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这雨下起来,路就会泥泞难行。

    今天,客店里大概不会有客人了。朱樱闭上眼睛,把脚搭在木制柜台上,轻轻摇晃着蒲扇,一对红豆耳坠轻轻摆动。天色昏暗,雨声淅沥沥作响,风带着雨丝从窗户斜飞进来,些许凉意。

    突然,看门的大熊汪汪汪叫起来,铁链声哗啦作响。朱樱腾地站起来,门口,一座淋湿了的灰色“荒山”正蹲在狗面前。朱樱凑近细看,这人身材雄壮,湿漉漉的黑色乱发,糊着脸,看不清相貌,水顺着衣角淌在地上成一滩,他的脖子上拴着铁链子。他一只手把狗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去抠狗食碗里的剩饭,往嘴里塞。他的手腕上还缠着几圈铁链子,闪闪发亮。

    “放开我的狗!”朱樱快步走过去。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湿漉漉的眼神。他怯生生地松手,跑到狗咬不到的地方,端着狗食碗,站在大雨里,仍旧在吃东西。

    朱樱看着,把狗牵在手里,叹了口气:“你进来吧。”

    他端着碗走进屋里来,这碗里的东西已经从剩饭变成了冷粥。她把狗拴在后院,又走回来抢过他手里的狗食碗:“饿了直说就好,何必做这种不堪的事呢。”

    他擦了擦嘴,垂下头。

    她去后厨,拿了中午吃剩的三个馒头和一碗咸菜出来,递给他。他接过,站着就是狼吞虎咽。

    “坐。”朱樱按着他坐在座位上。

    他的嘴一刻没有离开过馒头,被噎得咳出来,居然还要把桌子上的馒头渣捡了塞进嘴里。朱樱给他倒了碗水,放在他手边。

    “哪里来的?叫什么?”她问道。

    他没顾得上她,甚至没抬头看她,只顾着啃馒头。

    “吃了本小姐的狗食,是不是要给我当狗啊?”她气闷,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他抬头看看她,噎下最后一口馒头。他抬头,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低吼了一声“汪”。

    她反而愣住了,蒲扇也定在手中:“我只是……”

    他擦了擦嘴,跪下:“愿听主人差遣。”

    朱樱吓得后退,手中的蒲扇连连摇着,扇起她鬓边不听话的几缕发丝。

    客房里,朱樱往大木桶里倒水,热气氤氲,她用手在里面和弄了两下,一推他:“进去洗。”他站起来,开始脱衣服。上半身脱完,满身的伤痕。她看得皱眉,却见他自然而然地开始脱下半身。她来不及出房间,只是羞得用蒲扇遮脸,一扭头:“注意一点啊!男女有别!”

    “抱歉。”他从未被教过要避讳。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犬奴不配有名字。”他语气低落,“没人给我起名字。”

    “等等……你是,北边跑出来的?”朱樱明白了什么,快步走到他扔在地上的铁链旁边,捡起来。上面果然有一个字,“戎”。这是边关以北,戎族的印记,看来,这家伙真是戎族养的犬奴。听说,他们都是被当做狗一样地养大,只会听话和服从。

    “是。”他乖乖地应了一声。

    “戎族不会放过自己的犬奴。要么听话,要么杀死。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她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是。”

    “我真是谢谢你,不辞辛劳给我送个大麻烦来。”朱樱翻了个白眼。

    “抱歉。”

    “哼。你倒是很温驯啊。”朱樱坐在一边,翘起二郎腿,用蒲扇指了指他,“好好洗!头发!不许偷懒!都脏成什么样了。”

    “是。”

    “怎么跑出来的。”她追问。

    “不要送我回去。”

    “我还没那么灭绝人性。”

    他显然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是我家小公子斩断铁链,偷放我出来的。他说,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看我可怜。他病得太重,恐怕不久于人世,不愿意我为他陪葬,让我试着逃跑。”

    “哦,是那位病病歪歪的杨昭文。”

    他罕见地没有答是,却看了她一眼:“我家小公子,会好起来的。”

    “你家小公子放了你,就是不希望你还一口一个小公子,只会服从。”她气闷,心说本姑娘收留你,说一句还不行了?更何况这本就是事实吧?

    “他也是这样说。”

    “你总得有个名字。”

    “或者,岳松雪?”

    “嗯?这么好听。”她歪歪脑袋。

    “我家小公子说的。他说,这是我从小身上戴着的。”他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小小的坠子,她走过去,拿在手里。这是一个白玉平安锁,玉质细腻,触手生温。一面刻着一个岳字,一面刻着:“岁暮满山雪,松色郁青苍。”似乎出自白居易的某一首诗?她记不清了。

    “怪了,你怎么不叫岳岁暮?岳青苍?”她咯咯咯地笑了。

    “小公子说,该叫岳松雪。好听。”

    “你自己说呢?”

    “我也觉得。”

    她笑了笑,把平安锁重新给他戴好。他抬头看着她。面前这姑娘,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穿着朴素的灰色麻布衣服,身材娇小,暗粉红色发带绾青丝,鹅蛋圆脸,唇红齿白,眼睛炯炯有神,一对俏皮的红豆耳坠垂在雪白的脖颈旁。他和她凑得这么近,就有些呆住了,他很少见到女人,也很少和女人凑得这么近。她挑挑眉:“看我干嘛?”

    “好看。”

    “小嘴真甜。我也觉得。”她得意地笑了,“我叫朱樱。就是红色的野樱桃的意思。”

    “野樱桃,是什么样的?”

    她知道他恐怕是被当做狗养大,当然没见过这些。遂取下自己的一只耳坠:“就像这红豆,又圆又红,只是略大一些,一掐一汪水。”

    他点点头,在心里把她和这摇摇晃晃的小红珠子联系起来。

    “你先洗着,我去给你找身衣服穿。”她拿着扇子出门,“你你你,不许站起来!”

    他乖乖地坐在桶里,打量着四周。要留下吗?

    可是,否则要去哪呢。

    他刚要站起来,又坐下。她不叫自己站起来的。可是,又是淋雨又是泡水,好想解手啊。快憋不住了。

    终于,她拿着一身衣服来,递给他:“穿吧,我不看。”说着,她用扇子一挡脸,扭过头不看他。他迅速穿好衣服。他身量高壮,这衣服有些小,堪堪穿得上。他低声问她:“有茅厕吗。憋不住了。”

    “后院有茅房,就那。”她打开窗户给他指了指。他直接从窗户跳下去,跑进茅房。这是小二楼,她点了点头,心说看这意思是有武功的,八成是随侍主子的高级犬种。

    镜子前,她的梳子费力地梳着他毛毡一样的头发,他被扯得痛,又不敢喊,只得忍着。

    “我服了,野人。你不梳头发吗?”她气得手上用力,他终于用手摸了一下她的梳子:“疼。”

    “真的梳不通了。我给你剪了吧。”她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他看见锐器,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惊恐地看过来。她叹了口气,用手握住剪刀尖:“我伤害你干嘛!你自己看你长得多高多壮,我打得过你嘛!”

    他看着她,有些哀伤地说道:“真是后悔吃了你的饭,受你驱使。”

    “也不是。吃了我的饭,也未必要受我驱使啊。”她说着,暗暗握紧了剪刀,给他剪头发,也时刻准备杀了他,如果他有攻击性的话。

    “那不行。吃了饭,不听话,要挨罚。”

    “你跑出来了,谁还能罚你?”她笑着。

    “你。”

    “我?我怎么罚你。”

    “罚我不许吃饭。”

    朱樱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说得好。不过,我几时说过要收留你了。”

    他一惊,扭过头看她,却被她拍了一下,仍旧叫他看着镜子。

    “想留下来呢,也可以。首先,本姑娘有大熊,所以不缺看门狗。”她手中的剪子小心地剪去他梳不通的长发,“不过,店里缺杂役。担水劈柴生火做饭打扫房间。都做得来吗。包吃包住。”

    “杂役……”他忙不迭地点头,“意思是,你不当我是狗吗。”

    “对。”

    “你真像我家小公子。只有王爷在的时候,他才当我是狗。”

    “在我这里,无论在谁面前,你都不是狗。”

    他重重地点头,笑了笑。她一拍他,不许他乱动,仍旧给他打理头发。他齐腰的乱发被她剪成齐肩,她用梳子慢慢梳理他的头发,这才仔细去看他的相貌。这岳松雪,眉清目秀,有一双大眼睛,面部轮廓圆融,很是端庄俊俏。她满意地点点头:“你不是戎族的人吧。”

    “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像中原人士。”她端详着他。

    “中原人士,是什么样的。”

    “嗯,我这样的。”她一笑。

    他随着她笑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公子说过的,我不是狗,说我是狗的,都是坏人。她没有这么说,看来一定是好人了。

    他暂时被安排在曾经的杂役房间里,条件一般,他倒不在乎,只要吃得饱就行了。朱樱一看他吃饭就犯愁,虽说他很能干,但是有多能干就多能吃,风卷残云一般,她做饭要做五个人的分量。入夜,她看着空空的粮食袋子,终于还是穿上了夜行衣,大熊被拴在门口看门。夜幕之中,她身形飞快,要去联系掮客,寻找买主。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杀手。不过并没有依附于任何刺客组织,挣点零钱而已。

    她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背后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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