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拾起地上那本刊物,去了弟弟的西厢房。
学辰身在极光,他本不知情。
可那日他亲眼目睹苏滢与学辰一起,她穿了那条白裙,笑得脉脉如水,他们吃饭逛街聊天散步,从晨曦到日暮。
他想起在遥远的前世看到的最后一幕风景,便是清逸冷峻的墨凛怀抱豆蔻年华的愈儿,一对璧人目光相接,他听不到却可以感知二人心如擂鼓,互相交换着脉搏的跳动。
彼时的愈儿也是一袭白裙。
为苏滢设计毕业典礼的服饰,他是有私念的,之所以耗尽心血画了数以百计的草图,只为祭奠前世的一眼万年,把不知全名的愈儿姑娘的衣裙用现代礼服样式复活过来。
画着画着,他却忆不清她的模样,频频将苏滢与她混淆,故而在草图上落下“滢”字。
他在提醒自己,苏滢不是愈儿,不是他的心头血、连城璧。
这便是那裙子的由来,穿在苏滢身上,可与她并无关联。
而苏滢在白裙的掩映之下,亦是修短合度,窈窕无双,她伴在学辰身边,亦是年纪相当,样貌相配,两个人轻缓的步履似有花香。
那晚,苏滢带着怜悯来君轶找他,胸中一股邪火把他逼疯了,不顾数月的谋划,匆匆与她了断。
他的了断滴水不漏。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愈儿,零散而美好的局部拼不出完整的她,她离开了,掳走了她在他脑海中的模样。
有时候,越是思念一个人,越是想不起她的样子。
这一世,分明还有机会相识的,韩旭满月宴上,她泪眼婆娑坐在高高的窗台上,可终是错失了她。
外祖父的意外殒没没有逆转,弟弟决不能再有闪失,他要活下去,守住唯一的血缘。
正在练字的韩旭抬眼看到他,跑来抚他脖子上的淤伤,那痕迹很可怖,像一条干枯的褐色藤蔓。
“哥。”韩旭眼角湿了,“我妈怎么又打你了?”
韩熙没解释,搂过孩子并坐地上,翻开刊物中《男神是怎样炼成的》那篇,给韩旭留作业,把里面的褒义词全部替换为贬义词。
“小旭,你说这个尹学辰,个子有我高吗?”韩熙问他。
韩旭认真比量:“看不出来,但是感觉腿比你长。”
“那他比我好看吗?”韩熙又问。
韩旭思忖半晌:“我觉得他比容可谦好看,你比容可谦耐看。”
“臭小子会绕人了!”
“光看照片不客观,哪天见了真人我再好好比较。”韩旭给足哥哥面子,又严守不说谎原则,“哥,我今晚跟你睡。”
韩熙没同意,他说:“小旭11岁了,要有个大人模样,也要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
他没在四合院过夜,回了君轶。
墨凛的新品订货会启动本就迟了,临时换了主推款,开发进度很不理想,样衣才刚刚做出来。
公司楼下的花草丛中,新设一架秋千,他不觉间坐了上去,被困倦压迫着,娘亲和清如都入了梦,而他在梦里哭得不成体统,泪水明明是从滚烫的眼眶里仓皇逃出去的,刚刚流到脸颊就结了冰,他半醒着,扯开衣领,又是喉咙被扼的窒息感。
忽而,有人抚他肩头,抬眸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眼泪涟涟,呜咽无声,发际的美人尖似毛笔画出的雁,在一幅明丽深隽的山水里掠过。
见他醒来,女孩连退几步,惊红了脸,可又突然再度靠近,鼻翼几乎触到他的脖子,很清晰的声响,她在细细地嗅着什么。
韩熙动也未动,直到那女孩落笔在随身的本子上,工整利落的瘦金体描下很简单的几个字,他才后知后觉地将魂魄从梦中牵了出来。
她写道:爸爸,是你吗?
举给他看的时候,女孩莹白的手指在打颤,大颗大颗的泪滴碎裂、滚动、挣扎、陨灭,有的淹没于草芥,有的在她衣襟晕开,就像吃了败仗的散兵,不计后果地流窜着。
彻底清醒的韩熙还是动弹不得,心里最深秘的一处倏然沸腾,升起的水蒸气朦胧了双目,柔和了嘴角,情愫绵绵而绕。
天生聋哑的温茗,他的女儿,大院里最难哄的哭包,幼时,最喜欢粘在他身上闻他的味道。
如今已有19岁了,美人胚子终于长大,出落得妍丽娉婷。
韩熙敛住笑意,神色亦无动摇。
温茗再次落笔:你梦话的口型是娘亲。你身上的味道没变。你就是颜睿暄!
这个死去的名字早已朽烂,就像囚困自己灵魂的这具空乏的躯体一样。
韩熙清冷一笑,摆手否认,回了办公楼,温茗尾随其后,被保安拦住,没有工卡是无法出入这座办公楼的,如系访客,须登记会谈之人的公司和姓名,待前台核实无误才行。
电梯门开了,韩熙几乎是踉跄着进去的,满面狼狈颓唐,焦躁地扯着领子,正与结束加班的安雅桐撞个满怀。
安雅桐刚要发难,见他脸色苍白得好似将死之人,一肚子咒骂生生咽了回去,他偏过头没打招呼,靠在轿厢一角,忘了按楼层。
安雅桐视若无睹,甩着头发出去,门口处,正见一个白皙青涩样貌端正的小姑娘跟保安争执着什么,那姑娘吧嗒吧嗒哭得太凶,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给保安看,保安摇摇头,更大力地推搡她。
安雅桐瞥见上面的字:我找刚刚进去那个男人,让我进去吧,求你了。
她将那姑娘扯到一旁:“你找韩熙?”
对方警觉异常地看着红发的安雅桐,极不友好地拍开她的手,愣了片刻,写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安雅桐冷笑写字:“我老板。”
对方又写: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安雅桐接过纸片,随手就把韩熙手机号、微信、电子邮箱都给了她。
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暗骂,韩熙这孽畜,连聋哑人都招惹!
安雅桐回家后告知苏滢,苏滢只是淡哂。
近日来,一面策划下期刊物的主题,一面向冯霈学习企业管理经验,约稿组稿得心应手,吕艳喜的优势被彻底打压。
无人辖制的自由,苏滢很享受。
极光建设集团的企业文化月拉开序幕,第一项便是篮球比赛。
工程总承包部已经连续三年没进决赛,这一次,徐大为也没报希望,让何京京和李想随意组织了几个队员去当炮灰,不成想靠着冯霈献计的假摔战术,一路闯关,一路被骂,过程虽不光彩可最终进了前四。
决战在即,雷海耀、徐大为、冯霈关起门来商量半晌,最终宣布,决赛事宜全权让苏滢接手。
苏滢犯了半天嘀咕,总觉得被人阴了。
既然接了这担子,她就必须赢,可要想光明正大的赢,关键在于调兵遣将。
被苏默强拉着作陪看过的球赛不算少,苏滢知道,几乎每个传奇的球队都有一个灵魂人物。
队员的名单里,熟悉的只有李烨和毕然,她认真看了承包部前几场参赛时的录像,选了几个体能和技术都过关的。
然而这些人凡庸无奇,没有一个具备精神领袖的特质。
不觉间想到学辰,电话就打过去了。
“集团篮球赛,李烨毕然都来当替补了,你怎么不参加?”
“徐部长让你接手决赛的组织?”
“你怎么知道?”
“我啊……”学辰顿了顿,“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他会算命,我从小耳濡目染。”
“说正经的,你会不会打?”
“不管打架还是打球,小爷都在行。”
“那决赛我就实指着你了!”
“好。”学辰应下了,“条件是队长我当,战术我定,风头我出!”
“你也看不惯冯霈定的下三滥打法?”
“她下三滥的手段可不光在比赛上,苏滢,你身边的人心眼儿都太脏了,自己多留神。”
学辰加盟战队,与物业公司打了一场,完胜。
最终争夺冠军的,是开发公司与总承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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