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里,苏默上前去解安雅桐病号服的带子。

    “你干什么?”安雅桐惊慌起来。

    “不想留疤就给我老实待着!”

    安雅桐垂了手,任他一圈一圈卸下厚实的绷带。

    “这帮蠢货,勒这么紧,想憋死人吗?”苏默骂骂咧咧地轻轻揭开纱布,“刀口还行,量体温了吗?不烧吧?”

    “嗯。”她哼着,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病患。

    苏默轻柔地缠好绷带,问她:“感觉怎么样,呼吸顺畅多了吧?”

    安雅桐暗笑,让我无法呼吸的压根儿不是绷带,而是你,也唯有你。

    “这几天出差,忘了看你体检报告。今儿回来一瞧才知道出了问题。你没事儿学韩熙干嘛?病了也不言声,自己一人躺病床上特别酷是不是?”苏默说到最后,有些急了,“就算不待见我,起码跟苏滢说一声。”

    “不想总是麻烦你们。”她看着手背上的针孔,孤独游弋。

    “我什么时候嫌你麻烦了,记得吗?你刚上初中那会儿我还帮你买过姨妈巾呢。雅桐,在我面前别逞能了,这两天让我照顾你。”

    安雅桐笑了,她的可怜只配得到他两天的眷顾,那么以后的日子她要怎么过?

    男人从来不懂,爱的落差才是最深的悬崖。

    他又说道:“林蕙正好在这家医院,孩子都快足月了还上手术呢,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嘱咐同事照看你。”

    世界真小,林蕙这个遥远的名字原来就在身边,她委屈梗在喉咙,生疼难忍,眼泪就淌了下来。

    林蕙就要成为母亲了,就算她是苏默十八岁的悸动对象,如今也早已物是人非。

    她笑自己太轴,为何这么多年就是过不去?

    苏默慌了:“怎么了这是?”

    安雅桐问他:“只有两天,你就……只能照顾我两天而已吗?”

    “两辈子都行!”苏默牵住她的手,“我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喜欢你,你也一样是不是?”

    “滚!”安雅桐打他,“开裆裤这么破坏美感的东西我可没穿过!”

    苏默吃吃地笑,完全失去了智商。

    安雅桐被安排进了荣格休养,住在单人病房里,每日体验不同的养生项目,苏默时不时就来陪她,贫得像个逗哏。

    就在这死而无憾的幸福里,童话再一次戛然而止。

    苏默的父母来探望她了。

    他们是看着安雅桐长大的,曾经和苏乾宇一样喜爱这古灵精怪的丫头。

    可今日,安雅桐看得出他们的眼神飘忽而陌生,老套的开场白,生分的打招呼,语调是没有温度的。

    “小默今儿去交流学习了,我们俩正好来看看你。”苏母道,“回来这么久,怎么没来我们家坐坐呀?”

    安雅桐全身都是紧绷的,吞吞吐吐道:“工作挺忙的,君轶销量不行,全靠墨凛撑着,这个系列是我和韩熙直接负责。”

    苏父平静道:“忙成那样,可也没少往乾宇那儿跑。”

    “你跟你那豪门弟弟不可同日而语。”苏母讥诮道,“你一辈子就是个小科员,要不是投胎成了地产泰斗的哥哥,连儿子都培养不出来!你跟乾宇虽然从小一块长大,但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拜访你,有什么用?”

    安雅桐不敢相信,记忆里那么慈柔端庄的女人何时变得口沫横飞了,每个字都是影射,让她无地自容。

    苏父更为尖刻:“确实不是一个世界了,我们苏家祖上历代都是文人墨客,礼教严明,家风传统,乾宇怎么能同意韩熙那种人跟小滢来往。”

    苏母也道:“小滢多简单干净一孩子,韩熙呢?比他爸还要猪狗不如,蓝永琛的闺女未婚先孕又遭到抛弃,闹了个含恨而终的下场。说来也怪,越是有污点的人越喜欢祸害清清白白的人。”

    “雅桐,我们去过君轶找过你,扑了个空。”苏父直言道,“不过听他们提到,设计部总监是君轶老板娘。”

    原来他们已经彻查,认定了她是个不堪之人。

    “他们是开玩笑的,我跟韩熙……”安雅桐强笑出声,话到一半就哽咽住。

    苏母接道:“你跟韩熙年貌相当,外形相配又天天在一块儿上班,那也难怪有些个流言蜚语。”

    她这话的意思很清楚,韩熙与她同是污点,理应见不到太阳,不该光天化日祸害苏家兄妹。

    “雅桐啊。”苏父说,“我们研究所里有个小伙子,人挺好的,家里也有钱,就一个短板,闪婚闪离,你看需不需要叔叔介绍你们认识?”

    安雅桐扬起头来,可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疾风般的冲出了门外。

    苏母眼神一暗,低声道:“打小儿她心里就没有咱儿子,为了得到墨凛才忍着恶心对小默好,小默明明知道,还跟傻子似的粘着人家。”

    苏父长叹:“雅桐小时候就傲气,没怎么正眼看过咱家小默,可现在怎么变得唯利是图又不检点,男朋友从没断过,还离了两次婚。她配不上小默,可你刚才的话也不太重了点儿。”

    苏母揉眼道:“你当我乐意?我也心疼,只要她真心待小默,别说两次,离过十回八回都不算啥。可小默在她眼里算什么,比不过墨凛,比不过几件衣服,比不过她的事业心和虚荣心!”

    “还有半个月就元旦了,年前呐,该还的还,该了的了,该断的断,所有的债都得清算干净了。”苏父望着窗外绿意不再的枝桠,北风未止,寒冷袭来,不同于秋日,冬天的萧索是直抵人心的。

    就是在这样一个很容易失去温暖更容易找到温暖的季节里,苏滢萌生了一种反叛,她要让韩熙成为实至名归的她的男人。

    她带他回家,面见父亲,抗议他的跟踪,抵制他的专权。

    苏乾宇正在书房写字,韩熙正了正神色才进去,可他居然忘记敲门,径直上前,看到半首诗作。

    一帘夜雨戏秋风,空余满阶落红乱。

    他问道:“好像不是某位先贤的诗,是您写的?”

    “嗯,我自知没有诗才,也就勉强做个绝句,刚有点儿灵感,就被你打断了。”

    “您在感念哪里的秋景?”

    “二十多年前去过苏州,亦古亦今的感觉至今难忘,上个月重游故地,山塘街虽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还是掩不住深秋的落寞。”苏乾宇背手而立继而不着痕迹地一笑,“跟你们年轻人说这些,该是理解不了吧。”

    韩熙怎会理解不了,苏州正是他前世的故乡。他含笑道:“我贸然进来,扰了您的诗兴,不如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还未得到应允就瞬间落字,笔走龙蛇间,不懂行的人绝看不出这首完整的诗文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水巷垂虹自翩跹,华灯如昼绛河浅。

    苏乾宇震惊了。

    水中的虹影独自舞动无人欣赏,银河在市井物欲的灯火中黯淡失色,一个“浅”字既道出了深秋时令又渲染了自然之光在人工雕琢的古代世界里兀自寂寞。

    无论用词还是意境,远远超过了他的原作。

    韩熙心里没底,轻声说:“叔叔,见笑了,我没怎么斟酌,想到什么写什么。不过,您的柳体,书风不够遒劲,骨力尚缺,为了仿您的字,我只用了平日三成力道。”

    真敢说实话呀!

    苏乾宇失了颜面,背着手走向客厅。

    “父亲。”苏滢狡黠迎战,“今年生日,您知道我跟韩熙在哪儿过的吗?”

    苏乾宇沉沉吐气:“农家院的吊炕睡着可还舒服?”

    “吊炕那间我没住。”苏滢回道,“我跟韩熙睡的是床。”

    此言一出,韩熙刚刚端起的苏打水打翻了,流淌成一道曲折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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