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脑后早已愈合的烟疤,每每回想起之时,都会心头发烫。
彼时的他只有六岁,刚刚记事的年纪。
某天从佣人口中听到贺煜宁出车祸一事,让一直在京城贺家等他们来接他的小贺随慌了。
虽然听说贺煜宁人没事,只是腿骨折了,但贺随还是想自己去看看。
因为别人的话他不敢轻易相信。
这是贺老爷子教给他的。
在京城贺家,他只敢相信曾经贺家长子贺煜宁身边的管家大叔。
那是他父亲留下照顾他的亲信。
也是贺家唯一对他好的人。
于是他和管家大叔商量之后,开始设计出逃计划。
他要独自从京城去月城看爸妈。
出发的时候,一切如他所计划的一样顺利。
躲过了贺老爷子安排在他身边的八个保镖,还有一众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女佣。
他拿着机票和护照偷偷藏进后备箱里,由管家开车送他去机场。
是他对管家的信任,让身在暗处的敌人有了可趁之机。
也让他自己深陷危机。
车子平稳的开了许久,而后停了下来。
后备箱打开的时候,阳光洒进来,小贺随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宽敞的机场。
他幻想着到了月城,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留在他们身边。
他再也不要回京城当什么贺家小少爷了!
他才不稀罕呢!
然而现实却给他当头一棒。
周围的环境破旧,有一条黑色的小河静止的像一幅画,河面上漂浮着许多死鱼。
在灼热的夏天,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恶臭味。
这里显然不是机场,而是因污染环境而废弃多年的一个化工厂。
几张陌生的脸,围着后备箱,正狰狞的笑着看他。
为首的男人光是看长相就知道不是好人。
事实上他确实不是好人。
那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超市挑选着商品,甚至还有些惋惜。
很快,小贺随便明白他们在惋惜什么了。
这是他第一次深切的明白“背叛”二字。
他被绑架了!
初始他以为绑架他是为了钱,后来才知道,是为了威胁贺老爷子交出刚收入贺家囊中的西北的一座矿山。
堪称金山银山。
幕后老大是京城贺家的一个敌对家族。
树大招风,贺老爷子在商场上从来不饶人,自然招来很多仇家虎视眈眈的寻找机会。
贺老爷子每天看管着小贺随,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还没有自保的能力,防止他会落入敌人手里。
到时候就不是几块地能解决的事情了,而是关系着整个贺家的命脉。
这个机会,是小贺随亲手送了出去。
他被出卖了。
他愤怒的看着不知何时倒戈向敌方阵营的管家大叔,那个平日里会鼓励他,安慰他,在贺老爷子训他的时候站出来保护他,亲切的叫他“小少爷”的管家大叔。
他被制服在地上,以一个卑躬屈膝的姿势,白净的脸上蹭到了污泥,瘦小的身体任人宰割。
这里曾是一间化学实验室,地上还残留着爆炸留下的黑灰。
“老爷子,先别急着骂,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贺家还得靠着您来支撑呢。”
“我知道您肯定不愿意交出那座矿山,到嘴的鸭子哪有飞了的道理,您说是吧?”
“我能理解,能理解。”
男人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手机在打电话,“所以我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
“一个大surprise”
名贵的烟草发出明明灭灭的光,光圈消失在手指之间。
男人起身蹲在小贺随面前,抬手狠狠捏住了他的下巴,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您家的小孙子,可真是聪慧过人啊,模样生的也好。”
“就是不太有礼貌……嘶!”
“畜生!竟然敢咬我!”
“啪”的一声,手起手落,响亮的巴掌声响了起来。
小贺随被巨大的惯性打趴在地上,很快又倔强的抬起头来。
男人抽回被贺随死死咬住的手,力气大到差点扯下一块肉!
“真是个狼崽子!”
小贺随“啐”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血。
这血当然是男人身体里流的。
他觉得脏。
“骨头真硬,可惜是贺家的崽子。”
“您不信?别急呀。”
男人似乎和电话那头的贺老爷子说了什么,不怒反笑,将手机靠近他。
这次离了一些安全距离。
“小子,叫一声,给你爷爷报个平安。”
男人张开嘴,刺鼻的烟圈吐在小贺随的脸上。
他却紧紧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叫啊!听不懂人话?”
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烟,被摁在了他的头顶,灼热的痛感让小贺随眯起了眼。
甚至隐隐约约有头发烧焦的焦味传来。
小贺随眼眶瞪得通红,就是不肯服软。
男人冷漠的笑了笑,一声令下。
“给我打。”
“打到开口为止。”
语气轻飘飘的,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提醒着打手,“哦,对了。”
“记得轻点打,我要活口,别把人打死了。”
那是贺随最暗无天日的日子。
皮肤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烟疤。
到最后他已经麻木。
男人特意避开了小贺随的脸,防止留下什么把柄。
每一天他都处于被背叛的阴影当中。
他不喜欢的贺老爷子,为了救他将矿山拱手相让。
这是稳定贺家根基的关键,就这样让给了别人。
矿山转让手续办理了一周,小贺随被绑架了整整一周,也被折磨了整整一周。
直到转让手续办理完,他又被绑起来塞进了后备箱里。
管家得到了因有的报应,锒铛入狱。
外人不知道转让矿山是因为贺家小少爷被绑架的事,只以为是贺老爷子年事已高,做出的错误决定。
贺家一时之间处于风口浪尖,股市大跌。
众人指责贺老爷子应该让出管事权。
贺老爷子一直没有给出解释,以太过劳累需要休养为由,带着元气大伤的贺家又隐居人后。
一夜之间,他似乎又苍老了十几岁。
经此一事,小贺随也被带回了月城,留在贺煜宁和林霜霜的身边。
这段不好的回忆,随着时间流逝,被深埋在心底。
烟疤也彻底痊愈。
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就好像是一场梦,从未发生过一样。
……
他,应该也很痛吧。
贺随看着小男孩笔直的背影,狭长的狐狸眼半眯着,纤长睫毛遮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的身体颤抖着,双目赤红。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小男孩经历过怎样的遭遇,只是这一瞬间,他有些心疼他。
心疼。
这种情绪除了在他家小可爱受委屈哭唧唧时才会出现,其他时间从未出现过。
他似乎,越来越有共情能力了。
不再是那个冷漠的,将自己封闭起来的贺随了。
内心的困兽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又藏进了深处。
“贺随?随随?哥哥?”
丛念在身后轻声叫了他好几声。
少年却依旧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他抬起眸子,笑了笑。
“喂,小鬼头,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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