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周帝虽然与逄枭兄弟相称,但对他手握重兵也十分忌惮,逄枭在外打仗时,周帝就曾数次将逄枭的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接进宫里照顾。

    面上说的冠冕堂皇,是代兄弟尽孝,可实质上却是对逄枭的一种威胁,如果逄枭胆敢谋反,或不肯听话,那么老人就很有可能在宫里“病故”。

    为此,逄枭没少动怒,更没少忍耐。

    如今这般愤怒,想来是皇上又做这等事了。

    逄枭冷着脸不言语。

    虎子觑逄枭神色,将那张字条捡起来看了看,惊诧的大叫:“不要脸的尉迟老狗!竟要将四小姐的心脏挖出来,连同骨头和肉都捣碎了给曹家的贱人吃,说是为了驻颜!这简直是猪狗不如!”

    郑培接过虎子手中的字条仔细看过,眉头便拧了起来。

    “王爷,您如今在意的应当是后方之事,留了一个护卫给秦四小姐也就罢了,怎么还时常关注起大燕了?若是叫人抓住把柄,您就不怕有心人给您安上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何况那秦小姐是什么人?她父亲可是秦蒙!是你杀父仇人之女!你怎么能这样做?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亲吗!”

    郑培是逄中正身边的幕僚,当初逄中正自觉要坏事,便提前做了一些安排。

    他逃过一死,一心复仇,先是几经周折下药绝了秦槐远的后,又将他唯一的女儿换走,为的就是看他将来有朝一日知道真相而痛苦。

    而找到逄枭,完全是凭他记忆中的一件小事。

    当初逄夫人将姚氏赶走他恰好撞见,逄中正一家死后,他找到姚氏下落,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姚氏真的只是被幸了一次就有了身孕。

    后来李启天揭竿而起时,也是郑培随李启天找到了姚家,将十四岁的逄枭带入军中培养的。

    郑培自觉对得起“忠孝仁义”这四个字,又是逄枭父亲身边的老人,且逄枭还不是嫡出,甚至连庶出都算不上,又看过逄枭最初连杀人都不敢的青涩模样。

    是以,就算现在的逄枭再厉害,再令人闻风丧胆,在郑培眼中依旧又几分轻视,现他做的不得当,依旧会张口就教训。

    从前的逄枭对郑培礼敬有加。

    今日他却并未回答,只是安静的端坐在位之上,锐利的眉峰透出淡淡的冷意,在沙场上淬炼出的冷厉眼神落在郑培身上,将郑培看的心头一凛。

    “小王爷?”郑培的声音有些干涩。

    逄枭轻笑了一声,道:“郑先生,我想有一点你一定是还没弄明白。”

    郑培拱手道:“还请小王爷指教。”

    逄枭站起身,负手一步步踱向郑培,气势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压迫的郑培不自禁退后两步低垂下头。

    “郑先生不要忘了,本王是主,你是仆。”

    郑培闻言倏然睁圆了眼,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逄枭,面色一下涨红,气的胡须颤抖的道:“王爷这话是何意思?”

    “显然,郑先生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您觉得,本王还是当日那个可以任凭人摆布的毛头小子?”

    任凭摆布?

    他竟然这样想?!

    郑培面色越紫涨起来,“小王爷这话是何意思?摆布二字老夫可担待不起!您也别忘了若不是老夫与皇上提起,您如今……”

    “若不是郑先生当初与皇上提起,我如今还叫姚逍遥,还在小城孝顺母亲和外公、外婆,还可以简单的经营个小饭馆,高兴了就炒几盘菜,郁闷了就叫几个好友去吃酒游玩,即便不能位极人臣,不能大富大贵,可也会快快乐乐、衣食无忧的终老。我不会小小年纪就被扔进满是残肢和鲜血的战场,不用顶着猜度和压力在夹缝里求存!更不会被一个下人当做孙子来呵斥!”

    逄枭一番话,说的虎子虎目含泪,说的郑培面色也白了。

    “你跟随本王,却摆不正身份,还当本王是当年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少年吗?既然你已经将本王拉进了这个圈子,本王也靠自己的努力爬上了这个高度,那么一切就由不得你们摆布了!”

    “不要说什么杀父之仇,本王从来就没见过父亲,也没有那种善妒恶毒的嫡母,本王对逄家没有丝毫的感情,本王甚至一开始就姓姚!是你们为了扯逄中正的大旗,硬要本王改了名字!”

    “你……”

    “难道本王说的不是?你们利用够了本王,没想到本王会脱出掌控吧?你也可以在给圣上的密报里就这样写,将本王今日的话都告诉圣上!”

    郑培双眼倏然瞪圆,嘴唇抖,身上也抖了起来。

    他知道了!想不到他都知道了!

    虎子不敢置信的望着郑培,喃喃道:“郑先生,您……您怎么会……”他心目中一直忠心耿耿一心为了王爷的人,竟然会是皇上安排在小王爷身边的奸细?

    逄枭冷哼一声坐回原位,气势凛然的道:“郑先生,本王留你性命,是看在父亲面上。到底你也算对父亲忠心耿耿了一辈子。但是本王警告你,不要再动秦四的主意!也不准在本王面前对她不敬!手伸得太长,仔细被剁!”

    郑培多少年来就是备受关注的人,身份在军中也是然。想不到逄枭竟会如此毫不留情的对他申饬。

    他面子上挂不住,气的语如溅珠一般:“小王爷怀疑我不忠诚,我也无话可说,可小王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仇人之女……”

    “当年父亲功高震主,早就被昏君忌惮,否则一个有迹可查的小小离间计,怎会要了父亲性命?你明知道昏君只是借了个引子罢了,真正的仇人从来不是秦蒙,而是昏君!如你这般迁怒秦蒙一家的行为,根本就是恩怨不明的无能表现!”

    “父仇,本王早就报了!本王灭了北冀,杀了昏君,当年撺掇昏君的奸臣本王都抓来一个个千刀万剐!杀的北冀旧臣直到现在还恨本王,背后骂本王是煞胚魔鬼。若是本王这么做都不算报复仇,那什么才算?难道像郑先生这样恩怨不分去迁怒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就算吗?若说本王不忠不孝,那郑先生这般在本王与圣上之间摇摆不定,就算忠孝了?”

    一句句诘问将郑培说的面色惨白。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原本还满心都是道理的郑培,在逄枭说出他与圣上一直秘密有书信往来时底气便已不足了,此时分辨不清为何会血液奔腾,他只恨不能远离逄枭身边,不再看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郑培抿着唇,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这一次,虎子没有立即追出去,而是担忧的看着逄枭。

    “主子,郑先生万一将今日之事告诉了圣上,那圣上对您怕会更忌惮了。”

    “圣上对本王的忌惮从不会少!本王伏低做小,他也照样忌惮本王的兵权;就算本王交出兵权,他还忌惮本王在军中的威望;就算本王没有军中的威望,他还会忌惮天命。”

    逄枭冷哼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敲打圈椅的扶手,“郑先生的心思本王早就知道。今日说穿,也免得他自视甚高,做出一些令本王不得不杀他的事。到底他对父亲的忠诚也是真的。”

    虎子点了点头。想起方才逄枭的一番话,仔细回想这些年来逄枭的经历,心里就是一阵难过,王爷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会承受如今这般巨大的压力,还不都是被逼无奈!

    见逄枭依旧冷着脸,虎子眼珠一转,将话题引到了秦宜宁的身上。

    “尉迟老狗那般恶毒,也不知道四小姐现在怎么样了。王爷要不要想法子去帮帮四小姐?”

    果然,一提起秦宜宁,逄枭冷峻的表情便有所收敛,唇角也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你不用担心,寄云不是说他们一行正往仙姑观去吗?宜姐儿定是想到了对策,你看着吧,不出明日,就会有后续的消息过来。”

    虎子挑眉道:“王爷对四小姐真是有信心。”

    “那是自然,本王瞧上的人,哪里会这么一点事都处置不好。”

    虎子闻言心里暗自腹诽,面上狗腿的附和。

    果然,次日就有大燕那边的消息传了过来。

    逄枭看着字条上的内容,不免噗嗤笑了出来,越笑越是爽朗,最后竟是将字条丢给虎子,自个儿哈哈大笑起来。

    虎子接过字条,好奇的仔细看了一遍,不禁佩服的道:“也亏得四小姐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将尉迟老狗的嘴巴堵死了?只是,您说四小姐去了仙姑观,会不会是知道了刘仙姑就是天机子?否则她怎敢用天机子的名头来传谣言?”

    “不会。她应该不知道的。”逄枭仔细想想,又笑了:“她必然是拿了银子去求刘仙姑假扮天机子的。那秃歪剌,还不收钱收的手软?”

    思及此,逄枭忽然面色一整,道:“你吩咐人,立即暗中盯紧了仙姑观,仔细注意天机子的动向。”

    虎子闻言一怔:“为何?王爷是怕天机子跑了?”

    逄枭只是笑着,转而道:“你再给‘木头’下个帖子,就说本王后日要去造房。”

    虎子更惊讶了:“王爷,您打算让穆公子履行赌约了?”

    “父债子偿,天机子是他师父,他师父要是跑了,找他还债不也正常么。你说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穆公子也是个老实人,被天机子连累多少次了,也太可怜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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