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桓温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不少,他气愤地自言自语,“只是在明面上,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刀子,正急迫的想要捅刺过来!”

    旁边的年轻幕僚们看着自己忙活半天的成果被主上两巴掌给拍了个稀碎,一个个吓得要命,瑟瑟缩缩的看向罗友。

    罗友倒是对桓温的态度有所预料,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等人走之后,方才轻声说道:

    “已有确凿消息,会稽王和杜仲渊两边,多有书信来往,是以新安公主家书的名义,个中内容,无从得知。”

    “呵呵。”桓温冷笑两声,“司马昱还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啊。”

    他把“好女婿”三个字咬的很重,显然是在嘲讽司马昱,为这一个女儿来回变化了多次夫婿人选,从一开始桓温的儿子,到后来用来和鲜卑人和亲,再到现在落到杜英的手中。

    既然有书信来往,那么个中关系,恐怕不只是单纯的杜英强占了当朝公主那么简单,背后保不齐也有司马昱的顺水推舟。

    这位老朋友,桓温还是很清楚的,最擅长的就是借力打力。

    否则也不可能带着皇室一直在王谢世家的重压之下保持一股力量,甚至还团结了一切受到王谢世家和荆州排挤的人,化为己用,方才有了之前建康府变乱之中的“一鸣惊人”。

    所以就算是一开始司马昱对于女儿的命途有所不满,但是在意识到和杜英之间建立姻亲能够带来多少好处之后,司马昱只会多加利用和巩固这段关系,以求能够借助和杜英之间的联手,反过来制衡荆州和王谢世家两边。

    “都说杜都督虽为世家后裔却出身草莽,能有今天凭借的全部都是关中新政对于人才的吸引和团结。”罗友感慨道,“但实际上细细数来,谢家、郗家,再加上现在的司马氏,南渡世家中的各方代表,几乎都被杜都督通过姻亲团结拉拢。

    就算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真到了对峙的关头,至少也不会完全翻脸不认人,相互之间都会留一条底线,而为了探明这条底线,以及表明自己这边的立场和想法,往来通信又是必然的。

    所以属下对于杜都督和谢家、司马氏两边都保持联络,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感慨于杜都督引力借力的本事,不在会稽王之下也。”

    “抢人家的女儿来和人家联姻,确实!”桓温没好气的说道,“所以本公现在倒是有点儿兴趣,想要听一听杜仲渊派遣使者过来想要做甚,莫非打算要求娶本公的女儿不成?”

    现在您也没有适龄的女儿可以嫁出去······罗友欲言又止,其实桓温的话无意之间说出了大司马府上下共同的担忧。

    这一张已经结成的、互为姻亲的关系网之中,显然并没有桓温。

    既然另外三方之间都会互相留底线,那么他们所不能被满足的贪婪和野心,又会从谁身上找补呢?

    自然是那个没有关系、不需要留底线的人。

    除了桓温,还能有谁?

    罗友没有掩饰目光之中的担忧。

    桓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在建康府,明明是朝堂上的三家已经达成了一致,将要一起对付杜英,结果现在却是皇室和世家正在偷偷和杜英联立联系,并且想要引入关中的力量以对付桓温。

    尤其是桓温现在正在北伐的路上。

    北伐,是为了谁北伐?

    是为了他自己,因为桓温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北伐的名望。

    但也一样是为了朝廷,至少现在桓温还是朝廷的臣属,桓温麾下的将士们打的还是晋朝的旗号,而且已经进入朝堂的桓温,至少比杜英更能代表晋朝。

    荆州王师所到之处,百姓欢呼的至少还是“大晋”,还是“王师”。

    然而,现在的桓温,却要在离开建康府之后就要面对朝廷的背刺。

    这等朝廷,活该被推翻!

    这等朝廷,又如何配桓某的效忠?

    这让他有一种怒火,憋着发不出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竖子不足与谋!”

    罗友看着桓温,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司马的怒火,现在显然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这乱世,看的不是脾气,而是拳头。

    大司马的拳头足够砸开建康府的城门,但是却不见得能够抵挡得住从背后递过来的匕首。

    他有些焦虑的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

    “让阮宁进来吧。”

    罗友应诺一声。

    ————————-

    阮宁缓步走进来,看上去不慌不忙。

    不过当桓温锋锐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碾压过来的时候,阮宁还是难免打了一个哆嗦,可是他很快就定下心神,一拱手说道:

    “关中通事馆通事阮宁,参见大司马!”

    桓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阮宁,淡淡问道:

    “通事为何而来?”

    阮宁含笑说道:

    “携我家都督之善意而来省。”

    “杜都督虽算出自本公麾下,但自其留守关中之后,一直没有再和本公有什么往来。”桓温冷声说道,“甚至和杜都督同朝为官,之前却多有纠葛矛盾,以至于几次相见也只是萍水论交。

    所以现在又有何善意可言?!”

    桓温的语气颇为严肃,大有直接要把阮宁直接撕碎的模样。

    阮宁这一次却并没有退缩担忧,径直说道:

    “昔年有仇,不代表今日不可言笑晏晏。昔日有恩,亦不代表今日就定能称兄道弟,所以昔年之仇怨,何必放在今日来说?

    若能一笑泯恩仇,则岂不是亦可为一段佳话?更何况如今我家都督和大司马正同仇敌忾,以抗胡寇,更应当携手并进,以涤荡胡尘。

    兄弟阋于墙,犹外御其侮。如今岂不正是外御欺辱的时候?”

    说到这里,阮宁已经反客为主,他大步走到悬挂在墙上的舆图前,伸手比划一下:

    “如今我军已经在河南、河北两路同时进攻,牵制住了慕容垂和慕容恪,所以只需要大司马全力进攻慕容儁,则你我两军会师青州,底定幽燕,岂不是转眼之间?”

    顿了一下,阮宁接着向东比划:

    “且现在青徐荀都督已和我家都督有所协定,琅琊一带其实已经为我家都督所控,所以若届时大司马有侧翼后顾之忧,则琅琊可以交给大司马,以宽大司马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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