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自己的物品,苏滢坐到案前,钟文钊到了,把今天的工作日程打印给她,又随手倒了杯水。
钟文钊此人就像他递过来的水,观感透明无垢,脾性冷热适中,但是苏滢感觉得到,若是轻易将他定义为暖男,他马上就能变成一枚定时炸弹。
自从认识韩熙之后,苏滢开始懂得揣度人心,再不像以前那样看谁都是纯良无害的,信任,不可随意交付,它会伤人。
“谢谢。”苏滢握住水晶杯,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钟文钊却站立不动,看她无名指上的海蓝宝戒指:“你结婚了?”
“这和工作有关系吗?”苏滢转着戒指。
“你的婚恋状态直接影响我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你已婚已孕,我能力指数7颗星,你已婚未孕,我能力指数8颗星,你有男友而没领证,我能力指数9颗星。如果你连男朋友都没交,那么,我准备追你!”钟文钊倒有几分学辰的模样,一笑,眼角便生出两轮弯月。
“可以试试,刚巧我喜欢吃软饭的。你父亲为了不让宇辉落到外姓人手里,连儿子都要卖了?”苏滢冷脸,打开电脑。
“别想太多,我就只是喜欢你!”钟文钊坦坦荡荡的,嘴角是桀骜与温良并驾齐驱的笑。
这难测的钟文钊离开后,苏滢的心竟有起伏。
被韩熙不清透的爱圈禁了太久,她忘了,原来喜欢,本就是很简单的。
哪来那么多的羁绊和理由?
苏滢翻开日程安排,下午是兼并重组的研讨会。
会上,苏滢坐在父亲左面的位置,宇辉第二把交椅。
股东和高管发表完意见,苏乾宇侧眼看女儿:“和极光的管理融合深度对接,你有什么想法?”
“秦始皇融合六国,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苏滢说道,“两个公司在管理体系上无缝对接,首要的问题在于制度。制度减去现状等于问题,所以我们要做的首先是梳理制度流程,其次是全方位审计和调研,这两方面的工作落实之后,通过比对,就能看到两个公司各自的短板和优势。”
众人叹服她的逻辑,唯有苏乾宇厉色道:“你那是理论层面的思路,我问的是具体措施。”
制度减去现状等于问题,是她在极光写评论员文章时,韩熙教她的。
她的每一个观点都由他指正,离了他,她竟如此没用。
思及那人,苏滢恍惚无觉。
列席会议的钟文钊起身道:“具体措施苏副董已经安排我着手准备了,这是开展内控制度体系建设的实施方案,请董事长过目。”
苏乾宇展眉。
参会之人对内控之策颇为赞同,宇辉成立十余年,新旧制度成百上千,而极光也因制度管理不严屡出纰漏,借内控体系建设,用一套制度流程把两个公司管理起来,必然会有新气象。
“单是一个审批签字,两个公司的规定就截然不同,是该讲讲规矩了。”
“该新建的新建,该修订的修订,该废止的废止,各个部门都要参与进来,这可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啊。”
“虽然耗时很长,可制度是管理之基,必须统一起来。”
“这内控可是门学问,后期还要画流程图,做穿行测试,咱们请专业的人来做还是自己摸索?”
“方案是文钊出的,这事儿就让他和苏副董牵头儿,怎么样?”
经过一番讨论,苏滢扛下了艰巨的担子。
回到办公室,和钟文钊一起研究方案,未免露怯,她寡言少语,只努力记下一个个生僻词汇。
“在我面前还这么紧张?不懂就问,我又不是你爸。”挑衅还是找骂?
苏滢轻咳:“我不问是因为我不需要懂,你部署下去,最终的业绩算你头上。下班了,明天见。”
“我看你是对碌碌无为习以为常了。”钟文钊面色骤变,“制度减去问题等于现状,单凭这几个字你就能编出那些话,不愧是搞过文化宣传工作的。但是苏滢,想接你爸的班,至少要有扒掉自己一层皮的觉悟,好逸恶劳拈轻怕重如丘而止,那你干脆回家结婚生孩子去。”
他的怒,井喷而出,一瞬又熄灭,柔声道:“你跟韩熙真在交往吗?”
“你管得着吗?”苏滢也恼了,好久没人让她如此激动。
钟文钊微笑和煦:“我爸见过他两次,回来就跟我说,韩熙这个人非同凡响,不是大善就是大恶。他接近你,什么居心暂且不论,只说你,你这样每天滥竽充数不心虚吗?不难受吗?”
听他教训,犹如被父亲责罚,苏滢脚下一软坐在椅子上。
钟文钊双手撑住椅背,将她圈牢:“你可是苏乾宇的女儿!他打下这江山费了多少心血你不知道吗?你就打算这么庸庸碌碌混饭吃?这座楼里每一个人的能力都胜过你千倍百倍,每一个人的关系网都能织成食物链,你不努力、不防备、不上进,那就等于坐以待毙!”
钟文钊慢慢压低的脸上刻着好看的笑,那笑容让他温润。
苏滢的心化成春泥,钟文钊三言两语就让她情绪跌宕,侧头看着窗外,晚景清幽,那片晴空雾蒙蒙的,在人眼前挂上纱帘。
“你这条裙子没有标,是韩熙做的?苏乾宇的女儿,值得他花心思下血本。”钟文钊挑衅,猛踩底线。
“我没权力开了你,但可以给你调岗,如果你想尝尝从助理降到内勤是什么滋味,就继续说下去!”苏滢疾言厉色,她的目光变成一种实质性的武器,血淋淋往他身上剐去。
“很好。你总算发火了。”钟文钊淡定得像个天上的人,“苏滢,你的劣势不在资历浅而在气场弱,坐稳这个位子,不变心就得学会变脸。”
“变心?”苏滢扬眉。
“我是说心性。”钟文钊悠悠解释,“你们学中文的,眼神比别人优越百倍,可这心性跟孩子差不多,对什么都看不起、看不惯、看不上,可是又懒得改变格局。”
“你有话直说。”
“也许你觉得内外如一是一种豁达,待人谦卑是一种修为,可你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妄想做一个君子。”钟文钊继续说教,仿佛他的侃侃而谈可以缔造外星生物体,他乐此不疲地将这一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至于整个人散发着正在分娩的母亲的气息。
“你叫我变成小人?”苏滢觉得好笑,他这深沉、克制而又略带扭曲的表情真像在经历阵痛。
“不。我只是提醒你,别把谁都当好人。”他顿住,孩子终于落地了,“你太善良了,善良代表着可欺,所以今后你要跟我学习,学习怎么变厉害,无论业务上,还是处世上。”
高位不在权威而在震慑。
醍醐灌顶啊!苏滢不由自主被他的母性光辉吸引了,没有信任这个基础,丝毫不影响她从善如流。
制度对接千头万绪,她坚持亲历亲为,持续加班加点。
钟文钊制作了宇辉和极光核心人物关系图,下班后,开始学习厉害的课程。他对各位股东和高管的性格、背景、攀爬史了如指掌,他会扮演其中一个,并用那人的神态和口音与苏滢对阵,故意刁难她,然后教她破解之法。
他演苏乾宇最像,每次都让苏滢魂飞魄散。
成功,无非就是会干事也会干人,干事是跟自己斗争,干人是和自己以外的所有关系人斗争。这是钟文钊的信条。
苏滢不敢苟同却也不纠正他的偏激,只当自己多了个更为严苛的父亲。她拿出高考的状态学习业务,研究制度,上网课恶补内控知识。
殚精竭虑,只为得到父亲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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