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活动接连不断,广告代言越来越多,四处赶通告的日子里,学辰应对从容,换一个场合便换一张脸,仿佛他的表情只是随时可变的配饰。
他只在飞机上睡觉,高空中才不会失眠。
排满的日程结束,回到租住的屋子,学辰卧在沙发望着钟表上的秒针抽搐般跳动,小小猫蹿到他腿上,举起断腿挠耳朵,它的左后腿截去一半,伤口已经结痂。
医生说它活下来是奇迹,此刻的学辰被这奇迹逗笑,它记不住自己是个残疾,怎么也够不到痒的地方。
在家时,他做的最多的就是看表和逗猫。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抬高自己的身价,才能成为韩静泊的掣肘。
距离下一个通告还有两小时的空余时间,他约了苏滢,驱车到了宇辉。
虽是周末下午,投标部仍在跟进华妍城二期工程,苏滢在旁督战。
“华妍城一期虽然是咱们干的,但二期竞争激烈,指不定鹿死谁手,如果一期能够提前履约,还有点儿戏!”投标是钟文钊的老本行,毕业就干这个,最懂两场联动的道理。
现场决定市场。
履约品质决定后续合作。
众人正忙着搞电子标,楼道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丧心病狂的分贝不规律地叠加翻倍,搅得人心志跟耳膜一道破开。
狂乱的叫嚷裹挟着“allen”这个名字。
学辰就在副董办公室门口等,钟文钊过来问他是否预约,有什么事。
“我找苏滢还能有什么事?不是谈感情就是睡觉呗。”学辰无谓耸肩。
钟文钊握拳厉喝:“你给我放尊重点儿!”
苏滢把钟文钊推出门外,落了锁,和学辰并排坐到竹簧屏风后的小床上,他枕在她肩头,很快变成一个安睡的婴儿。
最近一段日子他们常常见面,却没怎么交谈,他似是掉进无涯的海,在天性和面具间挣扎,找不到停憩的港。
苏滢知道他累极了,谁都无法改变另一个人的必经之途,她能做的只有借他片刻安稳。
不由想起从前,跟学辰约稿,急匆匆要来的那首诗,仙庭之水绝尘烟,锁定流年瑶池畔。灵溪幽姿疏影倩,竹篁隐翠意超然。
在她肩上睡着的人轻如竹叶,却载着千钧的心事,每一桩都是一帘寒雨,只在刀尖上放晴。
人生本就暗无天日,光源都是自己寻来的。
不足半个小时,学辰提前上好的闹铃响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按了手机,骤然吵闹又骤然安静,引来一阵轻微的耳鸣。
苏滢按住他,帮他点了眼药水,满目血丝悉数褪去,浅简的瞳孔发出星芒。
学辰这才发现她桌上有座白色“城堡”,是用办公用品搭建的,眼药水正是尖顶。
小时候,睿暄常到袅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寻宝,他说要在院长爷爷走不动道儿之前找到降龙木,然后做个手杖送给他。
每次冒险都挨爷爷一顿暴揍,可他从来不说出执着于寻宝的原因,在收到最好的结果之前,他宁可被误解。
可惜的是,他带回过枸杞、酸枣、党参、受伤的鹰,却没能如愿找到降龙木。
若找不到他,谁来给苏滢一个最好的结果?
见他颓然敛眸,苏滢悠悠开口:“你这欠死的毛病得改改,客官睡好了?下次来玩儿一定点我啊。”
学辰笑她风尘味儿不够,她说她跟头牌只差一条手绢。
“苏猴子。”他再度靠在她肩头,“说真的,你是苏愈安转世吧?不仅治外伤还能医心病,睿暄离了你就会疯,我没有你这个枕头就睡不着。”
“睿暄……”她笑笑,“颜颜、睿睿、暄暄,你拿他当狗来叫,难怪在工地他一下就猜到是你取的名字。”
“你不想知道我们小时候的事?”
“我答应他,不过问的。”苏滢转着指间的海蓝宝石,“等我爸找他回来,我就逼婚。”
学辰笑了,涌动的清凛气息让她缩了缩脖子,离远了些:“以后成了我嫂子,可不敢随便睡了。”
看了看表,还有些时间,他想再去一次睿暄的寓所,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苏滢跟着一起。
物业的人认得苏滢,破例帮她刷了门禁,可到了房门口,密码却不是自己生日。
苏滢一笑,随即再试,开了锁。
05101204。
家具都蒙了白纱,酒架没有了,多了一张堪比小房子的红木床。
大红的被褥,大红的帘幕,大红的枕。
没有一丝纹饰,纯粹的红。
她要提香金不在画架上,四处去寻,发现了床下落锁的大抽屉,学辰从高脚杯里找到钥匙。
她的画像,她的珠宝,像出墓的陪葬品似的,璀璨入目。
苏默对她说过,睿暄疯了的时候还在念叨,滢儿不要他,也要给她最好的,给她作画,送她宝石。
睿暄还说,喜欢太浅,他的命太轻贱。
鸢尾花图饰的木头画框被刻了字:
两生两世,钟爱不移。
颜睿暄,苏滢。
而吊坠沉甸甸的,她猜,中心定是覆了那枚从白俄捡回的石子。
苏滢掂掂分量,摇头道:“这要挂脖子上,脑袋都抬不起来。”
笑着,说着,突然就痛哭失声。
苏滢决定在这里住下了,她呜咽:“结婚之后,我要养一只猫或是一只狗,每餐有菜有肉。”
学辰转念问道:“我有只断了腿的猫,没时间照顾,你要吗?”
见她点头,学辰让麦盟把猫和用具一并送来。
那只猫钻进沙发底下又慢吞吞退了出来,跑去爬架上杠爪子,苏滢这才看清,它左后腿只剩一半,关节处有个圆圆的疤,换了环境也依然故我,和学辰一样的脾性。
玩着玩着,意识到周围似乎有危险,盯住他们的脚尖,警戒地静止,它以为自己不动,人类就看不到它。
学辰摘了自己贴身的指南针项链挂在猫舍上,对她说:“请我吃炒面片儿的,逼我双手练字的,教我写古体诗的,送我这个生日礼物的人,就是睿暄。”
“那我以后叫它小辰吧。”苏滢给猫挠脖子,它舒服得来回打滚,朝她很慢很慢地眨眼睛,“乖啊,小辰,跟妈妈一起等爸爸回来。”
“称大辈儿有瘾是吧?”学辰扶额,苏猴子的悲情戏持续不过三分钟。
浓深的恻隐涌动着,有些人越是百刃锥心,越是堵住喉咙不喊疼。
站立一旁的麦盟提议道:“房子布置得不错,就差婚纱照了。许轻工作室的nine系列挺不错的,99款欧洲定制的婚纱从天而降,到现在也没查出是谁送的。苏滢你有空过去看看。”
“贵吗?”苏滢脱口而出。
学辰和麦盟懒得理她,赶通告去了。
次日,苏滢就去了天空的平方,赶上周日,前来咨询婚纱照的人络绎不绝。
细纱、珠绣、软缎,苏滢陷入那片纯白,看不到一套完整的婚纱,心旌摇曳着,视线也碎了。
正想询价,店员却冲一个提着食盒的年轻人打招呼:“乔森,你可真够准的,小轻姐刚拍完你就进门了。”
乔森服装配饰精致得体,头发也是刻意打理过的,整个人看上去名贵了许多。
他眼里依旧没有别人,径直来到许轻面前,等她掀开食盒里的惊喜。
苏滢喉头一涩,她想到学辰曾经说过,他在濒死的时候确认过一件事,他能听见许轻的声音,她要他醒,他就拼了命地睁开眼睛。
而现在,执掌学辰生命的人正与一个男孩子含笑谈心,眉目间的默契丝丝倾泻,任谁都会承认,他们的感情比别人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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