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克制不住轻颤一瞬,一股莫名的暖流迅速从指尖窜过,原本冰冷的地方,此时变得温热,还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绯色。
萧令月视线与谢拂触及一瞬,便匆匆垂落下去,不经意落在指尖,看着那抹血液流淌的绯色,眸中又克制不住有些许波动。
其实方才谢拂开口时,他便已经猜到对方后面要说什么,可当真听到时,心中仍是没忍住心跳乱了一拍。
其实谢拂从未掩饰过,也从未隐藏过他救他的原因和目的。
只是萧令月着实不解,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仅仅是因为那短短三年的相识?
见他沉默不回应,谢拂也不着急,左右人都已经在眼前,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谢拂到底不是闲人,整日要忙的事有很多,也不会天天追着萧令月要个结果。二人如之前一般,忙碌的忙碌,养病的养病。
只是知道谢拂在宫中金屋藏娇的人越来越多,且逐渐从私下里闲谈变成了明面上的谈资。
虽说新朝百废待兴,都在做重建一事,但总有休息闲暇时,娱乐方式少,讨论并传播八卦便成了一件广泛且寻常的事。
那日的敏仪郡主也并未被要求保密,将她在谢拂住的重华殿中见到了一个蒙着面的大哥哥的事也说了出来。
她父母起初刚听是大哥哥还吓了一跳,仔细询问过后,得知那个神秘人并未露出身形和容貌,也没说过话,是被敏仪郡主错认为男子才会这么喊。
嬷嬷也是这么说,敏仪郡主的父母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啊你,以后可不要再将人给认错了,那只是个个子有点高的姑娘,”谢二抱着闺女说,也不知道是在说服敏仪还是说服自己。
小孩子忘性大,敏仪郡主已经忘了当日见到的萧令月是何身形,但当时的感觉却没忘,她据理力争,“爹爹说的,小孩子不可以撒谎,大哥哥就是大哥哥,不是大姐姐。”
谢二闭眼扶额,恨不得捂住自家闺女的嘴,要是让别人听到这种话,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与妻子对视一眼,二人相视苦笑。
他们何尝不知道敏仪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相,毕竟他们之前就想过,那位被藏起来的人身份上必然有什么问题,否则谢拂也不会将对方护得那么神秘。
之前他们还猜过是不是前朝的公主、后妃或者已经嫁为人妻的女子。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连女子都不是。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明白,为什么谢拂会将对方藏得那么隐秘。
此事干系重大,谢二也不敢轻举妄动,谢拂虽然是他大哥,却更是皇帝,他们是君臣。
且这个嫡兄对他们这些弟妹都很不错,自己可不能在背地里对对方捅刀。
夫妻俩约束好女儿,要对方不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连谢成和谢夫人都没说。
谢拂等了等,却没等到消息传开,便知道是这个二弟出了岔子,还有些失望。
他并不担心萧令月的身份曝光,只是既然已经答应对方不做萧令月,他便不会将此事曝光。
但性别这件事却不必隐瞒。
只是谢拂却没想到,谢二胆子小成这样。
自以为是在帮皇兄隐瞒的谢二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他正美滋滋地想着自己可帮了皇兄一个大忙。
因此,外面的人如今也只知道重华殿有美人,却不知对方是男子。
甚至已经有人隐晦劝谢拂,无论对方是谁,给个名分便是,好歹后宫有人也好看点。
谢拂:“……”
看来确如萧令月所说,还真有不少人担心新帝的身体问题。
萧令月听见谢拂说起时,没忍住笑了笑。
却再没提什么要他找别人解除谣言。
又是一个年关,算算日子,萧令月已经在宫中生活了三个多月。
意外的是,他竟没有半点不适,也并没有什么寂寞或者被囚禁的感觉。
“郎君,陛下离开前说他今晚会晚些回来,让您不用等。”
萧令月微微一愣。
却不是因为谢拂今晚晚些回来,而是……
我在等他吗?
他想。
这个问题在心中响起,让萧令月有种骤然惊醒的感觉。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和谢拂每日见面,同床共枕的生活。
许多夫妻尚且不会如此,他们竟比那些夫妻还要亲密些。
谢拂像外出工作养家糊口的丈夫,而他则像是默默在家等候的妻子。
而他之所以未曾感觉到寂寞,更多还是因为谢拂每日都与他在一起,会与他说话,会默默相伴,会在他平静的心湖中荡起一圈圈五光十色的涟漪,将整片湖面都照亮。
当晚,谢拂直到子时末才回来,萧令月已经歇下,唯有外殿还亮着两盏灯,是特地为他留的。
到了内殿,光线暗了下去,谢拂脱掉外袍轻手轻脚上床。
“什么时辰了?”萧令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
谢拂给他拉了拉被子,“还没到丑时,离天亮还早。”
萧令月用迷蒙的眼睛看了看他,可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轮廓,甚至还看不清。
“今日很忙?可有用晚膳?”
谢拂展开自己的那床被子盖上,“有内侍提醒,你放心。”
谢拂闭眼入睡,不知为何,原本只是随意醒一醒的萧令月却越来越清醒,想着身边不远处的人,他便越是没有睡意。
谢拂……
谢拂……
翌日休沐,谢拂不用上朝。
等他醒来时,便见身边空无一人。
内侍上前伺候他洗漱穿衣,机灵道:“郎君今日醒得早,已经用了早膳,让奴婢们不可惊扰陛下。”
谢拂:“嗯。”
“他人呢?”
内侍迟疑了一瞬,随后才道:“郎君出了重华殿,说是……想外出走走。”
他们担心谢拂不许萧令月出去,闻言会生气,因此说话难免小心翼翼。
谁知谢拂并未生气,甚至还微微挑眉,唇边似乎笑了一瞬?
内侍们:“……”
他们是眼花看错了吗?
萧令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这宫中的地形他十分熟悉,就连御花园也是他曾经逛腻了的。
过去许多年,这里堪称他第二个家,如今并不陌生,不需要熟悉地方,也没兴趣赏玩散心。
何况,他似乎也没什么心需要散。
春日渐暖,他终于不用再披着披风出门,披风只在身后的内侍手中,等他需要时才穿。
今日无风,萧令月觉得自己应当不需要。
走到一道宫巷里,听着一道宫墙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萧令月微微诧异,他记得谢拂可没孩子,这儿是哪儿来的孩子在上学?
“里面是谁家的孩子?”他问。
“回郎君,都是一些小郡主小世子,还有小公主小殿下。”内侍恭敬答道。
他口中的小公主小殿下,是谢成的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子女。
谢拂将还没成年的孩子都拉过来一起上课,这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里面经历着名师教育。
敏仪郡主也在里面,否则萧令月那日也不能见到对方。
萧令月想到谢拂之前似是随口一说的话,心头便忍不住一跳。
之前他并未放在心上,可眼下看谢拂这架势,是真的要将这些孩子□□育,考核筛选找继承人。
萧令月过去只知道皇位之争伴随着勾心斗角和争夺帝王宠爱等方式,如今还是第一次听到皇位是考试考来的这种可能。
虽说这也未必公平,其中必然也会掺杂各种不公平的竞争,未来隐患颇多,但比之从前的由皇帝一人制定,已经是一种更公平的方式了。
而萧令月想到的不仅仅是如此。
既然谢拂真的开始实施这种方式,便说明对方是真的不打算与别人成婚,生育子嗣。
此心之坚,或许超出他的预计。
在萧令月发呆时,里面的那堂课已经结束,教书的那位学士从里面走出,猝不及防见到了站在外面的萧令月和他身后的几名内侍。
他微微皱眉,却也知道在宫中蒙着面的人必然身份不一般,因而并未开口责怪,只是问道:“不知阁下是……?”
萧令月沉默。
隔着帷帽,对方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萧令月却从声音听出来对方的身份。
是大殷旧臣。
对方是个只会读书教书的书呆子,不喜欢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整日只在太学中当个最低品级的老师,但是运气好被留了下来,并且还成功为自己挣到了一个比之前更高一点的官位。
虽然还是个六品官,却得了来给这群贵人们上课的机会。
萧令月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是谁,便没有出声。
而那人见萧令月如此倨傲,心中不满,却也不好斥责什么。
他不会做人,却也不轻易得罪人,便要转身告辞,身后的小贵人们却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他们要去上下一堂骑射课。
其中一个见到了萧令月,当即双眼一亮,声音脆脆喊道:“大哥哥!”
她蹦哒着走到萧令月面前,今日萧令月站着,轮椅在身后的内侍手中。
敏仪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他,惊讶道:“大哥哥你的腿没有生病啊?”
萧令月笑了笑,自然而然道:“没有。”
“呀!”敏仪一双大眼睛更亮,“原来大哥哥的嘴也没生病啊!”
萧令月:“……”
那原本要离开的学士脚步一顿,随着萧令月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眉心也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们要去哪儿?”萧令月决定跳过自己没有断腿也不是哑巴这个话题,转而问敏仪。
敏仪双手叉腰,兴奋道:“我们要去骑马!骑大马!大哥哥也要来吗?”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萧令月,似乎想透过那帷帽,看清里面的是谁,长什么模样。
萧令月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他身体不好,不能陪你们骑马。”
“皇伯伯!”、“皇伯伯!”
“皇兄!”
几个孩子参差不齐地喊着,只简单行了个礼。
倒是那位学士,见到谢拂出现,当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谢拂冲那几个孩子点了点头,又对那学士道:“平身。”
“皇伯伯,大哥哥去不了,你可以陪我们骑吗?”敏仪邀请道。
再看其他孩子,显然也很兴奋。
这可是大伯/大哥!这么厉害的大伯/大哥!
谢拂低头看了看萧令月,见对方微微转头,似乎正看向他。
“看你们大哥哥,他想去朕就去。”
此言一出,众孩子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萧令月身上。
感受着众人眼中的希冀,萧令月:“……”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久病心也软,明明以前从来不喜欢和小孩子待在一起,此时却觉得陪他们看看似乎也没什么。
谢拂握住他的手,“那就走吧。”
萧令月:“……”他明明还没有说答应好吗!
还是说这人当真有读心之能?
一群孩子在前面跑,谢拂和萧令月在后面缓步慢行。
在他们走后,一名刻意留下了的内侍看着那似乎还在梦中的学士,笑眯眯地提醒道:“大人,有些事,有些话……小心祸从口出。”
那人伸手抬袖抹了把汗,最后才颤颤巍巍道:“我……我知道了。”
隐约回忆起那声音那身形到底像谁的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
回想过去自己兢兢业业装傻充愣几十年,万万没想到在前朝都熬了过来,新朝却摔了个跟斗。
还是一不小心小命就要没了的那种!
他现在格外胆战心惊,害怕自己根本出不了宫。
走路都格外小心翼翼,时不时回头往身后看上几眼,担心有人从身后偷袭。
虽说君要臣死臣几乎逃不过,但能挣扎两下他还是想要挣扎两下。
不过,谁又能想到,被新帝亲口承认,已经殉国殉君王的萧令月,竟然还活生生地在宫中呢!
这话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只当是陷阱。
唯有他知道真相,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此时他脑海中也已经闪过无数阴谋诡计,想着新帝或许在算计着什么?
然而想了半晌,仍是一无所获。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根深蒂固。
谢拂此人心机深沉,深不可测。
他……他还是继续装傻充愣比较好,只是担心他或许连装傻充愣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
他脚步骤停,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被新帝亲口承认已经殉国的萧令月尚在人世,那另一个同样被他亲口承认已自尽的人……现如今在哪里?
他背脊一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不……不会吧?
新帝究竟想干什么?
跑马场不算太远,可萧令月身体差,方才已经走了许久,还没到跑马场,便感觉到了疲惫。
不得不坐上轮椅,让别人推着。
“朕来。”
谢拂从内侍手中接过推人的活。
萧令月顿时如坐针毡。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再走一走。
一群孩子在前面走得快,根本没注意他们干了什么。
“皇伯伯,等会儿我就给你看我挑选的马儿!可漂亮可漂亮了!”敏仪兴奋道。
这群孩子都选了一匹小马,虽然几个小的还不能骑,但能坐在上面让人牵着走一走,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至于稍微大的那几个,已经能自己坐在小马上慢慢骑,倒有几分武将家的风范。
谢拂可是知道这些孩子在文化课上的成绩,就没几个合格的,倒是武艺上还不错。
“陛下有多久未曾骑马了?今日不如在这群孩子面前展示展示?”萧令月提议道。
“真的吗?皇伯伯!”
“皇兄!”
孩子们看着谢拂,连给他们上骑射课的老师都停了下来,似乎也十分期待谢拂亲自上阵。
这样对他们喜欢习武也有极大的好处。
谢拂微微挑眉,低头看了萧令月一眼,却因为隔着帷帽,萧令月有恃无恐。
谢拂脱下外袍,骑上一匹黑色大马,奔驰在马场上,在距离箭靶最远的时候,挽弓搭箭,正中红心。
萧令月微微找来一侧纱幔,将对方利落的动作看在眼中,久久未曾移开眼。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见一个抱箭筒的内侍惊恐地看着自己。
“萧……萧……”
支支吾吾的模样,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
萧令月淡淡看了一眼,随后放下纱幔,挡住容颜。
谢拂回来后,避开一群小孩子的簇拥,无视他们眼中的崇拜敬佩,径直走到萧令月面前。
“刚才可有看我?”
萧令月抿唇一笑,“草民不敢见天颜。”
谢拂沉默。
曾经能明着勾引上床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下次可以不戴帷帽。”
萧令月心中微动,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帽子。
离开前,萧令月让人将之前奇怪的那名马场的内侍叫来。
掀开一边的纱幔看着他。
那小内侍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
他小心翼翼抬头,却不敢看萧令月。
“看着我。”
他脸色发白,浑身冒汗,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抬头看向萧令月。
待看清对方的模样,不由瞳孔猛缩!
“让你这么失态,你是通过我,看到了谁?”
那内侍虽不知萧令月与谢拂的关系,却也知道看样子并不差。
“没……没谁……”
“……再给你一次机会。”
那内侍沉默片刻,才小心道:“是……是前朝的首辅,姓萧。”
“姓萧……他叫什么?”萧令月目光悠远。
内侍从前哪儿敢说萧令月的名字,可被问,他又不能不回答。
“叫萧令月……”
萧令月点点头,“我与他很像吗?”
“不不……贵人比他更英俊,还有福气!”
萧令月笑了一下,放下纱幔。
“这样啊,那你要记得,这宫中,可没有萧令月。”
“从今往后,都不会有。”
“是是!”那内侍连连磕头,“奴婢谨记!”
直到萧令月离开,那内侍都没弄清楚,这位到底是不是萧令月,究竟是萧令月失去了记忆,还是单纯长得和萧令月相像,都不是他能知道的东西。
当晚,谢拂沐浴过后,却见萧令月竟还没睡,而是坐在床头在看书。
“夜里看书伤眼睛。”谢拂将那本没看清是什么的书抽走,随意放在床头。
“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
谢拂起身吹去内殿的灯,唯余外殿的灯洒着余晖,这样既不伤眼闹人,也不至于一片漆黑。
朦胧中睡意总是来得更加温柔。
谢拂闭目躺着,只是躺着躺着,便有人开始不安生。
谢拂抓住偷渡进他的被子的手臂,睁开眼转头问近在咫尺的人。
“不想睡?”
萧令月笑了一下,“我睡不着。”
“谢拂,我答应你了。”
谢拂看他。
萧令月继续笑:“我睡不着,所以,先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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