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停到陆家门外,  陆承骁候着卫氏和柳渔下车来,陆洵和陈氏才终于见到了儿子心心念念想娶的姑娘,那一眼的冲击,  直叫陆家出来迎人的几人都瞧得怔住。

    陈氏忽然就理解了,儿子前一阵那样的失魂落魄,  下水救人后被允了婚事又为何那样欢喜,  听到柳渔被卖后又为何连夜追到袁州。

    这样的姑娘,谁能不放在心尖尖儿上?

    陆洵和陈氏迎了上去,“是柳太太吧?可是把你们盼来了,这就是渔儿吧?”

    陈氏这一声渔儿唤得极亲昵,  目光又落在柳渔脸上,瞧得是移不开眼去了。

    卫氏笑了笑,  与陆洵夫妇见过礼,  道:“这些日子叫你们为我家渔儿费心了,  今日特来拜谢的。”

    话落唤柳晏清和柳渔上前见礼,  柳晏清已经抱着给陆家备的各色礼品过来了,  将东西都呈给陆洵,由八宝接过。

    兄妹俩依次见礼,柳晏清得了陆洵满口的夸赞,到了柳渔,  端端正正给陆洵夫妇行了个礼,  还没起身,  陈氏已扶住她了,道:“知道你很久了,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终于叫我见着了,  真真……这世间怎竟能有生得这般好的姑娘,  叫我竟连夸赞都寻不着合适的词儿来。”

    和陆承骁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热情似火,却又不会叫人觉得难以招架,柳渔垂首含笑,卫氏道:“您过誉了。”

    “是您过谦了。”美貌是第一印象,更难得是行止得体,一言一行竟都显出极好的教养来,陈氏极难想象,柳家村那一家人怎么竟教出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来的,笑着请柳家三人,道:“快请进,咱们入内叙话。”

    车马由八宝安置到车马厅去,陆洵招待柳晏清,陈氏引着卫氏和柳渔,后边是陆承骁、陆霜、秦氏,一行人拥着向陆家宅子去了。

    陆霜落在后边,一颗小心肝怦怦直跳,扯了扯陆承骁袖摆,见陆承骁侧目,小小声道:“三哥,这是我未来三嫂?好美好美啊。”

    这一声三嫂让陆承骁心头一跳,是一种抑不住的甜,又怕柳渔羞恼,忙低声道:“莫要胡言。”

    这话说完,下意识就朝柳渔看去。

    柳渔只在二人前面两三步远,陆霜声音虽小,却也入了她的耳,这一声三嫂让她耳根霎时热了,埋头紧走了几步跟上了卫氏。

    前头的陈氏和卫氏实则也听到了,陈氏眼角都笑出了细纹,道:“倒也不算胡言,若非出了点意外,现在应该是在走礼了,柳太太,我家承骁可是认准渔儿了,您这儿可万万不能拦了呀,不然这小子怕是要过不去了。”

    有什么是比长辈的调侃更让人局促的了?柳渔这下躲都没处躲去,一张脸火烧一样。

    重生那一刻,柳渔从来没敢想过短短一个月谋算来的婚姻会是这样的,她以为的婚姻是为自己换取渡过苦难的筹码,就像曾在留仙阁为自己选中一人,让对方肯出高价为她赎身,许一个妾位,那是一桩买卖,一个卖颜色,一个买颜色,是交易。

    而如今,脸红心跳,俨然是心动。

    卫氏看了眼侄女红彻耳际的面颊,眼里也有了几分笑意,这陆三郎和陆家人,与她先时想的都不太一样,这样的人家,说实话,若错过了倒委实可惜,不过想到侄女才接回家,仍是道:“承骁是个极好的孩子,只是陆太太不知,渔儿生来经了些磨难,我也是才寻回几日,不瞒你说,我还想要留在身边亲香亲香,她也才十五,议婚一事我还想暂缓一缓。”

    陆家人都愣了愣,陆承骁也是怔住,不由就去看柳渔,柳渔正顾及他心情,也下意识回头望向他,目光相触,眼里难掩几分歉意,顾及旁人,忙又收了回来。

    倒是陈氏反应极快,道:“我也听我家老爷说了渔儿的事,虽然一见渔儿我是想马上就揽进自己家来的,但也能理解柳太太心情,这样的可人儿,谁不想宠着,我家承骁今年也才十八,倒不着急,就依您的,咱迟一步再议婚事。”

    陈氏明事理也圆融,卫氏脸上笑意更甚几分。

    说话间已至正厅,陆洵和陆承骁招待柳晏清,陈氏和长媳秦氏、女儿陆霜则继续引着卫氏和柳渔向内院去,“他们男人聊他们的,咱们到内院花厅去饮茶说话。”

    两相里分别,陆承骁不禁去看柳渔,这一回首落在陆洵眼中,他笑笑只作未觉,引着柳晏清往正厅去。

    ~

    内院花厅,一应待客的瓜果点心早已齐备,陈氏请卫氏上座。

    卫氏只看一眼,就知陆家是花了心思的,仅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陆家对柳渔的重视,卫氏心中对陆家的观感又更好一层,衷心道:“您实在太过客气了。”

    秦氏和陆霜已经奉了热茶上来,陈氏趁此让二人坐下,与卫氏和柳渔介绍道:“这是我长媳秦氏,小的这个是我小女儿,名陆霜,今年十五,和渔儿同龄。”

    又问柳渔:“只不知渔儿是几月的生辰?我家霜儿是十月生的,不知你与霜儿谁年长些?”

    柳渔看了陆霜一眼,方才那句三嫂还在耳边,有些微赧,道:“我是九月的生辰,比霜儿妹妹大月余。”

    卫氏却摇了摇头,道:“其实不然,渔儿是八月的生辰。”

    女子的生辰八字是极隐秘的事,婚嫁之时互换庚帖才会告知,不过如这般只问月份其实无妨,但卫氏在陆家就当面指出柳渔生辰在八月,这一下引得柳渔都看向了她。

    卫氏道:“原与渔儿的身世有关,您家这些天为渔儿着实费心了,两个孩子先前也是差点就议亲的,今日我来原也是要给您家一个交待,您去过柳家村那边,之后承骁那孩子在县里也遇上了渔儿,想来陆太太亦是知道渔儿身世的了?”

    陈氏点头:“略知一二,并不详尽。”

    卫氏看了看几个晚辈,陈氏领会到她意思,与长媳和陆霜道:“玉兰去看看两个孩子,霜儿带你渔儿姐姐去后院瞧瞧你养的那些花?”

    秦氏一听就知道婆婆这是让她们避一避,笑着与卫氏告了辞,陆霜也一颗心怦怦的,欢喜又紧张的瞧着柳渔,道:“渔儿姐姐,我平日里就爱养点儿花草,在后院辟了个小花园,常日里都是我打理,你随我去看看,给我点评点评吧?”

    柳渔来之前与卫氏早有沟通,心知她要说什么,面色微白,还是笑着与陆霜点了点头,道:“那我有眼福了。”

    而后与卫氏和陈氏福了一礼:“伯母和大伯娘聊,我与霜儿妹妹去后院坐坐。”

    几个小辈都走了,卫氏道:“您有心了,后边的话委实不适合当众说来。”

    陈氏表示理解。

    卫氏道:“说实话,来您家之前,我对渔儿这桩婚事实则是抱着观望心态的,您家三郎怕是不曾同你说起,渔儿与他如何相识的吧?”

    这个陈氏当真不知,陆承骁只在柳渔落水那夜,回到家里与母亲说起提亲一事来,提了柳渔与陈昇之事,说得也极简单,陈昇也对柳渔有意,但陈太太看不上,做了些手脚以致柳渔落水。

    陈氏当日确实看到刘氏舞得厉害,现在见到柳渔本人,倒是感谢刘氏眼瘸,这样的儿媳不要,弄了一出落水,算来是成全了承骁的。

    不过论起儿子和柳渔怎么相识的,这个她还真不知,也不觉得需要去细问,倒是如今听卫氏口风,还有别情?

    她摇了摇头,等着卫氏后话。

    卫氏道:“我先与您说说渔儿身世吧,先时渔儿说她是九月的生辰,这是她以为的,实则渔儿生在八月,九月这个月份,却是她母亲为了避开我们查找捏出来的。”

    陈氏眉头一动:“此话怎讲?”

    “我们柳家在溪风镇仰山村,我婆母这一辈才迁回来的,婆母只两个儿子,一个是我丈夫,再一个就是渔儿父亲了,早年他们兄弟二人进山行猎,出了意外双双没了,渔儿母亲就抱了渔儿悄悄离了家,避到了你们长丰镇来,嫁到了柳家村,所以柳家村那头,一个是她生母,一个是她继父,她并非柳家亲生。”

    陈氏点头:“这一点在去提亲前我便打听过了。”只不知柳渔生母为何需要避开柳家人,不过头一回相见,卫氏不说,她也有分寸的不去问。

    卫氏也能想象得到,嫁娶这样的事,岂有不打听的道理,她道:“渔儿虽不曾与我说过她在柳家村过的什么日子,但只看他继父继兄能用迷药直接把人捂了就敢偷偷卖出去,我也知道她这些年在柳家村过得不容易,我在县里遇上她被伍家大郎的舅兄追赶的那天,带她一起回了一趟柳家村,算是了结了继父和生母那边的一些旧事。”

    这话,实则是让陈氏知道,柳渔生母和继父那边她能拿捏得住。

    卫氏顿了顿继续道:“当夜回程时,我心痛当年一时不察叫她流落在外受了这许多的罪,还险些就被人给卖了,渔儿见我哭得难过,当时告诉我,其实若没碰到我,她是准备往你们家在县里的布铺求援的,我遇见她时,其实就在你们铺子所在的那条街上。”

    “竟是如此。”陈氏到此时才知柳渔当时的惊险,又问卫氏:“这与他们的相识有什么关联?”

    卫氏点头:“自是有的,也是那时候,渔儿才告诉我,你家三郎心仪与她,原是相约若征得家中父母同意,次日便来家中提亲的。”

    卫氏说到这里顿住了,陈氏直觉这是关键所在了,卫氏也没再拿捏,道:“只是她当时便与我坦言,这婚事其实来得并不纯粹,是因她觉察到继父和继兄有卖了她的打算,当时也不知自己身世,没有依靠,情急下想着寻一门好亲事以打消继父继兄卖她的念头,渔儿与令郎的相识,是她蓄意接近,这个,不知陆太太可知?”

    陈氏一时怔住了,卫氏看了看她神色,继续道:“令郎聪颖,很快识破了,渔儿心下也有愧,这后边就不再见令郎,只是那时候的她,着实也没有别的选择,将心思用到了镇上陈家公子身上,自然,不管是令公子还是陈家公子,她都谨守礼教,这一点陆太太可放心。”

    这一点陈氏是绝对信的,柳渔那相貌,真要谋一桩婚事,着实用不着使什么有失礼教的手段,结合着卫氏的讲述,许多事情都一一对应了起来,小儿子突然去了县里,又急急赶了回来,而后不久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那回就是知道柳渔转换了目标?

    还有他让自己提前时提起的陈昇也心仪柳渔,想要娶之为妻,说刘氏暗中动了手脚,他先报备一声,免得往后叫她从别人口中听着什么闲言闲语,这些,都是替柳渔先把隐患排除吧,毕竟刘氏与她向来不对付,以刘氏的性格,柳渔进了陆家门,刘氏少不得在外头嚼什么舌根。

    卫氏见她脸色数变,继续道:“当日渔儿与我说起这桩婚事的由来时,我就已经觉得不妥了,她自己也是清楚的,当时便与我商定,再见令公子时,会与他说清。”

    陈氏一听这话音,捏着帕子的指尖一颤,抬眼看向卫氏,因猛然知道这么些事情,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卫氏笑笑,道:“原本并未打算说这许多,令公子是知道渔儿蓄意接近他的,只是不知缘由,我原说等祭祖,又认过族人后,让渔儿见他一次,把缘由说清,婚姻一事照我的意思是暂先不提了。一则,当初本就是为了避开被卖一事,如今家中已经寻回她来,我不知令郎人品,实在不敢把侄女婚姻之事这般轻付;二则,这事渔儿做得不妥,对你们家也不甚公平;三则,渔儿年纪委实还小,婚事尚不着急,我想再留两年。”

    “不怕您说我过河拆桥,我想着,纵然两个孩子是真心,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还是想先看看。”

    这一句句都在理,却听得陈氏一颗心是一点一点往下沉,经了这几天的事,陈氏是很清楚小儿子有多着紧柳渔的,现在听到卫氏话里话外有婚事不提的意思,她连先前听到柳渔蓄意接近陆承骁和陈昇都没顾上想了:“我看您用的是原本这两个字,那您如今是怎么个打算?”

    卫氏坦言:“前几日在街上见过令郎,目光清正,人品端方,且待渔儿委实极好,我的观感自然又不一样,对此便又慎重了许多,今日与您说起这些,其实不止是我的意思,也是渔儿的意思,她一个姑娘家面皮薄,来之前就请我把前事都同您说清楚,说正是因为你们太好,她不能、也不敢有瞒。”

    陈氏听得怔住,再是没想到这些会是柳渔让卫氏与她说的。

    卫氏道:“陆太太,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这桩婚事成与不成,不止是我这边不该急,您那边也是一样的,应当再细想想,孩子的品行好与不好,两个孩子又是否合适,也当再多看看。”

    陈氏却是这时候醒悟了一般,“不,我倒觉得单凭这份坦诚,渔儿这孩子就是个好的,而且我相信相由心生,一个人的秉性如何,从行态眉眼中总能露一二端倪,在我看来,渔儿是极好的,我也信我家承骁的眼光。至于从前那些事,在我看来也不是多大事,被逼到那个份上了,我倒觉得这孩子伶俐,傻乎乎被卖也不知反抗的我才不喜欢。”

    这直白的夸赞听得卫氏眉眼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陈氏紧接着道:“不过我也理解您的心情,孩子才找回来,确实不舍得这般就嫁出去,且渔儿与我家霜儿一般大,站在当娘的立场上,确实我也不舍得,我若相女婿,也要多观察观察人品。”

    这般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陈氏道:“可依着您,先不急,不过十五了,也不好拖太久,拖太久了我怕我家那小子嫌我这当娘的不行,左右我对渔儿是极喜欢的,您看,再让两个孩子处一处,您呢,也看看我们承骁是不是合您挑侄女婿的意,咱们两家也走动走动,过些时候再议亲,三书六礼走一走,也需要一年半年的,到时候再成婚,年龄不也就差不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卫氏哪还有不乐意的,点头应了下来,只是也没说走,饮着茶与陈氏聊些旁的,陈氏就更是欢喜了,瞧得出来卫氏这是有意留开时间让两个孩子见一见,这其实对儿子应是极满意的了,哪会不高兴,颇为默契的续着话题,一时倒是聊得颇为投契。

    而后花园那边,陆承骁也没辜负这一番成全,早在刚到家时,他就使眼色让八宝留心柳渔那边了,所以柳渔才跟着陆霜去了后院,那边八宝就去二进院正厅找续茶的机会给陆承骁递了信。

    陆霜带着柳渔才到后院不久,就见自家三哥匆匆进来了,一进这后花园,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柳渔脸上就没移开过。

    陆霜掩嘴一笑,一拍额头:“瞧我,锅里还蒸着一屉点心,得盯着火候,好险,险些忘了,渔儿姐姐,我先去看看,你稍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顾柳渔红了脸,笑着就快步走了,还促狭的帮着把后花园的木门给带上,把空间留给了柳渔和陆承骁二人。

    陆霜一走,这花木葱茏的一小方天地一时间连空气似乎都暧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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