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太后与庄家人说了会儿话,感到乏了。

    庄太傅带着几个孩子退下,他让庄梦蝶与庄月兮回各自的院子歇息,随后他对安郡王道:“你来我书房一趟。”

    “是。”

    安郡王去了庄太傅的书房。

    书房中掌了一盏油灯,光线不算太昏暗,但也不甚明亮,屋外的风雨仍在继续,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庄太傅摆摆手,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他与安郡王。

    太后被找回了,可庄太傅发现这个孙儿的情绪不如想象中的振奋,事实上,自从殿试之后他就如此了。

    这不由得让庄太傅怀疑安郡王是一次失利便丧失了信心。

    庄太傅语重心长道:“一次科举没什么大不了,日后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照样可以赢了他,确切地说,你一定会赢他!”

    人生是很漫长的,一次小小的胜利或失利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往前看,往高处走,不要回头。

    “太后和庄家都是你的后盾!”

    安郡王并不是因为科举的成绩,至少不全是,在他看来,他殿试输给萧清朗是因为皇帝要打压庄家,他输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打马游街那一日,顾如佳对萧清朗与对他的不同才是真真正正戳痛了他的内心。

    可这些他无法言说。

    “孙儿知道了,没什么事孙儿先告辞了。”他拱手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太后她老人家的事……”庄太傅叫住安郡王,目光透着深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应当有数。”

    安郡王神色麻木地问:“祖父觉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庄太傅不满他的态度,眸光微微一凉:“你年纪轻,允许你闹点情绪,但不要太过了。”

    安郡王自嘲一笑:“太后当真是被陛下控制住的吗?那陛下为何还亲自去下江南去找她?”

    庄太傅道:“萧清朗投靠了宣平侯,宣平侯是陛下的心腹大臣,谁知道陛下下江南是不是糊弄我们的障眼法?”

    安郡王冷笑:“她治了太后的麻风病,她还救过太后的命,这些在祖父看来都是利用吗?”

    庄太傅沉声道:“太后没得麻风病,麻风病是无法治愈的。还有,没什么救不救,不过是他们需要太后,不能让太后出事而已。若换做庄府的任何一个护卫也会这么做,他们全都愿意为了太后粉身碎骨!”

    安郡王没再与祖父争辩,他垂下眸子:“祖父说是,那便是吧。”

    说罢,他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庄太傅望着他的背影道:“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意气用事!”

    “知道了。”

    夜色里传来他一声低低的应答。

    雨势很大,顾如佳伤势也很重,回不了碧水胡同,她今晚歇在医馆的小院。

    宋大夫熬了一碗安神汤来,萧清朗喂她喝下,药效发作,她很快便睡着了。

    宣平侯在屋檐下,一旁是神色沮丧的老祭酒,常璟在走廊尽头的地板上玩弹弹珠。

    宣平侯的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不经意地蹙了蹙眉,望着如同银河倒泻的大雨道:“所以是太后自己晕倒在了清朗和那丫头的家门口?”

    “听说是这样。”老祭酒颓然地说。

    宣平侯道:“那他俩到底知不知道是太后?”

    老祭酒凉飕飕地看向他:“你在给我下套。”

    宣平侯面不改色:“我没有。”

    这老家伙一副失去了老伴儿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好套话呢。

    那丫头当然不会知道是太后了,真正的萧清朗也不会认识太后,只有阿珩认识,所以老祭酒但凡犹豫一下,说一句我怎么知道?那就露馅儿了。

    宣平侯牙疼。

    老匹夫,忒不好糊弄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丑丫头竟然是萧清朗的媳妇儿吗?

    第一次她给自己抢救,自己给了她一粒最小的银裸子;第二次她给皇帝抢救,自己给了她一粒第二小的银裸子。

    想起自己在儿媳面前种种抠门的行径,宣平侯的牙更疼了。

    操,草率了!

    -

    刘全去家里递了消息,说了顾如佳的情况,萧清朗在医馆照顾她,让家里人不要担心,也不要冒雨去看她,保重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这是萧清朗的原话。

    姚氏怀着身孕,顾琰有心疾,小净空太小,都最好不要出门,唯一顾三白够皮实,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留下,照顾好家里。

    “为什么会受伤?”顾琰问。

    “就是……就是雨太大,屋顶滑下来。”刘全讪讪地说,有些过程不便当着孩子们的面讲,不过个中细节他都与姚氏交代了。

    姚氏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从前没有听错,那个叫伍杨的年轻侍卫确实叫过姑婆太后。

    她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很震惊姑婆的身世,另一方面是对姑婆的离去感到一股深深的不舍。

    她是深闺妇人,又常年远离京城,有关庄太后的传闻她听到的并不多,她了解到的那个人就是孩子们的姑婆,看似没心没肺却对所有人袒护得明明白白的姑婆。

    “她、她们都没事吧?”姚氏问。

    刘全笑了笑,说道:“没事,没事,都是皮外伤。”

    顾如佳的严重一些,不过也没生命危险,就是需要将养很长一段日子。

    小净空四下看了看,小脑袋探出去,望了半天没望着,他走进屋,摊手问道:“姑婆呢?”

    刘全不知该回答。

    顾琰察觉到了什么,也没吭声。

    姚氏顿了顿,将脑袋被雨水打湿的小净空轻轻带进怀里,拿帕子擦着他的小光头,说:“姑婆回家了。”

    小净空歪着脑袋,一脸不解:“没有啊,我没看见啊!”

    姚氏忍住心中苦涩,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回姑婆自己的家了。”

    小净空摊手:“这里不就是姑婆的家吗?”

    暴雨一连下了好几日,附近的河道都被淹了,一直到五月初六才放晴。

    工部忙着京城各大街道治水,疏通地下管道,恢复百姓的正常出行,国子监与各大书院也恢复了上学。

    五月,京城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行宫养病的太后突然宣布痊愈,并且高调地摆着太后仪仗浩浩荡荡回宫了。

    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想要一睹昭国太后的风采,这可不输状元游街的阵仗,毕竟状元游街三年一次,太后出行却能一辈子也没有几次。

    太后去行宫养病是悄悄去的,百姓都不知道,上一次众人看见太后仪仗还是先帝驾崩,她为先帝送行,扶着先帝的灵柩出了一趟皇宫。

    从此贤德后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庄太后。

    刘全刚把小净空送进国子监。

    街道上的喧闹将学生们吸引了过去,小净空也哒哒哒地跑出来,挤在人群中,望向被上千禁卫军凛然护送的太后仪仗。

    前有官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后面跟着数十名端庄得体的太监与宫女,之后才是一辆奢华到极致的马车。

    “哇!好大的马车呀!”小净空惊叹。

    “太后——”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沿途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向马车上的人磕头行礼。

    小净空没磕头,不过他个子小,站着也不违和。

    他盯着那辆华丽的大马车,忽然,马车的纱帘被和风吹开,露出戴着厚重凤冠、穿着华丽的凤袍太后来。

    尽管衣着气场都不一样了,可小净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姑婆?”

    马车不疾不徐地从国子监门口走了过去。

    “姑婆!”

    “姑婆!”

    小净空在沿街追着马车。

    然而百姓的呼声太高了,将他的小声音无情地压了下去。

    “哎呀!”

    他摔了一跤,咕溜溜滚到一个禁卫军的脚边。

    禁卫军神色威严地将他扶了起来:“哪家的孩子?领回去?”

    “她家的!她家的!”小净空指着庄太后的马车。

    禁卫军厉声道:“放肆!那是太后!”

    小净空跺脚:“明明是姑婆!”

    就是姑婆!他不会认错!

    一旁有个大伯笑了:“孩子,那是皇宫的太后,不是你家里的姑婆。”

    这孩子是傻子吧,连自家姑婆与太后都分不清。

    小净空严肃地唔了一声。

    原来姑婆的家住在皇宫吗?

    “小七小七!”

    小净空哒哒哒地奔进了国子监的课室,将趴在桌上睡得口水横流的秦楚煜摇醒,“你带我进宫!我要找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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