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晨光熹微时,雁晚拆下发带,对着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又重新束了一遍马尾。她的面庞只能称“中上之姿”,且不爱在“美貌”上下功夫,几乎日日素面朝天,唯有逢年过节时与同门师姐妹游览灯市,才会换上裙装,在眉间点一枚花钿。

    雁晚俯下身子,平静的水面清晰地映出她眼下的两抹乌青。她因担忧身后仍有追兵,会趁夜对江允下手,从而也危机到她的性命,故而一夜未眠。

    现在天色已明,该回去了。

    “黎允,醒醒。”雁晚回到熄灭的篝火边,伸出两根细长手指,无声息地靠近沉睡中的少年,然后轻柔地、慢慢地,在江允脸蛋上一拧!

    “什么人!”江允因这一拧惊醒,还以为是有人要取他性命。他鲤鱼打挺般挺身,欲从地上跃起,又因腹部发痛的伤口重重跌了回去。

    雁晚眼疾手快,立刻将手掌放在江允脑后护着,生怕他磕到后脑勺而再受一次伤:“天亮了,我们上路。”

    见捏自己脸是“罪魁祸首”是裴雁晚,江允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道:“裴姑娘,你要吓死我了。”

    雁晚引人注目的乌青眼圈落入江允眼中,引起少年的困惑。江允睡眼朦胧,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昨夜没睡好?”

    “我不敢睡。我怕我一睡着,有人来杀你。”雁晚轻松打趣,起身牵过了马缰绳。

    昨夜江允安睡后,雁晚便把马从溪边牵了过来。一人一马睡得安稳,唯有她瞪着眼睛数了一晚上凋零的枫叶。

    江允闻言“啊”了一声,几分感动油然而生,连忙致谢。

    他娇生惯养十六年,无论是养在母后膝下,还是母后去世后自己单独住在重华宫,入眠是都是有宫人守着的。宫人替他守夜,是因为要在宫中谋生,职责所在。而裴雁晚替他守夜,是为了护他性命。

    他逃离京城的五个日夜,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唯有昨夜,久违地做了个美梦。

    雁晚见江允眼中泛红,似乎有泪光隐隐,只当是他睡意未消。但此刻显然不适合补觉,若再不寻大夫,只怕江允的伤口会恶化感染。她朝江允伸出手,问道:“能站起来吗?能站起来就上马,回去处理完剑伤再睡。”

    江允点点头,但没有去回应雁晚的搀扶,而是独自扶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站起。他与雁晚独处,时刻将“男女授受不亲”记在心底,唯恐冒犯。

    雁晚这才发现,江允站直后,竟比她矮上几分。她个子高挑,在同辈中是佼佼者。不过江允年岁轻轻,尚不知道日后能长多高。

    “上得去吗?”雁晚抱臂打量着江允,关切地问。

    她的白马与她的个子相配,外加江允有伤在身,若江允上不去马,只能由她来抱了。

    江允在马背上轻抚,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呵呵,小兄弟,我看你身上的料子也不便宜,难道家中伙食不好,才让你长不高?来,姐姐帮你上去。”雁晚如此说着,一只手搭到江允腰间,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臂膀,将少年“提”了上马,自己也坐到了江允身后。

    “多谢。”江允耳后发烫,声音细如蚊蝇。他的后背感受到了女子才有的曲线,过于亲密的距离令他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红着脸僵硬地朝前挪了挪自己的身体。

    雁晚没有发觉少年的异样,也未察觉这样的亲密有何处不妥,只问了一句“黎允小弟”这样坐着是否会扯痛伤口,得到答复后,便策马徐徐前行。

    澄意山庄占地广阔,乃第一任庄主请工匠仿照水乡的制式,在云州城郊偏僻无人处开了一大块地而建。山庄依山傍水而建,红瓦白墙,清丽典雅,老庄主特意在庄中栽了大量的修竹翠松,希望弟子们也如竹如松,行得端坐得正,能做“君子”。

    江允因坐在马背前方,无物遮挡,视线开阔,远远地便望见了山庄所在。他虽是皇子,但从未出过京城,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类建筑。

    他为这美丽的筑造而吃惊,讶然道:“那便是……澄意山庄?”

    “正是。”雁晚听出江允的惊讶,一股自豪油然而生。她在澄意山庄长大,自然把山庄当做家。远到的“人”夸赞自己的家,她怎么能不喜悦?

    未过一会儿,二人已来到山庄门前。

    守门的两个男弟子一眼就认出了雁晚的坐骑,见自家庄主慢悠悠骑着马回来了,先是暗忖着,这慢哉逍遥的态度与庄主雷厉风行的脾性大相径庭。但他俩再定睛一看,居然看到庄主怀中抱了个人!

    他们大惊失色,快步上前相迎,错愕问道:“师姐,这是怎么了?这位公子是谁?”

    雁晚翻身下马,向两位师弟嘱咐道:“这是我的朋友,山庄的人。他受了伤,我带他回来修养。劳你们将他带我我院中的空房安置,我去请许大夫。”

    师弟们如鸟啄般连连点头,目送着雁晚飞奔进门后,便将江允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稍矮的师弟见江允相貌不凡,又与裴雁晚亲密地同乘一马,还以为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成了真。他险些合不拢嘴,一字一顿地问道:“美救英雄?”

    个高儿的另一人白眼上翻,一个暴栗扣在小师弟脑门上:“我看你是又欠师姐的打了!”

    江允本就头脑发昏,听这对师兄弟如此谈论,不禁怔愣了几个眨眼的功夫,才将裴雁晚和他们口中的“师姐”对号入座。

    看来裴姑娘,不是温柔之人。

    他会心一笑,道:“有劳二位了。”

    师兄弟这才一人牵起缰绳驭马,一人护着江允不让他跌落马下,三人一同去往雁晚院中。

    雁晚风风火火地去寻许成玉。

    许成玉年岁成谜,明明数十年前“鬼医”的名号就在江湖中声名鹊起,但当传言中敢同阎王爷抢人的“鬼医”许成玉来到澄意山庄时,居然是一幅双十少女的模样。

    她做澄意山庄的卿已有数年,医术高明,雁晚十分信任她。

    太阳渐渐升高,许成玉正在树下晾晒她的数十本医术药典。她娇小玲珑,身量纤纤,一副禁不起风吹的模样。

    当年山庄中的人们见到许成玉时,都不相信眼前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女子,是闻名江湖的神医。难道,医者真的无法自医吗?

    雁晚走到许成玉跟前时,眼尖地发现许成玉腰间系着一枚血玉。瞬间,她猛地想起江允的玉佩还在自己这里!

    “雁晚姑娘,找我何事?程芙今天天不亮便回来了,方才从我这里拿了副治女子月事腹痛的药,刚刚才走呢……你莫不是也要那药?”许成玉见来人是雁晚,上前亲切地拉起雁晚的双手,莞尔一笑,自顾自说了许多。

    待她听完雁晚的解释,泰然自若地轻笑,道:“这有何难,你放心便是。伤者既在你院中,那我即刻就去。”

    “多谢许大夫。”雁晚心怀感激,朝许成玉抱拳致谢。

    当下,她还有急事要办。

    许成玉走远后,雁晚拿出了江允的玉佩,借着阳光观察。

    玉佩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通透纯净。

    纵使雁晚向来自信,但对于江允的身份,也只局限于怀疑。既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当然不但妄断这种大事。

    澄意山庄弟子遍布天下,现在只有修书一封,请京城的同门们代为打探了。

    雁晚进了藏书阁,潦草地于信笺上写下几个字,又将其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了鸽子。

    ——“查探三皇子,事急从速。”

    她在世为人,天赋异禀处都体现在剑术上。周照再用心地教她,也未能教出一手好字。

    信鸽振翼远去,翅膀扑簌,轻轻落下一枚羽毛。

    澄意山庄有一间近水的院落,小巧雅致,便是雁晚的住所。她只住了其中一间屋子,另一间空置数年。

    许成玉赶来时,江允已经被安置妥帖了。她方一进门,便见到少年忐忑不安地在更换下的衣物中寻找着什么,似是丢了件宝贝。

    “在找什么?”许成玉径直走过去,二话不说便把江允按回了床上,“我受雁晚所托,来替你治伤。”

    她命江允敞开衣物,语气不容置喙。一旦让她回归了医者的身份,她便会化身活阎罗,坚决不许病人不听她的话。

    江允心里七上八下,回避了许成玉的问题。他“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不体现在医者与伤患的关系中,皇宫中也有医术出色的女医官替他看过病。为此,江允对医患的“亲”早已习以为常。

    许成玉低头细致地处理伤口,喃喃道:“你命真大,这一剑刚好避开了要害。而且,还幸运地遇到了雁晚……”

    “我很感激裴姑娘。”江允看向窗外,窗外尽是秋日里也依旧青翠的茂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

    “她和寻常女孩子是不一样,首饰胭脂都不要,连生辰也不过。”许成玉抬眼,淡淡扫了眼江允。

    就是这一眼,使许成玉忽然想起了什么东西。她停下手中动作,眯着眼道:“小兄弟,你长得有两分像雁晚的旧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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