御书房内,地上堆满了处理完还没发下去的奏折,谢拂单手支撑着额头,歪着身子悠悠闲闲地靠在桌上,另一只手随意翻看着一本书,旁边还放着几本别的书。

    崔迟雪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脚步微顿。

    不得不说,这皇帝人品不行,长得还算不错,难怪从前即便是傀儡,后宫却也有不少妃嫔,甚至有些妃嫔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正经选秀自愿入宫的。

    虽有官员之间的斗争,但能让她们心甘情愿,皇帝本人的品貌应当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参见陛下。”崔迟雪动作随意,看得出来,他态度寻常,对皇帝并无敬畏之心。

    “来的正好。”谢拂将手里的书推了推,“朕想给你的宫殿改个名,总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才好决定。”

    崔迟雪:“……”

    “敢问陛下,本来的名字有何不妥之处?”

    名字而已,至于这么郑重吗?

    “没有。”谢拂答得干脆,“只是朕不喜欢。”

    让崔迟雪住在别人取名的宫殿里,他不喜欢。

    崔迟雪越发觉得这人闲得发慌,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堆了不少的奏折,猜测它们多半看都没看。

    一时不由皱眉。

    他是想让谢拂疲劳,却不想因此而耽误这些着急的奏折。

    “陛下既然不喜,那便取个您喜欢的吧。”左右崔迟雪也不在意,也不太明白谢拂会在意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的心理。

    谢拂也不推辞,“那好,此事便由朕定好了。”

    崔迟雪站了一会儿,见谢拂只顾着看书,没有再与他说话的心思,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没有别的事问臣吗?”

    谢拂疑惑抬头,“还应该有什么?”

    崔迟雪:“……”

    直到他回到宫中,都在想着要想想办法把那些奏折要过来。

    没等他想好,便得知有内务府的人来。

    “启禀皇后,内务府的人奉陛下的命令前来为宫殿订制新的牌匾。”

    崔迟雪随意摆摆手,示意他们自便,随后想起来便随口问了一句:“新宫殿的名字叫什么?”

    “陛下命名,取了‘明堂’二字。”

    银铃有些诧异地看向崔迟雪。

    明堂……

    这是崔迟雪的字。

    崔迟雪扬名的那个名声,也是明堂公子。

    谢拂没给这宫殿取名“xx宫”、“xx殿”,而是直接就叫“明堂”两个字。

    崔迟雪闭目轻叹,轻笑一声:“罢了。”

    翌日,谢拂便收到崔迟雪传来的消息,“臣愿意送他们出宫。”

    谢拂有些意外,心里猜测对方是不是有别的想法,然而他这回真冤枉了崔迟雪。

    崔迟雪不仅答应了送那些人出宫,还已经调查好了所有人的身份背景家世情况,有家庭的放还归家,一些孤女,便送她们去庵堂为皇帝和小皇子祈福,不必出家,其实就是换个地方住,待遇比不上宫里,却也不会真像尼姑那样清苦。

    出宫时会发放一定的金银,若是有心仪之人,只要消了身份,也能成全他们。

    这条件不可谓不宽松,谢拂看了没什么问题,“皇后办事,朕放心,便全权交由你负责。”

    后宫中人最先收到消息,她们自然不愿。

    众人纷纷跪地,“殿下,求您给妾身们一条活路,我等乃陛下的人,您赶我们走,岂不是在比我们去死?若这真是殿下想要的,那妾身……妾身……”

    说着,她咬咬牙,便要往崔迟雪身边的石凳上撞去。

    还是其他人及时将她拉住,纷纷劝道:“姐姐别冲动,皇后殿下性情宽仁,此事一定有误会,咱们听殿下说完再说也不迟。”

    崔迟雪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看向说话的那名白衣妃嫔,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没有误会,这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本宫的意思,你们若是愿意,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去问陛下。”

    崔迟雪同意是同意了,但休想让他给谢拂背锅,此时点明是皇帝的意思,他倒要看看,她们会不会去找谢拂,而谢拂又是如何应对的。

    这些女子会去找皇帝吗,答案是会的。

    她们多少也受过宠,大约是不信皇帝会这么对她们,只觉得是崔迟雪的想法。

    然而找到谢拂后,谢拂的态度却令她们大失所望。

    男宠们便罢了,他们本就是皇帝收来掩人耳目的,虽试过,却并不宠,能够出宫,甚至舍弃现在的身份,他们自然答应。

    女子们却满心不甘不愿,哭着求谢拂,“陛下若是嫌弃臣妾,大可以将臣妾丢的远远的,不看便是,可陛下要臣妾出宫,这是在要臣妾以命护清白吗!”

    似乎谢拂再说一句,她们便真的能当场向他证明自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谢拂:“……”

    他皱着眉,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身份好处不少,但麻烦也不少,偏他还占了别人的身份,不能对这些人太随意。

    他忍着揉眉心的冲动,声音冷淡道:“朕不好美色,过去是逼不得已,是朕对不起你们,如今愿意放你们自由,并给予补偿,愿意出宫的,会帮你们找好去处,若是不愿意出宫,今后恐怕也只能呆在后宫中守活寡,无宠无子,你们也愿意?”

    无宠无子四个字吓到了众人,但她们还是忍住了。

    有些人到底对皇帝有着期待,不愿意因为暂时的利益而离开,想留下来搏一搏机会。

    最终,离开的只有男宠和一部分妃嫔。

    崔迟雪收到消息,也不为没有所有人都离开而失望,他给其他妃嫔们迁宫,将她们安排去了面积较大,却比较偏远的宫殿。

    得知此时后,众妃表情阴郁,心中愤愤不平,想告状,可谢拂就像没听见没看见似的,根本没什么动作。

    当内务府听命撤销了翻牌子这件事后,所有人才真的开始心中不安。

    不会吧……

    皇帝从前便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她们不信,以后能忍住,一眼对方忍不住,那便是她们的机会。

    可要让她们失望了,谢拂又不是真皇帝。

    后宫中动乱了一阵,终于尘埃落定,前朝却还没有消停,有大臣跳出来委婉表示谢拂不该放人出宫,就算是放一少部分都不行。

    “……此事不可开先例,还望陛下三思!”

    那人跪着,谢拂表情淡定,神色从容,不疾不徐道:“本朝开国以来,都没有先例,所谓先例,不过是前人做了,后人效仿,朕既能做后人,也能为以后做一回先人。”

    至此,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消息传入百姓中,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皇帝怎么还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的?这脑子……”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说什么呢,陛下分明是心善,才放那些女子归家。”

    “宫里就陛下一个人,就算他每天换一个人睡,那也要两三个月才能轮一回,这搁谁谁不荒?少一些人,陛下也能不那么累不是?”

    百姓们说起这事来都是意味深长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消息在众人中心照不宣地传开了。

    有谢拂以身作则,京中家里妻妾太多的,也放了一两个出去。

    一时间,皇帝的名声非但没有被毁,反而因此而更好了,百姓们不觉得皇帝丢了脸,反而觉得他心地善良。

    朝臣们听说后,纷纷无语。

    倒也算意外之喜。

    “面对那么多美人,陛下都无动于衷,看来臣的建议有效,修身养性不仅能履行你我约定,还能对身体好。”

    谢拂:“……”

    崔迟雪随手将一本处理过的奏折丢去另一边,又捡起另一份,发现还是处理过的。

    他微微皱眉,接着一本一本看过,这才发现,这一堆都是处理过的。

    崔迟雪锐利的目光看向正在看书的谢拂,冷笑了一声,忍着怒气问:“陛下,您说要与臣分担的政务呢?”

    谢拂这才装模作样地放下书,神色正经地看向他,“已经处理完了,皇后下次请早。”

    崔迟雪:“……”

    崔迟雪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对方给误导了。

    他微微皱眉,怀疑地看着他,似是觉得他做了什么手脚。

    “你到底怎么处理完那些奏折的?”

    不高兴时,竟是连陛下也不喊了。

    谢拂倒也没瞒着,微微一笑道:“奏折看着是累人,可听着却简单许多。”

    崔迟雪瞬间明白了。

    他愤愤起身,“这次是我输了。”

    他没说下次也会赢你这种话。

    能赢就用事实说话,若是没赢,那说出来也只显得自己有些难看。

    谢拂见他要走,咬了咬唇,心情不悦道:“你我之间,难道只有输赢吗?”

    崔迟雪皱眉。

    不然呢?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

    崔迟雪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他是忘了利用自己的事了吗?

    谢拂跟皇帝的约定,已经上了正轨,之后的日常便是工作工作工作,等小皇子长大,把皇位丢给他,一切便都结束。

    可事业上了的正轨的他,竟然还没跟小七在一起。

    明明是他的人,却连多看几眼的机会都很少。

    而此时,崔迟雪又要走了。

    谢拂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

    “皇后,其实有个办法,能让你站在台前,而朕退居幕后,你想知道吗?”

    崔迟雪挑眉,心头微微一跳,转头看他,眼中尽是不信,“陛下想耍我,也不必说这么离谱的话。”

    这人花了十多年,才抢回自己的权利,能轻而易举交出去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你都不问朕,怎么知道不可能。”谢拂态度随意,好整以暇地等着崔迟雪开口问他。

    然而崔迟雪只是多看了看他,转而笑了一声,便作罢。

    转身离去,“明日臣还会再来。”摆明不接他的茬。

    谢拂:“……”

    回到宫中,将殿内的宫门打发下去,崔迟雪面上淡定自若的神色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疑不定和微微皱眉。

    怎么可能,自己脑子糊涂了吗?

    他不想多想,然而之后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多想。

    自从那天过后,谢拂就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整个人变了一个样。

    奏折不跟他抢了,等他开始必有重要奏折等着他,或者与他一同商讨决定。

    什么暖炉炭盆,一个也不少,连殿内的香也换成了他最喜欢的那种。

    中午谢拂必留他用午膳,送来的都是他常用的吃食。

    午膳过后,谢拂又邀请他在御书房小憩,甚至为了方便,还让人准备了两张软榻,照顾他的同时又拿捏着分寸。

    崔迟雪一时都不知如何招架。

    可他实在对谢拂的态度有些不适,每日除了正事并不在御书房多留。

    可谁曾想,等他回宫后,还是不得安宁。

    “外面什么人?”

    银铃笑着道:“是内务府的人,他们说殿下的凤袍已经做好了。”

    “啊……哦……”崔迟雪听到凤袍两个字就觉得不太对劲,似乎连这衣服,都跟那人有了联系。

    “殿下要让他们进来吗?”银铃见崔迟雪兴致不高,有些小心地问道。

    崔迟雪想了想,到底没让人白跑一趟,“进来吧。”

    走在前面的大总管脸上笑出了褶子,还没走到崔迟雪面前,便恭恭敬敬地对他跪拜道:“奴才参见皇后殿下,这是奴才让人耗费一月,终于赶制出来的凤袍!”

    崔迟雪并未对此抱有什么期待,宫中的东西虽好,他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然而当他们将一件件衣服展开时,崔迟雪还是罕见地愣神了。

    无他,实在是这些衣服上绣着的,并非是凤凰,而是四爪金龙。

    内务府总管见状,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是陛下让奴才照着准备的,并非奴才自作主张,殿下,陛下对您用情至深啊!”

    谁能想到呢,这皇后之位不仅被一个男人占据,对方甚至还深得皇帝宠爱,今后他可就看准了,抱皇后大腿准没错。

    崔迟雪心里原本乱糟糟的,可总管那一句“用情至深”却令他又想气又想笑,忍了又忍,最终才摆摆手,“将衣服放下吧,你们可以下去了。”

    他看向银铃,示意对方给赏银。

    等被送出宫,内务府的总管还满头雾水。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啊?他要怎么向陛下汇报?

    太监也头疼。

    谢拂听见回复,没有生气,只是跟崔迟雪一样,摆摆手便让他们下去。

    总管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很快,谢拂便又喊住他:“等等。”

    总管:“……”

    他忙恭恭敬敬地跪下,“敢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谢拂说了几句,总管面不改色地应了,回去后,内务府便风风火火地动了起来。

    “那个玉佩呢?就是大师亲手做的最后一对。”

    “什么书画真迹名家发作全都准备上。”

    “有个吸铁石做的棋盘在哪儿,都找来!”

    “对对对!就是那筐水果,好不容易送来的,价值连城!”

    不多时,这份热闹便发生在了崔迟雪的宫里。

    “殿下,这是陛下送您的玲珑玉。”

    “殿下,陛下让奴才们用这件皮毛做身衣裳,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款式?”

    “殿下……”

    崔迟雪听得头疼。

    他揉了揉额头,最终厉声呵斥道:“停——!”

    “谁要你们来的?”

    “是陛下啊,陛下说了,殿下刚入宫不久,宫中还缺物少件,要咱们将好东西都送来,另外看看您缺什么,什么就补上。”

    总管面上笑眯眯,内心却在滴血。

    九千岁覆灭后,在他手中和手下里抄出来不少好东西,而这些东西补偿完被欺压的百姓后,一部分入了国库,一部分入了内库,还有一部分是入了皇帝和崔迟雪的私库,

    即便如此,那也不少了,但再怎么不少,那也比不上崔迟雪的东西。

    现在陛下还要他们用内库去填崔迟雪的宫殿,这不是在劫贫济富吗?

    总管心里苦,并不是很想说话。

    崔迟雪比他还不想说话,他没好气道:“都走远点。”他要赶他们走,可总管害怕谢拂,非要崔迟雪收下,不收下他就跪着不走。

    崔迟雪:“……”

    最终,他忍无可忍道:“东西留下,你们滚。”

    总管长长松了口气,真心觉得自己可以退下去了,让他去守冷宫,或许还比在内务府待着清净。

    看着这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东西,崔迟雪咬了咬唇,半晌,没忍住气笑了,“这家伙……”

    在他心情复杂之际,一阵哭声从暖房传来,没一会,银铃便前来禀报道:“殿下,小皇子醒了,见不到您,哭闹了。”

    崔迟雪:“……”

    也不知道是不是崔迟雪之前培养感情培养过度,小皇子现在每次醒来都要看见他,见不到就哭。

    当爹的刚捣完乱,现在做儿子的又来了。

    崔迟雪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欠了他们的吗?

    “启禀陛下,沧浔一带的起义军近日来猖獗狂妄,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且有人报,他们正欲向北前进,望朝廷尽快派兵平叛。”

    朝堂上,谢拂单手支着头,微眯着眼睛,一副将听未听的模样。

    时间一长,朝臣们也知道,谢拂并非没听,只是或许从前极少听政,一时没适应,整个人比较懒散。

    “众位爱卿,可有谁愿意平叛?”

    此言一出,朝堂杀上顿时一片安静。

    片刻后,倒是有几个年轻将领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谢拂没说话。

    原本这朝堂上就没什么得用的将领,能够站在这儿的,都是跟九千岁差不多的,被谢拂杀了一半,剩下的属于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的。

    几个年轻人还是他刚提拔上来的,忠心和冲劲不必说,可弱在没有经验,听命带兵可以,做主将不行。

    先前帮过他的殷将军倒是可以,但是京城不能没人坐镇。

    既然一时定不下人,早朝便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谢拂回去后,便见崔迟雪出现在御书房,正低头批阅着刚送来的奏折。

    他低头看了一眼崔迟雪的腰间,“皇后为何没戴朕送你的玲珑玉?”

    崔迟雪的笔凝滞了一瞬,那一笔顿时变得粗壮又奇怪。

    “臣库房中不缺,陛下若是嫌多,不如抽出一部分去赈灾。”

    “国库充盈,赈灾款项还不需要朕自己出。”

    不过,说起赈灾,谢拂想起朝堂上说的起义军。

    “赈灾暂时不需要,可平叛却是迫在眉睫。”

    “平叛?”崔迟雪停笔,转头看向谢拂。

    “南方那几个小城?”

    谢拂微微点头,“皇后既然知道,那可有何办法?”

    “没办法。”崔迟雪随意道,他这番作态并非是不在意那一片地区和那里的百姓,而是他从未将那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从前奸宦在时趁机作乱无人管,如今换了掌权人,却还看不清形势,那便是蠢了。”

    若他是那群起义军,大可以现在投降,并表示他们是在九千岁的压迫下过不下去,才联合起义,如今政权归于正统,他们心向陛下,自然投降归顺。

    这样下来,非但有可能不受到惩处,还有可能招安,从反叛的起义军变成被朝廷承认的正统军队。

    可他们没有,非但没有,反而还继续攻向朝廷,这是以为没了九千岁的朝廷会一片混乱,而他们有可乘之机,想一飞冲天呢。

    “派个会打仗的就行。”这是崔迟雪的真心话。

    “皇后有人选推荐?”

    崔迟雪脑中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出现了谢拂的身影,嗯,杀了九千岁那个。

    他晃了晃眼睛,抬眸看向谢拂,“陛下想要臣出主意,不需要用条件换吗?”

    谢拂挑眉:“你想要什么?只要朕有的,包括我自己,都可以给你。”

    原本想开个玩笑狮子大开口的崔迟雪一噎,顿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他低头默默批阅剩下的奏折,将他自己的批完,招呼也没打,直接出了御书房。

    谢拂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许久,都没收回视线。

    指尖轻轻摩挲着,似乎在忍耐那一分压抑不住的心痒。

    忍不住的谢拂,当晚又去夜探了皇后宫中。

    崔迟雪睡梦中,感觉到一股陌生却又令人想靠近的温暖气息。

    警觉心令他被迫从梦中惊醒,而等他醒来,看见眼前情形时,又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只见谢拂正合衣躺在他身边,还闭着眼睛,丝毫没有闯入别人屋中的自觉,仿佛这里是自己家一般自然。

    崔迟雪抬脚要将人给踹下去,对方却像先预料到一般,往离崔迟雪远的方向滚了一圈。

    他睁开眼,竟倒打一耙质问崔迟雪,“你想谋杀亲夫?”

    崔迟雪额角猛抽。

    他的好脾气好涵养,最近都在这两个、不对,是三个人的影响下直线下降。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没跟这人争论,直截了当道:“趁我还没喊人,给你几息时间,赶紧走。”

    “一。”

    “二。”

    “三……”

    谢拂凑到他面前,捂住他的嘴,“我就是来看看你,你都不关心我最近过得如何?”

    “我不关心这段时间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着。”崔迟雪推开他的手,不过他也意外,这人竟然还没出宫,上次他还以为对方会听话离开。

    谢拂:“……”

    “你这人……说点好听的又如何?”

    好想把这人藏起来,听他只说好听的话。

    “我会说,只是不跟你说而已。”崔迟雪斜睨了他一眼。

    “那你要跟谁说?皇帝吗?”谢拂明知故问。

    崔迟雪敏锐问:“你怎么又提他?”

    谢拂挑眉,“不行吗?”

    “听说你们帝后和睦,感情甚笃,消息都传到了宫外。”

    崔迟雪微微皱眉,一时竟不知是该先问他怎么知道的宫外的消息,还是该问他是不是还想杀了皇帝。

    “都是假的,别信。”

    这句像是解释的话,谢拂听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那你想变成真的吗?”

    不等崔迟雪回答,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敢变成真的,我就杀了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这个疯子。

    崔迟雪实在是有些怕这个身怀武艺却又任性的疯子,真担心那句话没说对,这人还真跑去刺杀皇帝。

    哦,虽然没想清楚为什么,但就是不想皇帝死,人虽狗了些,但还是挺……

    算了,他实在没想到优点。

    扬起一抹笑脸,对谢拂道:“你误会了,我是不想跟他有这样的关系,才会解释一句。”

    “这样啊。”谢拂眨了下眼睛,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相信你。”

    “所以,为什么你不跟我走呢?”谢拂撑着下巴,面上染着一丝疑惑,“现在九千岁已经死了,皇帝自己可以处理朝政,你跟他本来就没关系,为什么不走呢?”

    “皇帝觉得你弄权是因为爱权,我却知道你只是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些,皇帝都能做到,其实不需要你。”

    “就算你想参与,也可以以臣子的身份,这个皇后于你而言反而是累赘。”

    崔迟雪一愣。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一般,“你怎么……”

    他微微眯眼,只觉得眼前的谢拂对他的了解和政治的理解都不像一个普通刺客。

    他真的只是刺客吗?

    谢拂神情自若,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暴露。

    “你问我为什么不走?”崔迟雪只有一瞬出神,很快又回神,回答起谢拂的话来。

    “我承认你说的对,我可以走,未来前途,千古名声甚至能更高。”

    “但是,凭什么呢?”

    “我手里的东西,我抢来的东西,凭什么放手?”

    崔迟雪眼中闪现一抹厉芒,那是与谢拂如出一辙的占有欲。

    “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让我放手。”

    殿内唯有角落里亮着两盏灯,这样微弱的灯光无法将整间宫殿照亮,等到床边,便只剩下熹微一点。

    但正是这样的光线,更让崔迟雪看上去耀眼夺目,想黑暗里的珍珠,光华尊贵。

    谢拂定定看着崔迟雪,脑中闪过一道模糊不清的什么,流光一闪而逝,却在脑海中留下一片痕迹,等待主人将它找回,拾起。

    崔迟雪收敛神色,望着谢拂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下,“你总让我跟你走,怎么就没想过为我留下来?”

    “你不建功立业,仅仅做一个刺客,就没主动想过要怎么配得上我吗?”

    “现在机会来了,朝廷要派人去平叛,我可以推荐你,你要是能从中立功,又有我支持,封一个将军不在话下,届时,看上去不是跟我更般配许多吗?”

    崔迟雪双眼亮晶晶的,面带笑容,看上去仿佛真心为他着想,然而谢拂却只觉得此时的他就是只满肚坏水狐狸。

    连皮带骨都是黑的。

    谢拂听完了他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马甲越来越重,重得他都想甩掉了。

    纷杂的思绪让他沉默了半晌,最终才说了一句。

    “……我不是刺客。”

    然而崔迟雪仍没有打消让他参与平叛的想法。

    谢拂这种人,还是要看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他笑容款款,“这个不重要,只要把你是杀了九千岁这件事一说,谁会不服你?”

    谢拂:“……”这是要他死?

    九千岁要是还有余孽,他就是靶子。

    “我对做官没兴趣。”

    “那也没关系,可以担个闲职,只要别人知道你能耐,你又是我的人,别人也会高看我,难道你不想帮我?”崔迟雪双眼一眯,锐利的眸光射向谢拂。

    谢拂:“……”这话可不能否认。

    心中思绪百转,他迅速想好了说辞。

    “没有,可我上次帮你是因为报恩,之后你要是还想我帮忙,总要给点报酬。”

    崔迟雪:“……你要什么报酬?”

    谢拂眼中神色浮动,但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报酬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崔迟雪直觉其中有坑,正想拒绝,却又听谢拂道:“不会损害你的利益,不会违背你的本心,只是一件小事,甚至不需要你做什么。”

    沉思片刻,崔迟雪没想到漏洞,便犹豫着点头道:“我答应你。”

    013失望叹气。

    谢拂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望着渐渐皱眉,似有疑虑的崔迟雪,眼中划过一道得逞的情绪。

    迅速从床上起身,飞快凑到崔迟雪身边,在他没有及时做出反应时,精准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轻笑出声。

    “这是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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