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叹, 仿佛一颗石子掉入湖中,荡起阵阵涟漪,奏出悠扬乐曲, 琴弦轻轻按动, 让凝滞的时间重新往前走, 伴随着愉悦。
此时, 小七才抬起头,对着谢拂勾唇一笑,像个赢了比赛, 得到了战利品的孩子。
他背着手,踱步到谢拂面前, “这回可是你先认输的。”
身高差距,哪怕是谢拂坐着,他也要抬头才能看着谢拂。
脸上笑容里的得意还没散去。
“可不许出尔反尔。”
谢拂靠着椅背,“本也没让你那般守规矩, 你倒是会上纲上线。”
他原本想要的不过是有别人在时,小七多少装一装, 私下里却不用。
这小子非要和他作对, 故意曲解,还逼他妥协。
“你没听过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第一次输了,之后便会步步输。”
谢拂当然知道,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小子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道理。
道理就在那里, 谢拂这个从小在权力中长大的人不可能不懂, 可他依然向小七低了头, 纵容着对方,而且他有预感,这大概不会是第一次。
他知道,知道小七要的也并非是这次的纵容,而是想要今后的一次次纵容。
或者,也可以称它为宠爱。
原来,这便是宠爱了吗?
谢拂想。
从前从未给予其他人的东西,如今给出,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对这份宠爱陌生,更对这样的自己陌生。
“你想看我次次认输?”谢拂伸手摸了摸小七额头,之前小七为了逼真,学的时候始终认真,磕头是真磕,刚刚也是。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谢拂此时看着对方毫无痕迹的额头,总觉得它似乎要比从前微鼓了些。
小七抓住谢拂的手,抱在怀里摸了摸,又捏了捏,像得到的有意思的玩具。
“我想看你次次宠我。”
不在乎输赢,只想要他的无条件纵容,或者说宠爱。
他向来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之前那样说话,也不过是故意为之,如今显露本性,便重新捡起了那份直白。
即便是别人费尽心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帝王宠爱,他也直言不讳。
想要便是想要。
谢拂却没回答,只是任由小七抓着他的手玩,玩着玩着,便玩到了他怀里。
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被睡意侵袭的孩子,谢拂看了半晌,最终小心将人抱着,放在了御书房外间的软榻上。
之后,御书房中发生了什么,他人无从得知,只是知道这位安王府的庶出公子,重新得了陛下宠爱,不仅并未斥责他从前无礼言行,还允许对方留在御书房过夜。
他们当然不会认为才七岁的孩子能和谢拂在御书房中做什么,即便是守夜的宫人,也只说这位小七公子只是困了,才在御书房睡着了。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明白谢拂对这位小七公子的纵容。
看来之前半个月的冷落也只是暂时压一压对方的性子而已,如今对方一服软,便又轻轻松松重获宠爱。
之前还趁着谢拂冷落小七时,奚落小七,想找他麻烦的那些人,这会儿又成了鹌鹑,看见他都绕道走,生怕小七想起来报复回去。
宫中的消息总逃不过一人的耳朵。
太后早就知道谢拂带了个孩子回宫,刚开始她本以为她那个儿子只是看不惯那孩子受欺负,便帮了一把。
可如今,她却不再那样认为了。
“陛下若是想要亲生子,如今再立后纳妃也当得,至于宫中的那些孩子,只当他们当真是来学习便是。”
太后见谢拂对一个孩子那般上心,还以为谢拂是迟来的喜爱,想要自己生一个。
谢拂倒茶的手顿了顿,“若是当真有此想法,必不会迟疑片刻。”
他想要什么便能去做,言外之意,他没做便是不想。
太后抬眼看他,“那陛下只是怜惜那孩子的经历?如今安王府必不敢再如从前那般苛待。”
你做的已经够了,再多,便逾矩了。
已经逾矩了。
谢拂眸光微凝,半晌,才给自己和太后亲自斟了一杯茶,“母后的多虑了,朕只是觉得那孩子很眼熟。”
“哦?”太后有些诧异,“可是像谁?”
“像朕。”谢拂道。
太后沉默。
谢拂微微一笑道:“因为像朕,免不了多纵容了些。”
太后沉默半晌,才道:“陛下可是觉得自己未曾恣意,便想弥补在一个和自己类似的人身上?”
谢拂不置可否,“或许吧。”
太后原本只当谢拂是比起其他人更喜欢小七一些,现在却觉得,或许不止一些。
她倒是想要见见那孩子了。
只是听着谢拂口中那句“像朕”,太后那跃跃欲试的念头便打消了大半。
一个谢拂便让她头疼,再来一个,也不知要花多久才能缓过来。
“陛下心中有数便好。”
回到寝殿,谢拂便看见盘腿坐在他龙床上的小孩儿,对方只穿了一身里衣,并不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打湿了脖颈和后背,隐约能看见对方衣下肌肤。
谢拂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衣服,让小七将湿掉的换下来。
小七一边换衣服,他一边给小七擦着头发。
从前小七不好打理这些头发,加上营养缺失,他的头发长得并不好,进宫后边被剪了,之后用生姜黑芝麻滋养了许久,加上太医院配的调理的药,如今长得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今日太后想见你,被我阻了。”
“为何?”
小七微微抬头,让谢拂的动作和站位也不得不跟着变动。
“你在我面前尚且如此放肆,我若是让你见太后,怕不是要将老人家给气到。”谢拂故意道。
小七抿了抿唇,似有些不服气道:“什么叫我在你面前尚且如此放肆?我分明只在你面前才如此放肆。”
谢拂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你说得还挺自豪?”
在一个皇帝面前放肆,到底是该骄傲,还是该紧张?
只是谢拂并未注意到,此时的他,唇边噙着一抹浅笑。
谢拂并不觉得自己享受他人的敬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他人的放肆,若是寻常皇帝,他们也不会喜欢,只会觉得帝王威仪被冒犯。
所以,他单纯因为被小七信任着、依赖着而高兴。
仅此而已。
“我不可以自豪吗?”小七换好衣服,仰头问他。
谢拂抬手在小七脑门上敲了一下。
“就你机灵。”
说罢,他转身进了偏殿,要沐浴更衣。
他不喜人伺候,每每这时,也是没人在殿内。
熟悉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谢拂没回头,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长发被人从身后收拢在一起。
“你帮我擦头发,我也该帮你擦。”
这是小七的声音。
也是对方日常生活中不那么明显的公平。
“我的头发比你长,你可亏了。”谢拂笑说。
小七也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没关系,我可以把它剪的和我一样长。”
谢拂:“……”
谢拂到底是担心第二天小七就去地府报道,阻止了对方的行为。
当然,也有可能是小七方才也只是说说而已。
谢拂的头发顺滑柔韧,宛如泼墨瀑布,手感极好。
小七擦拭时都很小心,担心手里的布巾伤了头发。
这一擦便是许久,久到谢拂都洗完了,头发都没擦干。
谢拂起身穿上衣服,头发也从小七手里抽出。
见他愣住,谢拂还好笑道:“怎么,擦头发是什么好活?竟让你念念不忘?”
小七眨了眨眼睛,“不擦干睡觉不舒服。”
谢拂领着他离开了浴池,“用不着你操心,赶紧睡觉,免得明日又起不来。”
到底是孩子,多觉,加上从前的作息习惯,到了宫中,小七时常有到点起不来的时候。
“有你才能睡着。”
谢拂动作一顿。
片刻后道:“小孩子家家,倒也不用为了讨我欢心说这种话。”
小七:“……我什么时候故意讨你欢心了?”
小七:“我说的分明是真话。”
谢拂低头盯着他,“小七公子,那你之前赌气半月不见我,是如何睡着的?”
“睡不好,所以这些天都睡不够。”
还圆上了。
谢拂一时也不知这小子说的是真话还是故意哄他。
可想想对方从前的所作所为,谢拂又觉得对方说真话的可能性更高。
他沉默了。
有他才能睡好,什么毛病?
翌日,谢拂让太医来为小七诊脉,得到了个除了营养不良外没什么毛病的结果。
“他说他睡不好。”
“回陛下,小公子刚到宫中不久,许是有些不习惯,臣开些安神的汤药,按时喝便是。”
给自己加餐成功的小七:“……”
他反抗过,谢拂却以为他身体好而否决了。
最终,每天看着小七喝药,成了谢拂的下饭菜,连用膳都比以往多了些。
这般惬意的日子,直到宫中的第三次月考后结束。
三次考试,意味着有淘汰的孩子产生了。
且这人数还超过了谢拂预料。
原本一百来人,这次过后,只剩下了三十多人。
其他人不得不灰溜溜出宫回家。
这本也没什么,规矩在那里,便要按规矩执行。
只是有些不甘心的,又或者想要搅浑水的,在暗地里动手脚。
一个八卦便飞快在宫内外传开。
其实陛下早就看中谢七为太子,其他人不过只是障眼法,挡箭牌而已。
证据?
对谢七的过度宠爱算不算证据?
对其他孩子的不闻不问算不算证据?
更多的人,不需要证据,他们认为是,那便是。
一个真假不知的消息,却轻而易举,将小七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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