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该如何处置天榷公会这件事,叶晚和宗明空聊过。
若说叶晚不恨天榷公会、不希望它毁灭的话,那肯定是假的,但就像宗明空说的那样,遍布整个大陆的天榷公会,若一朝之间分离崩析,只怕整个大陆都会陷入混乱。
叶晚不想温阁重生后面对的是一个混乱不堪一团糟的天阙大陆,所以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宗明空的方案——一点点渗透,一点点改变,把腐烂的枝叶剪去,让躲在其中手染鲜血,做下伤天害理之事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最后,将它变成一个真正以万民为先的天榷公会。
但这一切顾山都不知道,不,或许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这不是因为顾山的思想水平没有叶晚高,更不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狗屁格局,这其中的分别,只是叶晚已经基本完成了复仇——她亲手杀了主导杀害温阁的项南鹏,而顾山没有,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动手害了顾溪,更没能手刃仇人。
仇恨的力量,没有亲自感受过的人是无法真正了解的。不然以叶晚小心谨慎的性格,当初又怎会冒那么大风险,以己身为饵引蛇出洞,结果差点死于神罚,还为日后埋下了祸端?
“那些大道理是没有用的,”叶晚低声对身旁的乌朗道,“顾叔的痛,非害死顾溪那些人的血不能平息。”
好不容易安抚好情绪激动的顾山,眼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叶晚和乌朗才有时间站在院子里商量一二。
乌朗哑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叶晚连连冷笑,“你这种已经被洗脑洗成傻逼的玩意知道个屁!”
叶晚两辈子被培养出来的斯文有礼,全交代在圭城培养出来的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货身上了。
前有等人家王疏月死了之后,才想明白自己已经爱上她的一九八号沈淡云;后有明明知道自己心仪顾溪,却在危险来临时选择保全自己,事后又后悔的乌朗。那个不见阳光的圭城,到底都培养出了一群什么品种的人?
乌朗抱头蹲下,瑟缩在墙角,不断用后脑勺磕身后的墙,一开始只是发出细微的闷响,后来越来越重,哐、哐、哐……墙壁上的尘土都被震了下来。
“别磕了,顾叔好不容易睡着,你别再给他吵醒了!”叶晚低吼道,“你摆这死出给谁看呢?顾溪已经死了!现在没人在乎你伤心不伤心。”
“而且你再伤心能有顾叔伤心吗?在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面前做出这样一副可怜模样,”叶晚冷冷地道,“乌朗,你这样对得起因你而死的顾溪吗?”
撞墙声停止了,乌朗紧紧捂住脸,却还是有破碎的呜咽断续溢出,“我知道,是我,是我对不起顾溪,可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终于等到这句话的叶晚俯下身,凑近乌朗耳边,轻声道:“我告诉你你该怎么办,找出谋划了那场‘意外’的人,主谋或是执行者,当然,如果能把他们都抓到更好,把他们带到顾山面前,帮他完成这场复仇。”
乌朗猛地抬起头,青肿的眼里满是无措和抗拒,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纠结在一起,他颤声道:“我……不行,我不能背叛,我做不到。”
叶晚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还记得,当初你曾帮我进入圭城内城吗?”
“记得,”乌朗垂下头,嗫嚅道,“可我那次只是帮了点小忙,而且,我是在替顾溪报答你。”
这群人的脑回路真是……想到那个认为服毒不算自杀而是为组织提供试验材料的沈淡云,叶晚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那你现在也可以当做是帮我,嗯,或者帮顾山,如果你实在下不了手的话,就只需要把具体是哪个人找出来,动手的事交给我们。”
这番话让乌朗陷入了沉思,并开启了揪头发大法,显然,他的大脑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自幼被圭城教导形成的一系列观念与内心深处对爱恨的渴求猛烈碰撞着,输赢……难料。
日头升至正空,饥饿感吞噬了叶晚最后的一丝耐心,她迈开腿,径直向外走去。
就在叶晚即将迈出大门的前一刻,揪了满手头发的乌朗忽地站起身,大声道:“我同意了,我去找人。”
叶晚已经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她背对着乌朗,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注视乌朗,扬声道:“成交。”
说出那句话似乎用尽了乌朗全身的力气,他深深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叶晚重新走回乌朗身前,对他说:“我的出身你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接下来和你对接的不是我本人,甚至他们明面上也不是温家的人,这你能理解吗?”
乌朗点了点头,努力扬起脸,说:“我明白,温家不能被拖下水,就像顾……叔叔,也是在脱离了顾家之后,才对天榷公会动手的。”
“你拦下他是对的,”叶晚忽然提起之前的事,还说,“若顾溪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你保住了她父亲,也会感到欣慰的。”
此时太阳已经跑出了那片厚厚的云所笼罩的范围,重新将灿烂的日光撒向大地,照在乌朗灰白色的头发上,闪耀出七彩的光。
“会吗?”乌朗泄掉了苦苦支撑的力量,整个人瘫坐在地。他仰起头,眯眼望着天空,喃喃道:“欣慰不欣慰的,也无所谓了,我只是想,能为她做点什么……”
留下两个存在感极低,面容普通的联络员之后,叶晚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小院。
刚走出巷子,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宗少主?没想到这么点小事儿,竟然惊动了您?”叶晚望着前方依墙而立的高大男人,大脑飞速旋转,顾溪遇害这件事难道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而是涉及到某些隐秘,所以宗明空才让刚刚登上宗家少主之位的宗泽砚前来把关?
“不是,”宗泽砚站直身体,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被赶出魔兽战场之后没事干,明姐就让我过来帮忙。”
原来是给少爷打发时间的,叶晚心里虽然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恼怒,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假如顾溪的事真的涉及太深,叶晚就算想帮顾山给顾溪报仇,恐怕也做不了主了,到时候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她也无力干涉。
宗泽砚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展开摇了两下,笑着对叶晚道:“不知温大小姐今儿个可有空闲,能否赏我个面子,和我一起吃顿饭?”
叶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故意问他:“你请客?”
“那必须的啊,我请客。”宗泽砚拢起扇子还顺手挽了个颇花哨的剑花,笑眯眯地一指前方,“那温大小姐,咱走着?”
用扇子挽剑花,白瞎了他这一身富贵装扮,叶晚哭笑不得地道:“您这走的到底是什么路数啊?行了,走吧。”
绕过几个路口,他们就离开了那片僻静的民居,走上了热闹的大街。这俩人刚往街上一走,身边瞬间就空了出来,竟是没人敢靠近他们。
倒不是叶晚这位温大小姐有这么大的架势,她少时在朝歌住的那些年极少外出,虽然期间温阁为她出过几次头,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但她当时还只是个没张开的少女,到如今容貌已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大部分人甚至都认不出她就是温家的大小姐了。
行人之所以躲避他们两个,在缘由其实是在宗泽砚身上。
刚离开魔兽战场不久的宗泽砚脱下了染血的铠甲,却尚未收敛起一身的血腥味和杀气,因此,即便他穿了一身世家富贵公子哥常穿的锦缎长袍,周身的气场却仍旧十分骇人。这些不曾修炼、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又如何不怕?
看着宗泽砚脸上明显的无奈,叶晚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离开魔兽战场之后,一直这样?”
宗泽砚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我明明也没毁容啊?想当初我在安京出门不说掷果盈车吧,也是有小姑娘偷看丢手帕的啊,怎么现在这么不招人待见了?”
五州抗魔联盟军团的都督是由每个州第一世家的家主担任的,都督常年留守军营,除了当有一些特殊场合需要他们出席的时候,他们几乎不离开魔兽战场。
这也是那些第一世家的掌事权利为何如此大的原因,他们不但会在朝廷中担任要职,还要管理家族中的大部分事宜。
魔兽战场的残酷叶晚在营救温执的过程中已经见识过了,此次前去营救温执的战士总共伤亡人数超过了一百,其中大概有六个伤重不治陨落了,其余的大多都是重伤,短时间内再难上战场。而这个数据,已经是建立在他们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救人而非抵御魔兽的前提之上的了。
除了极少数先天就对战场和死亡没有太多感觉的人,绝大多数战士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定影响,比如:暴躁易怒、失眠多梦、抑郁厌世,甚至于有强烈的自毁倾向或灭世等等想法。
温阁和叶晚说过,抗魔联盟军团中有一只专门的队伍,不参与战斗也不做后勤医疗,而是负责和战士们聊天。“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可能还需要医修的辅助。”温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难过。
这似乎有点像叶晚前世听说过的随军心理疏导医生,但实际上,这支队伍的作用不止于此,他们还有另一项重要任务——及时发现已经不适合再上战场的士兵,并进行劝退。
以宗泽砚的身份,劝退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
“可见,你身上的煞气实在太重了,不利于找媳妇儿啊。”叶晚用玩笑的口吻道。
宗泽砚不服气地道:“哼,我才不稀罕呢!”
叶晚摆了摆手,说:“知道你宗少主不屑儿女情长,但你这身杀气用来对付魔兽就算了,回头还对着我们这些同类算怎么回事啊?”
“我……”宗泽砚吭吭哧哧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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