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华灯初上。

    岳宁瀚难得有空,和杨昭文在夜市上闲游,宣奇就跟在他们身后。临近中秋节,夜市上已经开始卖花灯了。岳宁瀚买了一个走马灯,递给杨昭文。这走马灯做工精致,正在转动着,上面人马竞逐,很有趣味。

    “过三天就中秋节了。”岳宁瀚殷切地看着他。

    杨昭文只顾着看花灯:“我加紧赶路,不知能不能回家过中秋。”

    “大老远来一趟,就不能……”

    “岳伯伯,我说了,我不是你亲生。你该全心待你的儿子。”

    “我留你,不是不喜欢他。如果只能留下你们两个中的一个在身边,当然是松雪。若不是为我的缘故,他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如果他不留在这里,敬王爷是不会放过他的。可是。我能不能,确确实实地,没有疑虑地和我儿子过一个中秋节。”岳宁瀚说着,委屈得有些泪意,“你陪着他过了二十二个,不肯陪我过一个。”

    杨昭文听得心软,只得说道:“好。我就留下过节。”

    岳宁瀚酸涩地笑了笑,伸手拨弄了一下他手里的花灯。

    杨昭文看着他的侧脸,浅笑起来:“伯伯,你们两个其实挺像的。他身材魁梧,可能是习武的缘故。”

    “我也觉得。所以,我真是舍不得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就不能……”

    “不能。咱们说了多次了。看来,我养父,他是认定了我的相貌更像赵将军。”

    “我没觉得。”

    “是,我也没觉得。可是,他的想法,对于我来说更重要。”

    岳宁瀚语气里带着酸酸的怒意:“你就不肯说一句向着我的话。”

    杨昭文被他逗笑了,岳宁瀚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岳以觉拉着岳松雪的手跑过来,笑着举起油纸里几个小兔子形状的糯米团子:“大伯,你看。”

    “庄里做了你不吃,非得吃外面卖的是吧。”岳宁瀚笑着瞥了他一眼。

    “就是不一样嘛。”岳以觉嘟囔着。

    岳宁瀚无奈地点点头:“行,不一样。这什么馅的?”

    岳以觉来了精神,煞有介事地说道:“都有,枣泥和桂花馅的最好吃。黑芝麻的也将就。玫瑰花馅太甜,不好吃。”

    “黏东西吃多了伤食,你还按样尝,晚上胃里反酸水睡不着觉,你爹要怪我看不好孩子。不许再吃了。”岳宁瀚说着,拿过他手里的油纸包,小心地包好。

    “好吧。”岳以觉撇撇嘴。

    岳松雪幸灾乐祸地笑着,低头看他,杨昭文看向岳松雪,岳以觉抬头,正好和他对视,就怯生生地往岳松雪身边躲,戳了戳他。岳松雪被他戳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杨昭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扭过头,不再看他。

    他突然不敢面对他了。他不得不承认,他从前待他好,或多或少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优越感。可是,如今,心里知道他本该和自己平起平坐,一种类似于愧疚的别扭感觉让他格外难受。尤其是,他待他好像从来也没变过,永远是那双等着他先开口说话的,澄澈的眼睛。

    岳松雪从前不敢在他不理自己的时候主动和他说话,此时被岳以觉推了一把,反而有了底气。

    “小公子,有什么话要说吗。”岳松雪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不要叫小公子。”杨昭文说着,故意落后了众人几步。

    “叫顺嘴了。”岳松雪习惯性地跟在他身后,“你不喜欢说,就不说。”

    “好好当你的岳少爷,享清福。不要图岳家的权势富贵。”杨昭文说道,“和朱姑娘,踏踏实实过日子。”

    岳松雪笑着应道:“我知道。我家掌柜也这么说。”

    “你家掌柜?”

    “就是朱姑娘。”

    “叫的好亲热啊。”杨昭文听笑了,手搭在他肩膀上,“你是一味没主意,只听老婆的话了?”

    “嗯。”

    “这样不好。万一她离你而去呢。”

    岳松雪笃定地迅速答道:“她不会的。”

    杨昭文想说没什么不会的,你还是太天真。可是,听见他笃定的语气,这盆冷水就泼不下去了。只得低声说道:“靠自己,好过靠别人。”

    “嗯。”

    杨昭文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就知道嗯嗯嗯。什么时候有自己的想法。”

    岳松雪看向他,浅浅一笑:“我的想法跟你们一样。”

    杨昭文突然不敢面对他信任的眼神,就移开了眼神,不和他对视:“从前,只有我说话的份,从来没听你说话。”

    “我笨的很。不会说话,不用听。”

    “不是的。”

    “我家掌柜也这么说。”

    杨昭文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终于说道:“对不起。”

    岳松雪愣了一下,慢慢收敛笑意,怔忡片刻,含混地摇摇头,继而扭头看向别处。

    他当然知道,他把他放在人和非人之间。可是,他没法怪他。

    杨昭文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走了几步,跟上众人。岳以觉偷眼看向他,杨昭文笑了笑:“介意把点心分给我一口吗。”

    “当然不。”岳以觉没想到他有这一问,忙应道。岳宁瀚把油纸包打开,递在他面前。杨昭文随便拿起一个,吃了一口。

    “什么馅的?”岳以觉好奇地问道。

    杨昭文愣了一下,没答话。岳以觉知趣地不再问,就向后跑,去追岳松雪。

    岳宁瀚也拿起了一个小兔子,尝了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杨昭文摇了摇头。

    “我好像吃到桂花馅了。”岳宁瀚笑着说道,“还真比庄里做的好吃。”

    “我就说吧!”岳以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牵着岳松雪的手。

    “松雪尝一个?”岳宁瀚说道。

    岳松雪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尝了,我每个都吃到了。”

    “你觉得哪个好吃?”岳宁瀚问他。

    “都好。”

    “最喜欢哪个?”岳宁瀚追问。

    “玫瑰花馅的。”

    岳以觉忙反驳他:“啊,那个最难吃了。”

    “那你就不吃。”岳松雪笑着说道。

    “我非要吃。”

    “难吃你还吃。”

    “你管我吃不吃。”

    “我可不管。”

    岳宁瀚听着他们斗嘴,无奈地笑了,杨昭文也笑了,默默地又吃了一只小兔子。

    好像是玫瑰花馅的。

    甜的腻人。

    燕掠阁。

    朱樱坐在亭子里,茫然地拍着大熊的狗头,看着月亮。

    洛城礼法严格,更何况是青峦庄。她不能没有理由地和岳松雪同住,尽管两个人清清白白,不会有出格的举动。岳宁瀚说,会礼数周全地替岳松雪向她提亲。

    朱樱倒是不很在意这些。他从此之后有了依靠,总归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肯定,他不是姓岳就是姓赵。可是,事到如今,会不会有人说她攀附。

    她想到这两个字,突然又犹豫起来。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富贵人家扯上什么关系,现在细细想来,才觉得有些别扭,就像自己喜欢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深宅大院的高墙,想想真是拘束。

    她心里一阵烦闷。

    若是,我突然离开,他也不会娶不到妻子吧。何必耽误了我,也耽误了他。我们认识才多久,怎么就相许一生了。

    “师妹。”燕归的声音。

    朱樱被吓了一跳,扭头去看他。燕归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说道:“没问题,没有错位之类。好生养着。”

    “嗯。”

    “师父说是中秋节那天,会赶回来。”

    “我以为她会去很久。”

    “是为了你的亲事。”

    朱樱伤感地一笑,垂下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或许……”

    燕归笑了:“那就不嫁。在家里,留个几十年几百年,想好了就把骨灰埋在一处,也算郎情妾意,夫妻和顺。”

    “什么啊。师兄怎么取笑人。”

    “燕掠阁嫁女儿,当然是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嫁妆都备下了。”燕归说着,不远不近地坐在她身边,顺手摸了摸狗子。这狗子认得他,并不害怕,还往他身上扑,要和他玩。

    “怎敢叫师父和师兄这样破费,我并没为燕掠阁做什么。”

    “师父没有孩子,当你是女儿一样。嫁妆从她的积蓄里出,你跟师父说去吧。”

    朱樱探寻地问道:“师兄和师父,不是?”

    “不是。”燕归说道,“师父和师娘,两个女子,都是冰清玉洁,怎么生得出孩子来。我是从燕家旁支过继来的,从小没有父母。这样说。师父师娘,就是我爹娘。”

    “原来如此。”

    “其实,当年还有一位师父,对我最好。”燕归说着,想起那一年,临近七月十五。那个一身白衣的偏执男子,倾尽一生,完成了对燕掠阁所有毒药和解药的汇编。之后,便义无反顾地在爱人怀中自杀。他觉得,这样刻骨铭心的死法,足够叫爱人记他一辈子。于是,他就能永永远远地活着,可以一生一世陪着他的爱人了。

    每每想起他,燕归都心如刀割。他多想要像师父这样的爱,又畏首畏尾地不敢追,最终还是屈从欲念,流于世俗。如今,左拥右抱,怀里的都是妥协。

    他又想起了那个身影。那个人,手持红缨枪,英姿飒爽,却只当他是兄弟。

    他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

    朱樱看他好像在回忆什么难过的事,便轻声说道:“师兄?”

    “嗯?”燕归回过神来。

    “天色晚了。”朱樱说道。

    “哦,是。快去睡吧。”燕归把狗子还给她,仍是一脸的心事重重。

    “师妹好兴致啊,和你师兄,秉烛夜谈?”玉娘提着灯走过来,不咸不淡地笑着说道。

    朱樱讨厌她这副做派,却也只得对她行礼:“二夫人,我们已经谈完了。告辞。”

    玉娘笑着坐在燕归身边,钻进他怀里,对朱樱说道:“师妹怎么急着走啊。”

    “还有要事。”朱樱说着,快步离去。

    “站住!”玉娘喊住她。

    朱樱没理她,仍是快步走着。玉娘要上去追她,却被燕归死死抓住动弹不得:“你给我老实一点!到底要干什么!”

    玉娘挣扎无果,气得骂他:“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要和这小贱人幽会么!”

    “什么幽会。我最后说一次,你不要吃她的醋。”

    “是么。你移情别恋,我连醋也不配吃了?我说怎么这么晚都不回去,原来是被这小狐狸精勾了去!”

    燕归见她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心里也有些厌恶她:“别让我用身份压你。买你进来,不是让你管我的。”

    “燕归!你……”

    “你也配直呼我的名字么。二夫人?哼。为人妾室罢了。真是抬举你。”燕归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起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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