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三洲占据北方大部分面积,虽比不上大殷一半,可就凭它盘踞了数十万大军,便令天下无人敢轻看。
谢拂自回来后,便投身发展中,他原本在北地便小有名望,不过这名望是作为镇北大将军继承人,整个镇北军未来之主,是基于他的身份,而非他本人。
只是在他待在京城三年以来,不断给谢成写信,指挥参与北地的建设,许多新的东西都是他让人弄出来的。
这几年来,北地粮食增产,经济发展,人口增多,文化普及,处处都有他参与,不过是碍于他那时在京城,不便将消息传出去,引得人起别的心思,谢家才没有宣扬。
如今谢拂回去,便不需要再隐瞒,他需要这些声望来提升他在民众中的地位。
谢成虽有心捧他上位,可若是他自身站不住,没有能服众的能力,即便上去了,下面人也不会服他。
花了半年时间,谢拂便脱离谢成的名望光环,成为百姓们心中的“谢小将军”。
谢小将军再不是一个随意能被取代的名誉称呼,而是专属于谢拂的尊称。
北地有很多人姓谢,谢成的其他儿子们也大多从军,但谢小将军只有一个,那就是谢拂。
随着北地越来越丰足富饶,百姓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北夷人也因为畏惧镇北军的威势不敢再进犯。
在谢拂接手大部分镇北军,并掌控北地后,倒是有不长眼的人想要试探试探这个年轻的镇北军主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仅便宜没占着,还丢了几座城。
这一仗打完,北夷人未来二十年都要掂量掂量,毕竟谢拂还不及弱冠,未来还很长。
甚至北夷贵族有人因为担心谢拂会真的叛乱自立,倒不是猫哭耗子担心大殷,而是因为一旦谢拂上位,取代大殷,北地以南整个中原乃至天下,都会成为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于是他们偷偷联系了大殷的官员,表示出想要联合的态度,帮他们铲除镇北军以及谢家父子这个心腹大患。
若是往日,说不得还有人反对,担心此举中了北夷之计,伤了镇北军的心,北地边防不稳。
可在如今北地明显展示出狼子野心的情况下,他们有不少人愿意让北夷与镇北军互相消耗,大殷渔翁得利。
朝臣们意见难得统一,现在问题就在于,萧令月的态度,上回萧令月放虎归山,虽然他们想找茬,却因为这是他们都明面上同意的事,自己得了利益,便没立场放马后炮。
现在嘛,他们同样能为了利益,挑战萧令月。
毕竟北夷许诺的东西也不少。
消息被送到萧令月面前时,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打算联合起来,逼他答应。
“萧首辅,此乃收复北地大计,若是您再因为与那乱臣贼子私交甚深而坏了此计,别说朝堂,整个大殷都容不下你,容不下萧氏!”
说话之人是名御史,在萧令月坐上首辅后,萧源辞官告老,朝堂上再无能压制他之人,唯有其他人联手抵制,才能勉强应对。
“刘御史多虑了,本官何曾说过阻止?”萧令月淡淡瞥了他一眼道。
“只是刘御史想要如何辖制镇北军,本官愚笨,毫无头绪,想听听诸位的想法。”他施施然询问众人。
众人:“……”
他们能怎么辖制北地?下圣旨只怕有去无回,派兵?他们从哪儿调能够对付镇北军的兵?
萧令月看了看他们,轻笑一声道:“也就是说,诸位连应对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想做,却毫无办法?”
“敢问诸位,是想亲自上阵,去北地献身吗?”
当然不是!所有人在心中反驳。
他们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这副模样落在萧令月眼中,他眉眼微挑,了然道:“看来诸位并非是没办法,只是这办法难以启齿?”
众人:“……”又被你说中了,既然已经猜到,又干嘛不直接说出来,而是要等着他们开口?
眼见着萧令月明显是等着他们先说,众人也不想再相互试探,浪费时间,说了自己的计划。
他们想从萧令月与谢拂的私交入手,希望萧令月诓骗谢拂,引诱他入局,虽然只能骗一回,但只要算计得当,也值得。
毕竟只是牺牲一下双方的交情,这在他们看来,就是无本买卖。
萧令月面不改色地听完他们的痴心妄想,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看似支持。
等他们说完,他才拍拍手,以行动赞扬他们的计谋。
“谢拂此人虽重情,疑心却也重,我们已经许久不曾往来,想要诱他入局,怕是要费些时间。”
众人表示可以接受,他们不怕费时间,反正如今是战后休整,暂时不会有谁轻举妄动。
萧令月下朝回府,便写信将这则笑话说给谢拂。
等送信人离开,萧源便到了他的书房。
“你还与那谢拂有联系?”
萧令月诧异看他一眼,“怎会,自他离开后,这是我们第一次通信,还是按你们的要求。”
萧源是告老,却并未失去对朝堂消息的把控,那些人联合起来,是他默许的,且没告诉萧令月。
萧令月这一声“你们”说得也不错。
萧源皱眉的模样明显不信。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既然他已经离开,未来你们势必为敌,我只希望你不要脑子不清醒,害了萧氏,令萧氏背上误国叛国等骂名。”
是害了萧氏,而非害了皇室。
在这位萧家主眼中,家族高于一切。
萧令月嘴角渐平,半晌才重新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的,父亲。”
萧令月一生都会是位忠臣,他会用自己,给整个萧氏刷出百年难忘的忠心名声,会用他的血肉,为身处新朝的萧氏子弟筑成台阶,送他们上青云。
“小将军,有您的信。”谢拂刚吃过早食要去军营,便从近卫手中接过一封信。
信上隐约侵染的药香,似乎彰显了写信人的身份,也不知这纸张在那间房中存放了多久,才能染上这么久都未散尽的药香。
谢拂调转方向,去了书房。
想与儿子一同去军营的谢成没等到人,问:“阿拂呢?”
“小将军收到一封信,去了书房。”
谁的信?
谢成在心中想了一下,很快便将之抛在脑后,并未在意。
儿子大了,也不是事事都需要父母操心的人,总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去军营。”
今日中秋,谢夫人提前好些天便开始准备家宴。
谢家不是什么大家族,谢成的上一代,都是北地的一家普通军户,是从谢成开始走了运,渐渐走到现在的地位。
谢成不好美色,后院的几房妻妾要么是曾经的同僚或者上司送的,要么便是好友遗孤无处可去,甚至有一房是好友遗孀,孤儿寡母不被族中接纳,又难以在世上立足,才进了谢成后院。
为了给好友留香火,那孩子虽养在谢家,与谢家其他子嗣兄弟相称,却并未改名。
在谢拂做一些有利于独身女子立女户等事,对方总是谢家最关心的一个。
当初若非世道艰难,她也不用进谢家,虽说在谢家的生活并不差,但从前为妻,如今为妾,她总觉得是不同的。
当晚,谢家人坐了几桌,一桌是谢成谢拂及其他几个兄弟,一桌是谢夫人和几个儿媳女儿,一桌是妾室,一桌是半大的孩子。
“只是家宴,用不着拘谨,敞开了吃。”
谢成没有什么吃饭要斯文的想法,人生在世,填饱肚子最重要,当然是怎么吃得高兴怎么来。
谢拂与桌上其他兄弟聊了几句。
“大哥去了京城,越来越有文人的样了,他们京城的人是不是都是大哥你这么斯文的?”
到底是京城,是大殷都城,北方最繁华的地方,这群没去过的人总是充满了好奇。
“当然不是,那边和咱们这儿一样,也有没读书的平民百姓,吃不上饭的人还更多。”谢拂
在谢拂的描述下,京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很多方面,甚至还不如北地。
比如京城的人都更加重文轻武,身材文弱,不比他们这儿爱锻炼,身体健康。
不过,虽然他这么说,却依旧没打消其他人的好奇和热情。
“文弱好啊,文弱书生最好看了,等日后咱们也去了京城,我要爹娘也给我抢一个文弱的郎君回家!”说话那姑娘才豆蔻年华,是谢拂的第四个妹妹,
谢拂看了看她,深觉现在琢磨终身大事的人越来越早了。
“大哥长得这么好看,当然也要娶个漂亮的大家闺秀才般配,这样生的小侄子小侄女,肯定会非常漂亮!”
她自己琢磨还不够,还要把谢拂拖下水。
谢拂在刚听到她这句话开头,心中便暗暗叫不好。
在他回北地后,谢成和谢夫人便提过要给他娶亲一事,毕竟那时他已经十七,现在开始说亲,都算晚了。
谢拂当时以事务繁忙,大业未成,不宜成亲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这个理由说服了谢成,却没能说服谢夫人,还是谢拂又提了一下,“谢家现如今还没有明着反叛,若是结亲之人在此事上与我们有异议,这便不是结亲,是结仇。”
谢夫人想了想,这才作罢。
那是谢拂刚回来,现在北地已经完全脱离朝廷掌控,自立为王的名号都打出去了,之前谢拂搪塞谢夫人的话便再说不过去。
更不巧的是,自立为王后,事业算是完成了一小半,谢拂已经快要十九,虚岁二十,有成婚早的弟弟,此时孩子都已经两岁,他连个房内人都没有,着实过分。
连谢成都不站在谢拂这边,其他人更说不上什么话,谢拂孤立无援。
这顿饭的滋味降低大半,谢拂几次希望有事情找上门,但大约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今天是中秋还要他加班,一顿饭结束,谢拂都没能找到离开的借口。
果不其然,家宴结束后,谢夫人要回后院,让谢拂送她。
谢拂跟着她从前院慢慢往后院走。
“昕儿说的虽是玩笑话,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你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催婚是每个父母都会做的事。
在这个古代,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母想要他成亲,都不需要得到他同意。
谢拂运气好点,身份的优势和父母的感情让他不至于经历新娘子都娶进门了,他都还不知道这种情况。
谢成和谢夫人很尊重他的想法。
可正因如此,他更要仔细斟酌,不能如对待有些世界的父母一般,我行我素,强行镇压,不顾他们的想法。
谢拂既然想要做好这个儿子,便只能小心周旋。
“不想欺瞒娘,儿子如今没有成亲的想法。”
谢拂坦白直言。
谢夫人并不意外,早在谢拂回来这么久都没有提及成亲一事时,她便隐隐有了猜测。
“你可是在京城遇到了什么心仪之人?是谁?若是还未成亲,家世清白,那爹娘也不拦你,若是因为局势还不便成婚,再等两年也不成问题。”
人选有是有,但是不能说。
“儿子没有心怡的女子。”
谢夫人疑惑了,既然没有喜欢的人,那怎么不愿意成亲?
她想了想,或许是儿子从小便在军中生活,不近女色,不知阴阳合和之乐,又沉迷公务,才不想成亲。
“你不成婚,膝下便无子嗣,这对你稳定人心不利。”谢夫人决定暂时从这方面入手。
“若是你不想娶妻,身边留两个房内人,得个一儿半女,也是膝下有血脉,对你稳定人心也有好处。”
先纳妾,知道了男女之事,就该想成婚了。
谢拂却态度坚决地反对,“若我成婚,那便只有一妻,再无旁人,至于血脉,谢家不止我一个孩子,等其他弟弟妹妹生了孩子,难道就不是谢家人了吗?”
那能一样吗?
亲生的和非亲生,没人比谢夫人更清楚其中的区别。
即便她将谢成后院管得很好,其他人也安分和谐,她对那些庶出子女也并非没有感情,但都不如谢拂这个亲生儿子重要。
谢拂却道:“我没有亲生子嗣,其他弟弟妹妹的孩子在我这里没有区别。”
谢夫人:“……”
竟然好像……无法反驳。
没有亲生的,当然就感受不到差别。
但他现在没有,以后呢?
谢夫人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这辈子都不会有亲生血脉。
儿子不想成亲,谢夫人说不过,便联合谢成向谢拂施加压力。
谢夫人的其他话便算了,但有子嗣有利于稳定人心让他发自内心赞同。
虽然其他儿子也是他儿子,但都不如谢拂重要,谢拂的亲生孩子,当然也比其他儿子的孩子重要。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谢拂都做出一副成亲影响他搞事业的态度,怎么也不肯答应。
而谢成又不能像其他父母那样强行给儿子定亲。
毕竟按理来说,虽然谢拂是他儿子,但现在儿子才是北地的主人,而他还在儿子下一阶。
有那么一刻,谢成都有些后悔,当初就该先叫这小子成亲再自立为王的。
“算了,我也不管你什么时候成亲,只要你安抚好那些想要跟你结亲的人,让他们即便不结亲也被你收服,那我就随便你去。”
谢拂:“一言为定。”
自谢拂自立后,便有北地的不少豪强家族发出试探的信号,想要占一个从龙之功。
谢拂年轻有为,前途无限,本身便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
自立为王不外乎有三个下场,第一种是维持不变,大殷拿他没办法,他在北地割据,自成一国。
第二种是他赢,争得了天下,成为新朝的开国之君。
第三种是他死,北地刚建立起来的政权覆灭。
前两种都有前景,这笔投资的成功率极高。
就算失败了,也是损失一个女儿而已。
一周目里,原主便是在自立后,跟一家赌得最大,投资成本最高,胆子最大的家族联姻,娶到了人家的嫡系大小姐,真正是大家闺秀。
那也是个很好的女子,二人成婚数十年,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继承原主皇位的,也是她生的嫡子。
这样的好姻缘,谢拂现在是不能要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等谢成了解情况时,便发现那些家族都已经成了谢拂手底下的人,不仅送钱送粮,还将家中最优秀的子嗣都交给谢拂,随便他怎么使唤。
谢拂就这样轻而易举收服了他们,连水花都没溅出来,一切就波澜不惊地解决了,结局和和美美,没有任何人不满意。
谢成:“……”
算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怎么郁闷,他也只能认了。
心中长叹一声,老了老了,儿子比老子还厉害。
抱怨的话,面上却是自得的表情。
只有谢夫人不满意,可见儿子是块臭石头,丈夫又临阵倒戈,她也无能为力。
解决了催婚一事,谢拂难得感到比处理完公务还轻松的感觉,心情不错的他让人叫来了自己的近卫。
近卫过来时,见谢拂在纸上写什么东西。
“小……殿下!”
随着谢拂自立为王,其他人对他的称呼也要改变。
但对和谢拂亲近的人来说,他们还是更习惯叫谢拂小将军。
“上回收到京城来信的是你,这次我有封信,将它送去京城,送给谁,不用我多说吧?”谢拂放下笔,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折起来,装进信封里。
近卫:“……”
当然不用多说。
作为跟随谢拂在京城待了三年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京城和谢拂有联系的人是谁。
但前不久谢拂被催婚一事还在谢家传了一阵,虽说被解决了,但此时拿着这封信,近卫心里依然有种偷偷摸摸的心虚。
别人都说小将军是专注于事业,无心成婚,却不知人家在京城还有个老情人,要是那萧令月是个女子,两人孩子说不定都有了。
他们私底下没少偷偷琢磨这件事,萧家那位怎么就不是个女子呢?他们主子怎么就不爱红颜爱蓝颜呢?
所以是不是大将军和夫人都搞错路线了,他们要是安排的是男子,是不是小将军就会收下?
近卫暗暗猜测。
想想小将军拒绝了多少人家,辜负了多少姑娘的春心,近卫心中便忍不住感叹,造孽啊!
信送到京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天气转寒,萧令月在温泉庄子上泡温泉,这是从前几年随着谢拂一起养成的习惯,现在一到冷的时候便要泡温泉。
信被送到萧府,又被转送到了庄子上。
一般来说,这些信件都会放在萧府,等萧令月回来才看。
但这封明显特殊,它是从北地来的。
“郎君,这是北地送来的信。”侍女呈上。
萧令月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谁送的?”
信封上没写,其他人自然也不知道,但这不过是表面。
在萧府,谁不知道萧令月与谢拂复杂的关系?
即便是萧令月,也对写信之人心知肚明,方才只是习惯性一问而已。
即便如此,萧令月还是对这封信感到意外。
他之前没对萧源说谎,自谢拂回去后,他便没和对方联系过。
上回……说是笑话,实则提醒。
至今朝堂上那些蠢货都还等着他引诱谢拂入局,
他原以为谢拂与自己一样,对于断绝关系心照不宣。
眼前这封信,似乎在说结果与自己想的不一样。
拆开看完,这样的想法更加浓烈。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萧令月从中找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谢拂拒绝了联姻,也不打算成亲。
萧令月看了这封信半晌,才伸手将它揉成一团,丢进温泉池子里,热水浸泡下,这张纸很快软塌融成了渣,看不出字迹。
几日后,等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反馈,反而等到了谢拂自立为王消息的朝臣们坐不住了,开始催促萧令月,事情进展如何。
萧令月笑眯眯道:“自然,我已经写好了,很快你们就会知道。”
见他表情淡定从容,显然胸有成竹的模样,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期待起来。
也不知道萧令月写了什么信让谢拂相信。
两日后,随着萧令月一篇骂谢拂的檄文传遍京城,甚至传去了北地,传遍了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萧令月这位大殷忠臣,与乱臣贼子谢拂的友谊破碎,割袍断义。
朝臣们没能等来谢拂上当,却等来了萧令月的断绝关系,再无引诱对方的可能,众人傻眼。
从友人变成敌人,仅仅一篇文章的功夫。
荒唐的是,时至今日,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也曾是心照不宣,关系模糊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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