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抵达龙潭的消息,自然在台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代表着盘踞在京口的杜英,也要下场了。

    想要问一问鼎之轻重的人,又多了一个,哪怕他之前也就有这个资格。

    而杜英的动作,无疑直接加快了台城、大司马和世家三家的和谈。

    在外界威胁的压迫下,果然再懒惰而臃肿的机构,再自私而顽固的人,都可以飞快地运转、都可以不计较得失的做出让步和妥协。

    在不久之前还在建康城外拉开架势,摆出来三足鼎立、互不相让态度的三家,在消息传来的当天晚上,就约定于建康城南的乌衣巷会面。

    那里有秦淮,有建康城中最大的酒楼。

    显然这种生死之仇突然变成盟友,很难让整个舆论接受,也会让一些耿直的属下对自己所效忠对象的真正目的产生怀疑,从而动摇忠诚,所以三方也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打着要尽快结束建康府乱局的旗号,进行非正式的会谈。

    台城不合适,越城不合适,东山也不合适,而显然很难和“正式”扯上什么干系的秦淮酒楼,还是很合适的。

    这里到底更靠近台城,本来也在禁军和鲜卑人的共同掌控之下,所以站在酒楼下迎宾的,自然就变成了会稽王掾属和鲜卑将领,一左一右,一文一武,看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而会稽王司马昱和慕容虔作为城中的一对盟友,也是难兄难弟,此时已经在酒楼上等候。

    不错,显然无论是这城里城外的哪一方,都已经感受到了那朔风所带来的凛冽,所以此时再派自己的下属试试探探,也就没有必要了,根本没有这么充足的时间。

    三家直接“王对王”,是最简洁高效的方法。

    这也导致现在秦淮酒楼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兵马,其中大多数都是司马昱和慕容虔的麾下,也有一小部分来自于桓豁和谢安的麾下。

    显然三方相互之间少的可怜的相互信任,既不容许桓豁和谢安单刀赴会,也不容许司马昱和慕容虔直接把他们的兵马放入城中。

    战马嘶鸣,自西南而来。

    长车碌碌,自东南而来。

    凭栏眺望,秦淮早已没了昔日的灯红酒绿,这平日里从早到晚响个不停、绵延不断的马蹄声、吆喝声、牛车声,却在今天格外的响亮。

    因为除此之外,整个秦淮沿河长街上,只有森然兵甲,肃然而立,一言不发。

    司马昱撑着栏杆,淡淡说道:

    “狼来了。”

    慕容虔站在他的身侧,手按佩刀:

    “狼本就在大王身侧。”

    司马昱诧异的撇头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过来,慕容虔这是在说他自己。

    这些草原上来的人倒是挺喜欢自夸为狼的。

    他失笑道:

    “那不一样,身边的这只狼啊,只是想要从本王的身上咬下来一块肉,而现在正来的这两匹狼,却是要把本王直接撕碎,把那骨头都咬碎,狠狠地咬碎······甚至就连喷溅的血迹,都要用舌头舔干净,让本王啊······

    死无葬身之地!”

    带着笑容,用和煦的语气,说着最惨厉的下场,这让慕容虔也不由得为之动容,随之感慨道:

    “若说狼,则在本公看来,大王亦为狼也。”

    司马昱忍不住纠正道:

    “在汉家子口中,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虔郑重看着司马昱。

    那眼神,好似就在说:

    我知道,所以大王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司马昱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你呀,你呀!”

    慕容虔笑着解释了一句:

    “余非汉家子也,所以就是在夸赞大王。”

    这就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了,不过司马昱本来也没打算计较,他看着那两路人马已经行到楼下,轻声说道:

    “客人来了。”

    “希望不会改变吾皇和大王之间的约定。”慕容虔也收起来笑容,由衷的说道。

    司马昱拍了拍他的肩膀,甚是友善:

    “客人来的越多,我们之间的约定,越是牢不可摧。”

    桓温有兵,谢安有名望而且也有战力不俗的世家部曲,因此司马昱只是凭借半吊子禁军是挡不住他们的,慕容虔这一路兵马,他只会越来越器重。

    “希望如此。”慕容虔如是回答。

    “必然如此。”司马昱纠正,咬文嚼字。

    慕容虔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与此同时,楼下,谢安走下牛车,而在他的对面,郗超和桓豁联袂而来。

    桓温此时还在庐州,以起到兼顾淮西、荆州这东西两处的作用,毕竟他根基不稳,麾下的那些本地世家一个两个心思不定,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桓温明明都快到建康府了,却又不敢向前走了。

    所以主持建康府这边事务的仍然是桓豁和郗超。

    慕容虔在之前的战斗中,曾经声东击西,暗中抽调兵马偷袭越城。

    可桓豁对ZZ敏感性不高,战场经验却十分丰富,应对及时,双方在越城一番恶战,正陷入僵持之际,传来龙潭战事的消息。

    慕容虔旋即收兵回城。

    不过桓豁差点儿丢了越城,最后也没有和慕容虔分出高下,自然是一肚子火气,现在还得来和慕容虔和谈,脸色更是臭臭的,都懒得搭理前来迎接的会稽王掾属。

    郗超一一含笑回礼,瞥了一眼旁边甩脸色的桓豁,微微一笑。

    有人唱反调,总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在他们的对面,谢安看上去略显得形单影只。

    但郗超很清楚,以谢尚书的妖孽智商,完全可以抗衡他加上桓豁,前提是桓豁发挥正面作用。

    而谢安的独自一人,也不足以说明谢安已经在王谢世家之中被孤立。

    甚至恰恰相反,原本王谢世家之中还分为各个派系,有主战派、主和派,还有一门心思要当墙头草以两边得利的。

    如今,主战派之中最激进的一部分已经跑去了京口,剩下的以及整个主和派,对于和大司马、会稽王和谈,尽快结束战局,并没有意见,反正我们也没输,这样的结果可以接受。

    而墙头草派系之中最大的一部分——吴郡世家,此时已经完全倒向关中,剩下的则也意识到,其实整个王谢世家之中最大的墙头草就是谢安,这才是能带着整个世家群体左右逢源、换了皇帝不换世家的主儿,所以他们都坚定地追随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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