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岳松雪终于从痛苦中略略解脱,恢复了意识的时候。

    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手被人握着,是岳宁瀚,他神情复杂地说道:“看来解药真的有效。怎么样?”

    “解药。哪里来的。”

    “是燕阁主,和,朱姑娘找到的。”

    岳松雪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岳宁瀚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给你下毒的,还在追查。是在你喝的茶水里动了手脚。前阵子,我一直在喝药调理,没喝过茶水。居然没能发现。”

    岳松雪看见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相思豆,鲜红惹眼,问道:“她呢?”

    “谁?”

    “她去闯了毒瘴林,对不对。她呢?她……”

    “她走失了,正在想尽办法去找她。你燕伯伯的手下,每天都在毒瘴林里找人。”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燕归拿着解药过来,要塞进他嘴里,他却扭了脸,紧闭牙关不肯吃。

    燕归皱了皱眉:“这是解药。不会害你。”

    “她死了。”他闭着眼睛。

    任凭谁再劝,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吃喝任何东西。

    她死了。

    朱樱记得,已经在这里留了三天了。

    那天,她觉得五内俱焚,呼吸困难,已经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却是全身湿漉漉的,原来在下雨,有些雨水淌进她嘴里,一股子土腥气。她扶着崖壁站起来,奇怪的是,呼吸好像没那么困难了。

    雨后的毒瘴林,短暂的视线会好一些,闻起来是潮湿清冽的林木气息。她打量着这个毒瘴林。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没见过任何一种动物。刚刚这样想,就被树上窜出来的一条蛇吓了一跳。她抓住这蛇。它是漂亮的红白条纹,嘶嘶吐着信子。她从未见过样的蛇,但是一看它嘴里的毒牙,就知道有毒。她把蛇杀死了剖开,取出蛇胆。这蛇一经剖开,就有一股子馥郁的草药香气弥漫开来,居然是蛇的味道。

    她明白了,这里的活物因为长久地在这里吃有药性的东西,又被瘴气熏着,以毒攻毒,反而适应了毒瘴林的瘴气,活了下来。

    反正也是死定了,不如试一试。

    她想尽了办法也没能生火。她不能说服自己吃生肉,便抛了这蛇。她随便折了一根树枝,在林子里胡乱划拉,胡乱地走。直到完全迷失了方向,再也看不见燕归做的标记。

    却见一棵低矮的野樱桃树,翠绿的小叶子之间,长满了水莹莹红通通的樱桃果。这不是野樱桃结果的时节,此时她已没什么顾忌,摘下来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仍是带着一股子药味。因为饥饿和口渴,她只得勉强自己多吃一点。但是,这东西吃下去实在令人反胃。

    就这样,她在树林里到处找一些野果子吃,晚上干脆倚着树安眠。林子里经常下雨,她无处避雨,每次都被淋湿。奇怪的是,已经深秋,她从不觉得冷,反而日渐觉得略有些燥热。

    几天了,她没吃过任何正常的吃食,甚至连排泄也很少。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沾的都是土和草叶,没法换洗,因为找不到水源。她疲惫地靠着一棵树坐下,却看见树上,燕归用小刀刻下的标记。

    能出去了。

    她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循着标记一路跑,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

    “师兄!”朱樱高兴地喊他。

    燕归也惊喜地笑了,为她摸脉,神色变了变,继而拉着她的手腕快步往外走。朱樱跟在他身后,出了毒瘴林。朱樱高兴地想要好好呼吸一番,却觉得有什么噎在嗓子里,反而难以呼吸。

    燕归终于解释道:“你前几次中毒,余毒未清,这次进毒瘴林,又吃了里面的东西,以毒攻毒,反而暂时没事。但是,你还要在毒瘴林里住一段时间,让身体里的药性完全中和。要是有另一朵六瓣香兰就好了,这药性温补中正,可以避毒。用它炼药,你就能随意出入毒瘴林。”

    朱樱坚定地说道:“这里既然有一朵,就会有另一朵。看来天无绝人之路。”

    “是。我有些可用的手下,也会帮你寻找。”

    “不必了,不要麻烦大家,让大家都回吧。我想,这都是缘分。寻常人在林子里待久了,接触多了毒瘴气,对身体也有损伤。既然我能在毒瘴林里用轻功,就让我自己找吧。会容易一些。”

    燕归拿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一点污泥:“好好的小姑娘,怎么成这样。”

    “他呢?他……”

    “他连着吃了几天的药,昨天恢复了意识。只以为你死了,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朱樱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这傻子……要我白死么!”

    “你要不要回去见见他?”

    “我还能坚持,走。”

    羽竹轩里。

    岳以觉拿着药丸,陪在他身边,怎么劝,他都不肯再吃药。一两天水米不进,只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死了。

    门被人踢开了。

    “王八蛋,你闹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药多难得!”

    脆生生的女孩声音。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看过去,门口那个人,灰头土脸,一脸的愠色,却正是她无疑。他挣扎着坐起来,却被她当面扇了一个耳光。这记耳光很重,这是她第一次真的对他生气,第一次这样打他。

    他握住她的手:“你。”

    “药呢?再不吃,打晕了塞进去!”她此时再无心顾及礼仪,面色不善地对岳以觉说道。岳以觉哪见过她这样,吓得把手中的白瓷瓶哆哆嗦嗦交给她:“一次,一次吃两粒。”

    她倒出两粒药,塞进他嘴里,拿过碗往他嘴里灌水,仍旧是责备他:“你真要我白死么?!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死了你就不活了?没出息!”

    他反而笑了:“你用命换的药,也不怕噎死我。”

    她语气缓和了些,轻轻摸着他的头:“可是。就算我真死了。你不吃药,我也活不过来。”

    “若是你为我而死,让我苟活。我也会内心不安一辈子。”

    她正要说什么,就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了。只得按着他好好躺下:“容我去洗漱更衣,再回来看你。”

    “嗯。”他嘴上应着,却不舍地拉了一下她的手。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走出屋门。

    一口血吐出来。

    燕归忙搀住她,朱樱艰难地说道:“快走,快带我回去。”

    这好像是她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此时的她,浸泡在一个冰冷彻骨的浅潭之中,泉水源源不断地从上游注入浅潭,再从浅潭之中汩汩流向下游。她已经在山中住了不知多久,放弃了记算日子。只知道天应该是越来越冷,从深秋到初冬,可是她却越觉得来越燥热。从师兄给的典籍上来说,应该是药性失衡的缘故,如果能再找到类似于六瓣香兰的这种可以平衡阴阳的药物就好了。

    上次她回到毒瘴林之后,就再也没走远过了。燕归把她可能会用到的一些东西都放在毒瘴林外一个约定好的地方,让她来取,也和她见面聊天。从衣服到工具到被褥和防水的油纸,甚至还用图纸教她怎么做一个简单的庇护所,可以遮风挡雨。最后一次见师兄,是回到毒瘴林的第三天,他说,岳松雪很快就能下床走路了,到时候会来看她。

    她还记得,那天又下了一场雨,可是这雨却淋得她燥热难耐。她拼命地练习轻功,企图泄去燥热,在林子里胡乱跑了一整天,最后力竭昏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就是在这个浅潭里,头搭在潭水旁边的石头上,冰凉清澈的潭水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平静。

    这是她不曾来过的地方。小小的浅潭,潭水清澈可以见底,最深处也淹不过她的头顶。潭里的水流可以自动驱散开一些毒瘴气,看来这潭水有避毒的效果。潭水周围,被茂密高大的树林遮蔽着,浓郁的灰白色的毒瘴气。走进林子里,视野只有五步以内。

    她第一天还尝试着从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但是没有任何头绪,还差点迷路。没办法,她必须在经过的每一棵树上做记号。她手中只有一把匕首和一身衣服,剩下的所有东西都被放在断崖下她自己建的庇护所里。她觉得自己似乎不用换洗衣服了,因为药性失衡的缘故,她只要从潭水里出来,身上就会自带着热气,衣服便被烘干了。

    几次尝试,她终于绝望了。这是一片几乎没有边际的树林,看不见太阳,没办法分辨东西南北。她只得自己定一个方向为北,以此辨别自己的大致方位。即便如此,她还是常常迷路。她干脆放弃了制作庇护所这种想法,反正已经寒暑不侵。她每天浸泡在潭水里,借着潭水的冷气和毒瘴林的湿热气修炼。

    她从水潭中出来,衣服瞬间已经干透。又到了吃饭的时候,真是折磨和痛苦。她叹了口气,拿着匕首,循着树上刻的标记,去找那棵刚刚发现的橘子树。她从前在靖城,连橘子也未曾见过。听说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格外珍贵难得,即便是青峦庄,也不能一年四季吃到。而在这毒瘴林里,一棵树上都是这明黄色的,清香扑鼻的果子。

    这好像是她这些天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破开橘子的外衣,扑鼻的清香气,绵软的雪白色橘络,把橘子瓣放进嘴里,汁水丰富,酸甜的滋味萦绕在唇舌之间。

    好像很久没听过自己的声音了。

    她叹了口气,确实好多天没有说过一个字了。因为没必要,没有人听。

    “这是哪里?”她喃喃地问道。

    回答她的,只有风吹林木沙沙的声音和叽叽喳喳的鸟鸣。

    “不会要我这样过一辈子吧。这样会太寂寞。还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她茫然地四下看去。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哪里都没什么区别,好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还是林子外面的世界,才是一场梦?她也不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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