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善人看着秦宜宁,即便说了这些话,神色依旧平静,笑容也依旧儒雅。

    可秦宜宁看着这样的王大善人,却觉得一股寒意背脊上升起。随即便是怒意。

    “王大善人做这件事,考量的当真是百姓吗?”秦宜宁不直视着王大善人的表情,毫不避讳的道,“被妻子背叛,被岳父图谋家产,四年来一直在被打压,一点点被吞噬掉自己辛苦得来的家业,却不能一下子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无力感,比直接被人杀了还要难受吧?”

    王大善人看向秦宜宁,眼神非常平静,“王妃英明。”

    “所以说什么因佩服之程知县一心为国为民才出了主意,不如说,你想用的是程知县这把刀。”

    秦宜宁坐在床沿,看了看昏睡之中的青年,缓缓的道:“你来自于外乡,自然与我们这些外乡人一样,一眼就看出本县百姓抱团在三个大宗组跟前,他们可以无视王法,却不能无视家族规矩,他们的思想愚昧又顽固,这些人或许都不是什么坏人,可他们做出的事却最是让人无法原谅。

    “你恨他们不肯为你伸张正义,恨他们帮亲不帮理,对于你所遭遇的所有不公于不幸都冷眼旁观,甚至你的岳父一家谋你家产的这桩罪名,你也同事按在了本县每一个人的头上。”

    安静的屋内,灯花又爆出了一声响,王大善人就站在秦宜宁的不远处,忽然露出个兴味的笑容。

    “人都说忠顺亲王妃聪慧,如今见得果真如此。王妃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我从未对不起他们可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可以心安理得的说一句,我没有对不起他们,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一个。何况这一次,他还帮了我的大忙。”

    秦宜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帮了什么忙。

    王大善人笑起来,“这一路你们被追杀,他帮我杀了那么多的丹福县人,怎么能不算是帮忙?那些愚民活该去死!”

    王大善人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难以控制的骤然拔高,秦宜宁看着他笑容扭曲的模样,心里便是一阵后悔与无奈。若不是没有选择,她真不该带着青年在一个陌生人家中落脚。这个王大善人可不是个善良之人。

    秦宜宁摇摇头,并不想劝说王大善人,因为她知道人的思想一旦笃定,旁人就很难将之改变了。

    秦宜宁只是平铺直叙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无辜之人有什么用?侵夺你一切的人还在潇洒自在。”

    仿佛是被秦宜宁一句话戳中了心窝,王大善人的声音越发尖锐了,“你懂得什么?你又没有亲身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你怎会知道我的苦楚?再说他们无辜吗?他们哪里无辜?那都是一丘之貉!你如今不过是站在一个高位上,随便就能品评旁人罢了。难道将你搁置在我的位置上,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办法都是人想的,你智谋出色,都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来,一石二鸟,想来若想报复抢夺你财产的人,也只是需要时间和契机罢了。你不过是等不及了。”

    秦宜宁的话,说的王大善人许久都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王大善人忽然笑了,“人都说忠顺亲王妃乃是智潘安之女,自来便是才貌出众,智慧惊人的。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

    秦宜宁笑了笑,并未再多言,她要说的都说了,也没必要这时候去激怒王大善人。

    不过依着王大善人的做法,这人偏执又固执,手段也狠辣非常,一个人对不住他,他就将所有的仇怨都怪罪在人家整个家族上,甚至本县其他的三个家族也不放过,刚才他还提到了今日青年杀掉了的那些百姓。

    如果王大善人一直派人注意着青年的一举一动呢?

    或许从她救人,到她与逄枭同来后被救,就连青年闯进人群去救她,或许都已在王大善人的算计之内了,他就算不了解别人,也了解有恩必报的青年,给了她一个结识青年的机会,为的就是现在的结果?

    秦宜宁想了很多,将现实中的一件件一桩桩依着因果推论下来,这个最离谱最不像是真的的情况,反而成了最又可能的事实。

    秦宜宁叹息道:“与您算无遗漏相比较,我真是自愧不如。”

    王大善人见秦宜宁那样表情,开口便要反驳。

    就在这时,昏迷之中的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秦宜宁与王大善人同时看向了青年。

    秦宜宁赶忙起身,试了试青年额头的温度。

    “你醒了?你这会子还有些发热,不过我想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

    即便青年听不见,秦宜宁依旧耐心的说着话。

    青年用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来,他许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眯着眼许久才看清了周遭。在看到站在床畔的王大善人后,立马翻身坐起来。

    “嗳!你慢一点!你仔细伤口!”秦宜宁生怕他将伤口崩裂,赶紧去扶他。又端来温热的糖水给他。

    青年看着秦宜宁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碗,终究还是抿着唇点了一下头,将水喝了。

    秦宜宁道:“你快些躺下,再休息一会吧。”

    青年显然听不到秦宜宁说了什么的,他只自顾自的站起身,抓起戳在床沿的竹刀,另一手拉住了秦宜宁的手腕,就大步往外走。

    秦宜宁意识到这青年是想趁现在与她离开此处,拉住他的袖子迫使他驻足回头。

    “你现在的情况着实不合适出去。你应该好好养伤,咱们不如暂且留在此处?”秦宜宁怕青年听不懂,手忙脚乱的比划着。

    青年沉静的看着秦宜宁,随即眼冷淡的看向了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与青年的实现相对时,眼神又是最初的平和,与秦宜宁方才看到的相比较,此时的他才真正露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秦宜宁仔细观察,知道或许王大善人对青年是真的存了愧疚的。

    不过这样一个定了计谋会将无辜之人都算计在内的人,竟会对青年怀有愧疚?她不知道是王大善人是真良心发现,还是被青年当年那般执着的忠诚打动。

    若是后者,她是能够理解的。就像现在的她,虽然青年于她来说是个陌生人,且最初她在包围圈中,事情也没有发展成现在这般复杂,却因为青年带走了她,才闹出后来的事,她其实是应该怪青年多事的。

    可是这一路,青年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他浑身那么多的伤口,秦宜宁却是一点擦伤都没受。

    一个陌生人,不过因为一饭之恩,便这般报答,这样的感情就足以令人动容。何况青年是因为听不见,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到她被人包围,就拼了命傻傻的将她带了出来,这样的一个人,知恩忠义,却又冒着傻气,单纯的令人动容。

    王大善人与她是一类人,都是善于计算,善于谋划的。或许他们这样的人,都很容易被青年这样的人打动吧?

    秦宜宁心思转动时,青年已经摇摇头,对王大善人没有多给一个眼神,就又拉着秦宜宁的手腕往外走去。

    青年是跛足,加之又受了重伤,走起路来十分的费力。

    若无打斗时,只看他这般艰难的模样,谁也想不出他在包围圈中是如何大杀四方的。

    秦宜宁见青年执意要走,想想王大善人的为人,便也依了青年的决定,这人也未必可信,若是留在此处,他再设其他的毒计呢?

    秦宜宁便回头道:“多谢方才搭救之恩,不过我们也该走了。”

    她的道谢十分真诚,但是除此之外,对王大善人也没有其他了。

    王大善人看着青年瘦骨嶙峋的身影,苦笑着道:“好吧,我知道你信不过我。那你们便走吧。”

    王大善人又看着青年。

    他举步想靠近,可青年却将竹刀“笃”的一声戳在了地上,警告之意十分明显。

    王大善人果真没有继续靠近,只表情越发的难。

    “好,好,我不靠近,”他摆着手示意,随即道,“我只是想与你说对不住。当日是我的错,我太过自私,又太过弱小。你救了我,我却反咬你一口。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非常伤心。”

    王大善人的声音中满是无奈愧疚。

    青年看着王大善人的眼神,最后拉着秦宜宁走出了王家。

    而王大善人站在原处,就那么安静的看着青年拉着秦宜宁的背影逐渐走远,淡出自己的事视线,终究是长叹了一声。

    “都不要阻拦。”

    “是。”不知何时站在月亮门前的仆从垂首应下。

    秦宜宁被青年拉着手腕快步离开了王家。

    推门出去时街上一片安静,如今已是凌晨,天色快要见亮的时间,四周都被染上了一层蓝。

    即便如此,秦宜宁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与青年一起小心翼翼的离开村子,暂且找个藏身之处。

    秦宜宁许是为了缓解紧张,即便青年听不见,依旧在他身后低声道,“咱们不能放松警惕,他们一定还在到处追查咱们的下落。衙门那边的事儿也没有这么容易就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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