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对上秦宜宁的目光,面色便有些尴尬,安抚的对她笑了笑,就道:“宜姐儿,你来祖母这里坐。”

    秦宜宁心里便是咯噔一跳,不动声色的坐在了老太君身边,清澈的翦水大眼疑惑的看着老太君。

    老太君被她那般干净纯粹的眼神看的,心中竟泛起了负罪感。干燥的手便握住了秦宜宁细白的手拍了拍。

    老年人的手特有的干燥和微冷包裹住秦宜宁的手,她不自禁便想抽回,但依旧强迫自己不要乱动。

    老太君见她乖巧,便面色柔和的温声道:“宜姐儿啊,你不要焦急,你母亲前些日子入宫去了。”

    “这会子母亲还住在宫里?”

    “是啊。不过呢你放心,你曹姨娘与你母亲一同去的,宫里住着散散心也是好的,免得你母亲整日里都奄奄的。这一去,也好叫你母亲与你曹姨娘好生交流交流感情。”

    这说的都是人话吗!

    秦宜宁一瞬心头火起,满腔的血液仿佛都变成岩浆在血管奔腾,一瞬间就被怒气涨红了脸。

    她强迫自己保持面色不变,笑着道:“原来如此,此番是皇后娘娘传口谕召见?”

    一面说着,一面打量众人的神色。见二夫人和三太太都垂眸不语看不出神色,倒是几个堂姐妹的表情一目了然,都有些尴尬和担忧。

    秦宜宁就明白,孙氏恐怕不是被皇后召见的。怕是其他原因入宫的。

    老太君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了笑道:“你放心便是了。你曹姨娘也是想与你母亲好生相处,又怜惜你外祖家的事,知道你母亲心情郁闷,这才想着带她入宫去散心的。”

    “原来如此。曹姨娘果真是个贴心人儿。”秦宜宁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平静婉柔,“不知母亲入宫几日了?”

    老太君见秦宜宁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暴跳如雷,心里就喜欢了不少,笑着道:“你们出门的第二日,你母亲就入宫去了。”

    “我知道了。”秦宜宁心思电转,一下就明白了原委。

    这件事的由来,恐怕少不了老太君为了讨好曹氏,让曹氏将孙氏带进宫去随便折腾,折辱孙氏以抬举曹氏。

    但是还有一点,恐怕以老太君的头脑是想不到的。

    秦宜宁温婉一笑,道:“想必操姨娘入宫之前,也是与皇后娘娘打过招呼的?”

    不等人回答,秦宜宁便起身道:“此番我与父亲出门参与和谈,皇上等于是将大燕生死存亡的担子都压在了父亲身上。咱们虽是富庶之乡,但多年积弱亏空,此时便如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弱女子抱着一大包银两在山匪面前行走,不但银两不保,自身也是难保。父亲是盖世英才,才名远播,老太君,您说皇上放我父亲出门去和谈,最怕的是什么?”

    秦宜宁说话之时背脊挺的笔直,面上虽然带笑,但那气势却很是慑人。众人此时看着她,竟都想起了平日里板起脸来的秦槐远。秦宜宁虽未曾混迹官场,可那曾经与野兽为敌依旧能生存下来的野性,却未她平添几分威慑。

    老太君看着秦宜宁的脸,想起爱子曾经与自己说的话来,一瞬变了脸色。

    她呆呆看着秦宜宁,原本还笑的满面红光的脸逐渐变白,后怕的道:“皇上怕的,自然是……”

    后头话不说出口,众人不是傻子,也都听懂了。

    二夫人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

    秦慧宁、三小姐等人也是面色凝重。

    “对。”秦宜宁笑道:“皇上担忧的是我父亲临阵投敌,自然会想法子让父亲掣肘。父亲最大的掣肘又是什么?难道只是我母亲?”

    秦宜宁缓步走到老太君面前,笑道:“不过,幸而我与父亲和谈成功,且平安归来了。家里的危机也自可以解了。”

    她洞悉一切的目光锐利的看过老太君,又看过两位婶子,随即笑道:“否则,不论是趁着我父亲不在京都,想谋取什么的人,还是趁着我不在京都,想谋取什么的人,都不会得到妄想中的那些,且不说我与父亲拥有的一切别人得了是否灼手,单只看咱们都是秦家人,咱们的命就是绑在一起的。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不是很显见么。”

    并非秦宜宁小人之心,而是这些人将对她归来的意外和敌意表现的太明显了。

    秦家如今尚未分家,秦槐远是长房长子,是秦家的顶梁柱。二叔是嫡次子,也在做官,但是官职不高,朝堂之中一直被压制着。三叔是庶子,主管经商,做秦家的经济命脉。

    有秦槐远在时,二房和三房都各司其职。

    可秦槐远万一不在了,二房和三房就都蠢蠢欲动了。嫡次子觉得自己能继承家业,庶子觉得自己是经济命脉,自己经营来的银子何必送给别人。

    这分家的话,在秦槐远面前不敢说的,可背后所有人都没少计算。

    而她呢?别的不说,她若不在了,手中的昭韵司就是一块大肥肉。她与父亲知道皇上有心昭韵司,可是家里的人不知道。

    说不定看到她活着回来,那些曾经幻想过昭韵司所有权的人,还很是扼腕呢。

    秦宜宁的目光就落在了秦慧宁身上。

    秦慧宁必然是扼腕的一个,因为秦慧宁自认为是秦槐远的养女,也曾经叫过定国公夫人外祖母,外祖母给她的东西,她不在了,自然该另一个外孙女接手。

    而孙氏如今看透了秦慧宁的阴损算计,自然不会允许昭韵司落在秦慧宁手里。所以孙氏的存在,对秦慧宁实施这个计划来说就是个绊脚石了。

    这些头脑简单,只看眼前蝇头小利的人,就没有想到若是和谈失败,或者她与秦槐远回不来,他们恐怕命都要没了,还能算计到他们的什么?

    秦宜宁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将这些道理揭开来,让他们自己去想。

    如果他们能够越想越怕,便也算是一种惩罚了。

    老太君的面色一片雪白。

    就是二夫人和三太太的脸色也十分尴尬难看。

    秦慧宁更是雪白着脸,抿着唇呆愣了片刻,见秦宜宁在看她,她就不示弱的等会去。只是她不断绞着帕子的手出卖了她的紧张。

    老太君这会子总算想明白了。

    “这么说,曹氏要带着你母亲入宫去,或许是皇上的意思?”

    “十之八、九是这样的。”秦宜宁微笑道:“皇上毕竟不好直接将人接进宫去做人质,传扬开来好说不好听,原本此番和谈就已经招惹了不少诟病和非议了,皇上可不是那样愚笨的人,所以就借了曹姨娘的手。”

    是了。帝后下旨都不方便,就只能借着曹氏走亲戚去散心的正当理由了!

    “这,这……想不到曹氏的心,竟不向着咱们家的!”老太君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

    秦宜宁面色不变的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老太君不必动气。”

    这不是正是老太君长做的事么,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听了秦宜宁一番话,满屋子女眷都面色肃然。

    二夫人和三太太再度领略了秦宜宁的厉害,甚至冒出了一种以后不能与她正面对上的想法。

    面对不顾多年婆媳之情,任由一个妾室将主母带入宫折磨的老太君,秦宜宁不吵不闹,只分析一下朝局,就已将人吓的面色惨白恨不能时光倒退,这已不是恐吓和威胁,这完全是智慧上的碾压!

    见老太君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秦宜宁笑道:“祖母不要担心,如今父亲平安归来,一切事情大可解了的。想必母亲和曹姨娘很快就能回家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太君以后还如何能够信任曹氏?

    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秦嬷嬷在一旁听了半晌,一直都没插嘴的份儿,如今见话题终于告一段落,便笑着上前来行礼道:“老太君,晚膳咱们摆在暖阁可好?”

    老太君面如土色的点了点头,一副兴致全无的样子。

    秦宜宁垂眸,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长睫之下。

    用罢了晚宴,众人就各怀心思的回了各自的院落。

    秦宜宁披着一件小袄,抱着二白盘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蹙着眉想心事。

    秋露往屋里添了一盏灯来,将略有些昏暗的卧房照的明亮了许多。

    松兰和冰糖都义愤填膺,一面纳鞋底做针线一面咒骂道:“真是好不要脸,就没见过这种人,趁着咱们不在家就欺负夫人,算什么本事!”

    秋露叹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姐不在夫人就没了主心骨,慧宁姑娘又只会在老太君面前添油加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君的脾气,三句话就哄得找不着北了。”

    “我看她自来也找不到北!”冰糖用针使劲戳了一下鞋底。

    松兰则是比了个“嘘”的手势,回头看了看秦宜宁。

    秋露就转移话题道:“姑娘,您不在这段日子,咱们硕人斋的人也走了几个。”

    秦宜宁回过神来,笑了一下道:“我现了,柳芽和下面的两个丫头子都不见了。是去了雪梨院?”

    秋露点头道:“柳芽带着两个小丫头投奔了慧宁姑娘,慧宁姑娘不知怎么与老太君说的,老太君就答应了,说是咱们院子里原本就多了松兰和冰糖两个,原本松兰和冰糖吃定国公府的俸禄,如今也要吃咱们府里的了,所以没必要多留人在硕人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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