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高考结束那天晚上,蝉鸣不在,斜阳如火,余晖涂了一层邀人出走的绝艳。
她试遍了所有洋装,盈盈舞着去找苏默,听闻他在门口的小书店,那里是她与苏家兄妹多年来的据点。到了窗边,她揽住长发略一探头,暗蓝色的光晕下,苏默情不自禁在吻一个女孩,那是他同班同学林蕙,跟他一样名列前茅,也跟他一样向往悬壶济世。
暑假里,安苏两家每年的聚餐照例进行,时间就在苏默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推辞不了,恹恹吃饭,席上,长辈开玩笑提议结亲家,她摔了碗,笑着说,拉倒吧,我看见这书呆子就恶心!
一旦跌入谷底,总会有人落井下石。
相敬如宾的父母亮出了离婚证书,各自有了爱人。
出国和留下,不难选择。临走前,她告诉苏滢,归时定会告知她的。
在异乡她才懂得,被全世界抛弃也不过如此,没有很痛,也没有很难过,只是灵魂每秒都会死掉一点。
向善很难,而学坏只需交错一两个朋友。
吸烟,喝酒,蹦迪,接受所有爱慕者的追求,纠缠于不同类型的男友之间。音乐只听颓废的重摇滚,爱上涅磐,因为主唱科本的音色是黑的,咆哮里有绝望。
莫名其妙地结了两次婚,又匆匆忙忙离了。
男友很多,她记不住名字,口中喊的、眼里看的、心里念的全都是默。
去年下了场大雪,街边的梧桐穿上了婚纱,雪是赦免,是救赎,是重生,可以让每个人缺失的纯洁复位。
她突然想起苏滢,没缘由的迫切要见她,于是她归来了。
喜欢纯粹这个词好久了,可惜,这两个字已经和自己无关。她希望苏滢可以一直纯粹下去,得到一份纯粹的感情,从属于一个纯粹的人,然后在纯粹的世界里终老,墓前开出白色的花,像雪一样。
韩熙不够纯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苏默见她久不开口,坐到她身边,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对你就是有想法,我也不可能死心。”
“你能娶我吗?娶一个离过两次婚的女人。”安雅桐的目光横切入他的眼睛,冷冽,疏远。
苏默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喉头突然就哽住了,他从没忘了她,他这辈子要定了她。
安雅桐明白,他可以接纳她的过去,但他的家庭决不能容忍一个有辱门楣的儿媳妇,她结过婚,堕过胎,流连夜场,终日不分醒醉。
苏默从小就是光耀门楣的代名词,没做过一件让家里失望的事。她爱他,就不能给他一个溃烂的疤,也不可以让他的完美缺掉一角。
此刻的苏默,再也不是那个连打篮球都不会的书呆子了,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浓浓的喜欢还是像毒瘴一般,侵入肺腑。
哪怕只是靠近一点,呼吸都会自动关闭,心脏也跳得那么突兀。
苏默半张着口,刚欲说话,接近一米九的躯体压迫而来,那人长了一张只有在名表海报上才能看到的脸。
“亲爱的,怎么给我约这儿来了,哦对,你上次说想看我打球是吧,这位是你朋友?”来者审视苏默,就像苏默刚刚审视那个搭讪的男人。
安雅桐抬头与他拥吻,缓缓道:“我发小儿的哥哥,偶遇的,你正好在附近加拍cover,就叫你过来一起打。”
那个人走到苏默面前,苏默不由自由挪开了位置,在安雅桐面前,他从来找不到自己的立场,他也没有资格拥有立场。
推说刚刚打球扭伤了脚,他仓皇逃去。
他与安雅桐之间,除了苏滢再没有任何维系,那些儿时的美丽过往像是回忆自己杜撰而来,从没有真正存在过。发小儿的哥哥,发小儿的闺蜜,他们的关系永远如此间接,没有苏滢,他们就是彻底的平行线。
入职一周了,苏滢始终浑浑噩噩,好像生活缺了氧。
加上原有的和唐觅送来的,14个娃娃堆满了柜子,而她的心也被韩熙占得满满的。
她习惯性地期待日出,可旧手机再也没响过。
堵了几次总经理的门,至今没有见到雷海耀,明知真相已经无所谓了,可苏滢执拗地想要查清楚。
吕艳喜当小报编辑时就跟着徐大为,两人一起跳到极光,故而关系非比寻常。她仗着自己是责任编辑,对副刊的主题和篇幅横加干涉。
苏滢烦透了她,决定拿下刊物的总揽大权。
晨会开始了。
端方的姿态,端方的笑容,地方支援中央的端方发型,部长徐大为翻着报纸道:“小苏是学中文的,虚静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是我们都达不到的一种状态。”苏滢随意答着。
“有点儿意思。”副部长叶宁转转眼睛,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垛柴,扔给徐部长一支红塔山。
苏滢故意捂住鼻子,两位部长便将香烟锁进抽屉。
由此推知,雷总确是命令他们关照自己。
徐部长又问:“创刊10周年,对于咱们120期彩印特刊大家有什么思路?”
苏滢直截了当:“我认为正刊对会议和领导的报道太多,且文风繁冗,稿子太水了。”
正刊多由吕艳喜拟稿,她努努下巴:“正刊的稿子紧跟集团的最新精神和目标要求,篇幅长是有必要的。”
苏滢笑道:“如果连集团精神都不能言简意赅凝练出来,那不如录下领导讲话然后一字不漏地敲成文档直接刊发。”
叶部长闻言会心一笑:“那苏滢你有什么想法?”
“换责编!”苏滢道,“正刊是山,副刊是水,山有一定高度,水能润泽人心。咱们刊物现在灵气不够,关键在于编者思路偏了。只唯上,而看不到所属21个项目部活生生的文化因子。”
此言一出,叶林和冯霈带头鼓掌。
徐部长顾念跟踪多年的爱犬,连忙转移话题:“咱还是先说说增设些什么新的栏目。”
苏滢再度发言:“虽是内部刊物,但视野不能拘泥企业范畴,我希望将城市建设的空间立体性、平面协调性、风貌整体性、文脉延续性作为策划重点,设立评论员文章栏目。住宅产业化、城市管廊、海绵城市、被动房建设和最新技术应用都可以作为题材。”
一番言论深得徐部长欢心,他说:“我早就有这想法,但一篇千字文要从战略高度关注最新建设理念和建设成果,咱部门没人能写。”
“我写一篇,用不了仨小时。”苏滢说着,递上了昨日撰写的初稿。
两位部长略略看了文章,贴耳商量多时,同意把苏滢列为责任编辑,吕艳喜的名字向下移位,跟冯霈、何京京、李想一起并入编辑之列。
“咱部门一向都是有牛用牛,没牛用驴,以后艳喜就集中精力搞对外宣传,跟媒体打好交道。”徐部长缓和气氛,“我最近在看《资治通鉴》,你们知道这书是谁写的吗?”
“司马光。”苏滢懒懒抢答,随后拍马,“我们教授把学史可以明智挂在嘴边,但他都没看过《资治通鉴》,徐部长您涉猎面真广。”
徐部长很吃这套:“我就是瞎看,哪能跟大学教授比啊。”
吕艳喜强笑起来:“您当报社主编那会儿可不比教授的名声小,我们这些小编辑一接到电话,人家就说,我找你们那儿写文章能杀人的那个。”
冯霈一语道破:“吕姐的意思是,大家都记不住徐部长名字。”
会议进入僵持阶段,两位部长又开始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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