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这几天,已经把那狐狸庙看了个遍。狐狸庙的神龛之下,有一圈红桌布,被她“借”走洗干净了,随时准备替下身上这件破烂不堪的衣服。她觉得自己还是要穿着什么,否则真就和这里的动物没区别了。

    “来看你了,狐狸。”她说着,把手中摘到的几个小海棠果放在供桌上,“这个太酸了,我不爱吃。不过这个季节少见果子,你还是尝尝吧。”

    她把蒲团摆成一排,躺在上面,闭着眼睛,碎碎念道:“真想不到,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幸好狗子死得早。那家伙才吃不了这样的苦呢,吃不饱会要了它的命,哼唧哼唧叫个不住。”

    “山上有狐狸吗?它们要吃什么呢?还是在修仙,不用吃东西。林子里水源这么少,要喝水的活物,我大概会见到的。”

    她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见一阵窸窣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咔吃咔吃”地嚼果子。她看过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只小马般大的火红狐狸,正蹲在供桌上吃海棠果,嚼了几口,便被酸得呕了起来,把海棠果吐在地上。

    “大狐狸!大狐狸!”她高兴地喊它,“大狐狸!”

    这大狐狸看了看她,向她跑过来,扑在她身上,尖尖的吻往她脖子上凑。她觉得它的牙已经碰到自己的脖子了,就用力击打它的头,它吃痛,扑棱扑棱地挣扎起来,被她按在身下,用手死死掐住它的脖子:“畜牲!吃了我的东西,还敢咬我!”

    这狐狸扑扑棱棱地扭动挣扎,还是比她力气大。它将她扑在身下,一人一狐扭打成一团。她拿出腰间的匕首,用力往它身上刺。这狐狸一拧身也没躲开,被划开一个大口子,惨叫一声。朱樱正要接着刺它,却见它主动躺在地上,哀哀叫唤,爪子连连向她作揖。她记得,大熊在做这种姿势的时候,就是讨好求饶。她问道:“不吃我了?”

    这狐狸谄媚地舔了舔她的手,正好舔在被大熊留下的伤痕上。她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收起匕首:“既然如此。希望你守信用。”

    这狐狸一翻身站起来,抖了抖毛,又蹲在她身边。它的体型是比她要高壮得多。她摸着它的头,久违的毛茸茸的触感。她喃喃喊它:“大熊?是你吗?”她想着,眼眶发酸。到底是留不住的。既然一定要分开,何苦相聚呢。

    “算了。”她含着泪拍了它一把,“你走吧!”

    却被它叼着衣服甩在后背上,她紧紧抓住它的毛。巨大的火红狐狸,穿梭在灰白的雾气之间,背上的小小女子,乌黑长发随之飘扬。

    和活物接触,她便觉得格外燥热。正好被它背到潭水旁边,它带着她跳进水里。她抱着这红狐狸,它乖乖地任由她抱着,被水打湿的毛发有一股狐狸的腥臊气,出的血自然止住了。它身边的水,似乎没有那么冰凉彻骨。

    大雪封山。

    一个男子,手中拿着鲜红的斗篷,顶着风雪,慢慢往山谷里去。雪可以淹到他的膝盖。

    “掌柜……这件斗篷,你必须穿上。”

    雪为他的乌发添了银丝。

    毒瘴林。

    哼。

    岳宁瀚就在他身后看着他,止不住眼泪。

    他知道谁也劝不住他了。

    原来日渐沉默和平静,不是让他忘却,只是让他更加坚决。

    只能,祝你平安回来。或者是……

    岳松雪闭气进了毒瘴林,循着燕归所说的做的记号找进去。听燕归说,他又进去过好多次,可是她的庇护所里,好像再也没有过动静。岳松雪将手中的红斗篷拿得更紧了一些,在雾气里努力四下看。他看见自己周身有一阵光晕,好像可以避开毒瘴。

    他找到了悬崖下的小小庇护所。树枝和绳索搭成,上面铺着一块布和油纸。他钻进去,容身很困难。她这么娇小,大概勉强可以容身。他看见,这小小的庇护所里,地上是被褥,一掀开,里面是一方手帕,上面绣着红色的小樱桃。他要拿起来,这手帕却已经被湿热的气候朽烂得一碰就碎了。他呆坐了一阵,从庇护所里出来,茫然地不知道去哪里。却见树上另一种标记。

    一定是她的标记了。

    他高兴地循着标记走,他看见,一株低低矮矮的樱桃树,厚厚的白雪里藏着红色。他拂去白雪,里面居然是干枯的小红樱桃。他鬼使神差地摘下来一粒,塞进嘴里。又酸又涩,浓重的药味。

    他皱了皱眉,吐出樱桃核,这樱桃核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小坑。他接着往前走。

    走了大半天,雪埋到他的腰间。他把红斗篷用包袱皮紧紧地绑在身上,生怕掉在雪里。她做的标记全都不见了,他只能乱走一气。

    不知过了多久,雪埋到他的胸口,举步维艰。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冻僵了,残存的气息不足以自己在这样的大雪里行走,便干脆放弃了闭气,大口大口地呼吸。他打开红斗篷,在脸上贴了贴,傻笑着,仔仔细细地看自己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龙凤呈祥。那红盖头绣出来的龙凤,小小的一团,太过小气。这条金龙,流光溢彩,每一个鳞片都很清楚。这只凤鸟,羽毛根根分明,绚丽繁复。

    他慢慢闭上眼睛。

    突然,面前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硬生生扯走他手中的红斗篷。

    “还我——”他睁开眼睛,怒吼道。

    这巨大的动物在雪地里奔跑,破开一条雪路。他就在它身后,沿着它开出来的路追着它跑。这火红色的家伙叼着红斗篷,白雪之中一片鲜红。

    他拼尽全身力气,跑得汗流浃背。不知跑了多久,只见面前一片清亮的潭水。一个女子就闭着眼睛躺在里面,大概没有穿上衣,雪白的香肩。乌黑长发随着水波荡漾,耳畔是鲜红的小珠子。

    “又跑去哪里了。”她笑着睁开眼睛,看向那狐狸。它把斗篷放在她手边,邀功一般地用头蹭她的手。

    四目相对。

    他扑进潭水里,紧紧地抱住她。

    “好久没梦到你了。”她似乎并不惊讶,仍是笑着,“你一定是在想我,所以今天梦到你。”

    “不是梦。”

    “每次你都这样说。”她含情脉脉地和他对视,用手指抚了抚他柔软湿润的唇瓣,闭着眼睛吻上去。

    他被她按在潭边,深深的一吻。

    唇分。

    她笑得一脸得意:“今天,终于亲到你了。下次,可能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是啊。”他笑着,又凑上去吻了她一下。

    “今天晚一点醒过来吧。”她叹息着,紧紧抱住他。

    “真的不是梦。”

    “瞎说。”她嗔怪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进来的话,早就死了。”

    “我好像因为六瓣香兰的缘故,可以避毒。在林子里,我追了这狐狸跑了一路,现在又和你说话,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他说着,牵起她的手,咬了一口,“听说,梦里不会觉得痛。”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他,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愣在原地。

    “是我。”他抬起自己的手腕,给她看自己手腕上的相思豆。

    她凝视他良久,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把她揽进怀里,她抽噎着,渐渐失声痛哭起来。

    他也有些哽咽:“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可以避毒,居然现在才来找你。”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摇头。

    雪停了。

    她终于止住了哭,仍旧在他怀里,不肯离去。他又怎么肯放开她,可是隔着衣物这温热柔软触感让他有些脸红。他轻声说道:“你怎么。没穿衣服啊?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

    “什么啊,不许你梦!”她脸红,往他怀里躲。他的手就揽在她腰间,此时轻轻往上游移,摸到她的后背。

    “穿我的衣服吧。穿上点。”他说着就要在水里脱衣服,却被她按住:“算了。被你看了,也摸了。无所谓了。”

    “我不是说这个。”他笑着,干脆大大方方地看她,“你不冷吗。”

    “你看我像是冷的样子吗。”

    “果然。燕阁主早说你八成会阴阳失衡,燥热是因为你吃到的东西里阳性的居多,吃完了全身发热。难怪待在这么冷的潭水里。”

    “怎么懂得这么多。”

    “如果有另一朵六瓣香兰就好了,必须要新摘下来的,辅以赤练银蛇,炼药服食。”

    “这药天上有地上无,谈何容易。”她叹了口气,“我找了这许久,也没再见过。”

    “我陪你一起找。”他说着,视线没有离开她。

    她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娇嗔:“不许你看!”

    他有些委屈:“你许这狐狸看,都不许我看。这是什么道理。”

    “呸,狐狸的醋你也吃,怎么不酸死你。而且我只是在水里的时候不穿衣服。”她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你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不冷么。”

    “还好。抱着你并不觉得冷。”

    她拉着他从潭水里出来,他拿过斗篷披在她身上。她抱着他,内力一催,他的衣服就完全干透了。他惊讶地看着她,她抬头和他对视,半晌,有些哀愁地叹了口气:“你赶快走吧。岳庄主会很担心你。”

    “不喜欢我陪你吗。”

    “你在外面,好好等我一阵子,一年为期。如果我出得去,就嫁给你。如果我出不去,或者死在这里,你就另娶。”

    “你怎么说这种话。你出不去,我进得来啊。”

    “今天你误打误撞没有迷路已经是万幸。看你这架势,就是进来送死的。对吧。”

    他沉默下来,她叹了口气:“你明天天亮,就顺着原路快出去吧。”

    “让我陪着你。我可以避毒。”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在这里怎么办!那我不也就白白吃苦了吗!”

    “看着你死,我不能心安理得。”

    “有你这份心,我也值了。”

    他心里作痛,把她揽在怀里:“你,这么多天,怎么过来的。两个月啊。”

    “原来已经两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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