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赶集－卖身葬父
距离赵家哥哥走后，已然又过了七八日。
西边庄子的建设正如火如荼，可这么多口人等着吃饭却叫木家有些发愁，地窖的食物不够了！盐罐子也见了底，即使是赵家婶婶将家中的盐接济过来，用完也不过是一两日的事情。
屯粮刻不容缓。
听着隔壁镇子马上要开年后的第一个集市，木李氏激动得差点将木峰的手臂掐的通红，因着家中不能无人，但木叶又不想在家中看门，毕竟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赶集，最后还是决定由木叶的爹木峰在家留守，木李氏和木叶出门赶集。
木叶脑中的热闹赶集还停留在前世的十三岁，后来拘与深院府中，几乎出不去，而那热闹的京都街她是一次都没逛过，可她那病弱又柔弱的表妹却逛遍了。
她有时会嫉妒有时又觉得好笑。
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这位外姓的表妹如此受欢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嫡嫡亲亲的相府大小姐活得那般卑微窝囊又可怜。
都不会再发生了，木叶在心内嗤笑一声。往日里她想起这些事总是浑身发冷，若是沉思的一时之间陷进去的话，还会脑袋发疼，更甚会直接晕过去。
但自半仙婆婆来了以后，她好像再也没犯过了，想起那些事时，最多也不过是身体发冷，大约是因为她离着那些事越来越远了罢。
今早天还没亮，外头还蒙着浓浓的雾气，木李氏便敲响了小叶子的房门。
小叶子在里面哎了一声，便掀开被子，起床穿衣。
甫一掀开被子，木叶打了个冷颤，温度还低着，她赶紧拿过衣服快速套上。
撑开窗户，外头天还黑着，缺了一半的月亮正悬在树梢，快要落下去了。
牛家爷爷的牛车在外等着，木叶和木李氏随意吃了点东西，赶紧上了车，木峰站在院门口目光盯着两人的离去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夜色将牛车和着牛爷爷的吁声都吞没了木峰才回了屋，回屋后的木峰也无心再睡回笼觉，搬了个凳子，坐在廊下劈柴。
牛车上不止是木叶和木李氏，赵家婶婶也在，辰安也跟着上了车，这种时候明着保护总是比暗着保护要好的多，若是回来的时候三个女流之辈带着一大车的东西招摇而过，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红眼的恶人。
除了平时会用到的匕首，他还特意将平日里不常用的剑抱在怀里，脸更是冷上三分，让人一看便觉得此处应是生人勿近。
牛车迎着星光一路颠簸到了隔壁镇里，镇门口的官兵查过几人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才将人放了进去。
集市果然热闹，还没进去，响耳的吆喝声就传来了，叫人都伸长着脖颈想去看看卖的是什么。
要买的东西多，若是四个人一起买，怕是太耽误时间。四人决定两两分开，分头行动。
木叶本打算与母亲一起，但一想赵家婶婶几乎没见过辰安这人，还不如让赵家婶婶同娘亲一起，多买些吃食。
这般提出想法，都同意后，便分了开来。
辰安从怀中掏出一方沙帕，恭敬地递上，木叶也不推辞，直接接过挡住面部系在脑后。
系这帕子倒也不是怕被人瞧见，只是她一个算是半婚的姑娘家与一个男子走在一起，怕是传出去也不好听，不若先系上免了那些麻烦。
木叶的主要目的是买些小鸡、小鸭，但这毕竟可遇不可求，因着现下还未出二月，气温还低，一是大多是母鸡不会在这时抱窝，二则这时候孵出的小鸡也不易活，像是在山上刚好遇见窝出壳的小野鸡已是少事，她家刚好还有个抱窝的母鸡更是巧之又巧。
木叶从街道的这头走到那头，卖东西的摊贩和买东西的人数不胜数。
辰安紧紧跟在木叶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将人弄丢，虽然大家已经约定不论买到多少东西，午时接近未时一定要在城门口会合，但若是他真的把人弄丢，他也不敢想象自家老大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两人互相也不怎么认识，若是来的不是辰安而是之前那个面嫩又话痨的者华，想是气氛应该不会这般尴尬。
街道上越是热闹越显得两人之间过于寂静了。
“辰大哥，你们是何时跟着他的？”木叶先开口打破这寂静。
“叶小姐唤我名字便好，我们都是刚记事时就在了。”辰安没想到木叶会开口问话，他其实不习惯在人多的时候回答，这时候更需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那应该有十几年了。”
“是。”辰安老老实实回答。
“那他，”木叶咬了下唇，心中泛起燥意来，“他家中可有妻妾？”
辰安怔愣了一会摇了摇头，那些大臣硬塞过来的和自己想往老大塌上爬的女人除去，老大确实没有妻妾。
“他也老大不小了，”木叶特意放满了几步，走到辰安身边，眼带狡黠，“我听说他哥哥早已成婚，难道他哥哥不劝他吗？”
“他哥哥，”辰安半阖眼眸又组织了一下言语方才说道，“鲜少关注这方面。”
木叶撅了下嘴，总觉得这辰安也问不出什么来，难道金渊朔已经提前交代过了，不允许他们随意往外说？
否则一个正当年华的郎君为何现在还不娶妻，更何况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缺钱的模样！难道是身子不行？
木叶想到了假王爷那虚浮的脚步，一步三喘的病弱模样，心中暗自点头，也便只有这种理由方才能说得过去了。
见着确实也问不出什么，木叶也不再说什么，只专心逛着集市。
又从这头走到哪头，确实没见着卖小鸡崽子的，她有些丧气。
她这头正在丧气呢，便听到细细的哭嚎声，眼随声动，那边围着不少人挤得水泄不通，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木叶掩不住好奇，迈着小碎步去了。
她仗着个小人瘦，从中间挤了过去，只见一位衣着破烂的男子正跪在地上，身前是一片破烂的草席，草席上像是躺着一个人，上面盖了块破旧的白布，在往边上看去是用黑炭写出来的字。
男子低着头，偶尔发出哭嚎声，眼见着身前的地上落下一颗颗泪珠形成一朵朵圆形的黑斑。
木叶往旁边移了移，读字。
原是跪着的男子家中贫寒，现老爹已死，无银钱处理身后事，愿意卖身葬父。
木叶摇了摇头，在心中啧啧两声。
古往今来，她只在话本子里听过女子卖身葬父的，男子却从未见过。毕竟一般的男子身子再弱，也能在码头扛几天米粮买副便宜的棺椁。
可这男子竟直接跪在此处，卖身葬父。
木叶站起身来，打算从人群中挤出去。
“姑娘且慢。”
木叶身后传来声音，她虽听见了却只当没听见，想也没想便想挤开人出去，可这围观的人想看热闹，愣生人贴着人不留一丝缝隙给她。
木叶无法，只好回头，只待这位卖身的男子说出什么道理来。
男子拜倒在地上，头磕在地上：“今日来这围观的人大抵都是来看热闹的，只您进来看上一眼便要走，便知您在怀疑。”
男子抬起头来，那张脸便显露出来。
“嗬！”众人皆被吓得往后退上一步。
眼前的男子脸上从眼尾至下颌横亘着一道深深的疤痕，还泛着丝丝血迹。
周平低着眼轻笑了一声，已经料到了众人的反应，只是心下依旧有些难受。
几日前，他和他爹在工地上做工时，他爹不小心踩进有水的深坑，当场摔死。下工时他未看见他爹，去寻却只看见一具尸首。
他本以为这事是意外，只当领些工钱和抚恤金回去操办后事，他娘亲去的早，现下也只能他停工做这事。
可谁想他才刚将爹的尸身拖了回去，那头做工的头头便将他辞了去，一份工钱也不出，连他爹的抚恤金都拿不回来。
他原本还想去求求，可谁曾想有工友私下里跟他说，他爹之死竟不是个意外，只是那些工头在玩闹时，他爹当了玩闹的彩头。
他气冲冲的找上门去，当下给了工头一拳打得他掉了颗大牙，工头便指使做工的人将他按住了，在他的脸上狠狠划上一刀，便将他丢了出去。
后来他再想去找，便一次也没看见工头。
身上无钱，工头的消息又互通，他没办法凭着气力去挣钱，又因着他这脸，就更无人敢收了。
木叶看着这疤，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心中生了些不忍，她蹲下身来，与眼前的男子平视，那眼中沾着的是绝望，绝望后掩着狠厉。
划破脸后的她是不是也是这般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向世事低头？
“我这脸，您也瞧见了，”男子捂了下脸，手指刚好碰到脸上，叫他疼得眉眼抽动，可却挂着自以为宽和的笑，“着实是找不到工，万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因着人群被吓得后退了，背着大竹篓的辰安才能从人群中挤进来。
看着当下场景，他的脑中只冒出一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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