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攀蒙上衣服进入火海,消防车的鸣笛渐近,可韩熙还是只身追上洛攀。
起火点在货仓最里端,入口处勉强可以进人。韩熙将洛攀揽在身后,嘱咐他不要说话憋住呼吸,火舌迅猛延绵,每一步都是死路。
韩熙紧紧护着身后的人,为他挡去从天而降的碎木板。浓烟烤伤眼睛,韩熙摸索着,突然感到脚腕被人抓住,他蹲下来抚到一缕长发,回身朝洛攀示意,将谭歆竹扶到洛攀后背上,三人向出口折返,可原路已成炼狱。
他们转而沿着墙壁行走,眼看到达出口,洛攀只听一声巨响,肩上韩熙的推力突然变强数倍,令他飞驰几步顺势摔倒在安全的地方。
洛攀咳嗽不止,几乎把内脏掏空,眼睛缓了很久才能视物,他回头看不到韩熙,才知刚才的声响是顶棚禁不住炙烤发生爆裂。
所幸消防员及时施救,韩熙在被掩埋的同一刻脱离险境,哪怕延误分毫,他的生命都会岌岌可危。
医院急诊室的楼道尽头人影绰绰,谭歆竹苏醒后看到身边颓然坐着的清冷背影,她依稀记得救她逃出火海的是两个男人,韩熙的面庞隔着浓烟烙进她眼中,而另一个背她出来的人已然没有印象。
“学辰……”谭歆竹喊出了心里期待的名字。
什么时候喜欢上学辰,自己也说不清了。或许是为了填饱肚子而贩卖眼泪的初见,或许是结下母子情分的重逢,或许是机缘巧合把他们拴在了雷同的命运之上,又或许仅仅因为他笑得很好看,哭起来更好看,好看到在她心里最阴冷潮湿的角落里生起一团烈火。
人,应该屈从于缘分,情感越是克制越容易决堤。
可她选择潇洒地躲开,她习惯了,再美的风景,她也只有眺望的份儿。
“我不是。”那个背影微微抬了头,缓缓回身,一双迷惘如同梦境的眼睛带了疲惫的笑意。
谭歆竹辨认出自己的老板,局促地接过他递来的杯子。
洛攀轻声嘱咐:“是淡盐水,我知道你很渴,但医生说只能喝一点点,来,慢点儿。”
对视一笑后,谭歆竹突然大喊:“我的包呢?”
洛攀示意她低头看看,红色牛皮包还被她死死抱在怀里,谭歆竹打开查验,证件、银行卡和少量现金都没有损失,这才长吁一口气:“我拼死保住的命脉啊,还好都在。韩总……韩部长,他怎么样了?”
问话未及应答,门外的郁强闻声而来:“韩熙在顶棚塌下来之前把你们推出来,差点儿把自个儿给交代了。谭小姐,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
谭歆竹郁郁忐忑,唇色越来越淡,不安道:“我们货仓晚上需要有人值班看守,我就应了这个差事,可以多赚些工资,还省了租房钱。昨晚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撬门以为是来偷东西的。”
崔京南凝神屏息:“你的头是他打的?”
谭歆竹继续道:“我把包挂在身上,怕他抢走,可他根本不为求财,随手抄起个东西就朝我砸过来。再睁眼,周围已经起火,看到两个人影靠近,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看清凶手的样子了吗?”洛攀急切地问。
谭歆竹回想了一下,一米七左右,蓝色衣裤很像病号服,长相普通,四十几岁的样子。
郁强听过她的描述,拿出一张监控影像截图,说道:“事发区域是监控盲区,本来我们一筹莫展,您说巧不巧,有家超市的摄像头正好拍到起火时段路过的行人,属他最可疑。”
谭歆竹细细辨认,点头道:“就是他。”
“这就齐了!”郁强松了口气,“放火行凶明目张胆也不知道蒙上脸,丫以为自己凭颜吃饭的啊?对了,火场附近有个木头拐棍儿,这是照片,你们看看是不是货仓里的东西。”
谭歆竹摇头,随后恍然道:“哦,学辰……我是说allen的表叔在一次见面会上用这个打了他,拐杖上过热搜,你对比一下。”
图像对比,相像至极。
就算真是学辰表叔的随身之物,也不能作为关键证据,郁强思忖案情,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那个可疑的人,逮丫也就分分钟的事。洛先生,你是绅骑的负责人,最近在商业竞争上有没有树敌或者跟谁有过私怨?”
洛攀静静摇头,不觉看向呼吸内科的病房。
韩熙就在洛攀目光不及的角落,他倚在床头,眼神是空白的,却把窗外的风景雕刻了浓郁的悲伤。和蓝茵在游轮上也曾遭遇火灾,但这次,推开洛攀生死一线的刹那,心里挂念的只有苏滢一人。
对蓝茵的情愫终于有了一场葬礼,她的影子已经火化,曾经的对她不浓不淡的爱意也成了烟霭,升入虚空,再无痕迹。
而苏滢,已经融进骨子里,酥软的,温柔的,在血管里缠绵不绝。
左肩的灼痛,时隐时现,咳一声,伤口就扯掉一块肉,不停地咳,不停地疼,呼吸无法顺遂。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赤色水雾在四周升腾,他身上是娘亲做的棉布长衫,有孩子的哭声悠悠传来,襁褓里的婴儿躺在大槐树下,秋千空荡荡的,被狂风卷到了云边。
他抱起那孩子,哭声没了,圆嘟嘟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酒窝一陷,开口叫他爸爸。
小脸粉嫩嫩的,像桃花沾了露水。他抚了抚,温热的体感暖透了手指。
“成天吹自己多有文化,取个名儿这么费劲呢?”苏滢从远山的影子里飘忽而过,身着婚纱,美得太不像话。
他艰涩垂目,看着手心密密麻麻写下的颜家传下来的名字,将抉择交给她:“你来定吧。”
她背过身去,笑起来无法无天:“杀人犯生下的孽种,也配有名字?”
等那刺耳尖刻的笑声停了,苏滢回身,白纱生出了羽毛,她坐在半空之中的木头秋千上,低低哂道:“难怪你敢用生母的名誉发誓,她有什么名誉可言?人都说儿子像妈,她一定是个美人儿。你长得有多好看,你的血就有多恶心!”
颜睿暄。
韩熙。
这么好听的名字,你也配?
你到底是谁?
如何到这世间来的?
可知你父亲是个什么腌臜的货色?
雾霾颜色更重,他怀中的孩子面目模糊,烟尘夹杂着火星,噼里啪啦地倾覆而来,他松了手,婴孩在落地前变成了一摊脓水,混着黑血,腥臭得令人作呕。
他想逃,双腿被槐树的枝条缠住,那些枝条越来越细,幻化成黑色头发,一圈一圈绕在颈间,勒紧……
几个医护人员围着病床,焦灼看向报警的监测仪。血压和心率降到极限。
“27床,27床家属在吗?”
“孟大夫,您快看看,27床呼吸困难,有衰竭迹象。”
“不可能啊,刚出来的血气分析,指标都正常。”
“抬高床头,上呼吸机,s/t模式。”
洛攀和谭歆竹迎着护士的叫声,匆匆而来。
戴上面罩的韩熙完全没有生机,黑发被汗水淹死,横尸在他额头。全身的骨节都在绷力,要把内脏都搅裂似的。那双手,白的透明,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青紫的血管淡漠纵横着,蜿蜒了通往心脏的回路。
孟医生问洛攀:“你们是病人家属?他之前得过呼吸系统疾病没?先观察15分钟,如果不能恢复自主呼吸,那情况就很危险了。”
洛攀叹息,抖着手指拨了苏滢电话。
她未接听。
洛攀又打了几遍,急道:“苏滢,苏滢,接电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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