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瀚的书房里。

    岳松雪正拿着笔小心翼翼地临帖,岳宁瀚背着手在一边看。此时已经是暮春初夏,窗户开着,浅黄色的阳光透进来,映在木制书架上,没有一丝风。岳松雪大气也不敢喘。他发现了,书法好像和人心相通似的,若是心浮气躁,气息不稳,写出来的字也会一片狼藉,散乱难看。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松了口气。

    岳宁瀚笑着点点头:“好啊,有进步。只是太拘谨了。慢慢临,慢慢练,不要心急。”

    “嗯。”

    “休息一会吧。”岳宁瀚说着,坐在一边,倒了茶先递给他,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茶。岳松雪也不推脱,拿起来就喝,说道:“我想,我大概是做不了什么名家。”

    “没关系,我没要你练成书法名家,写成什么样,你自己喜欢就好。”岳宁瀚抿着茶水,舒了口气,“我想着,你既然喜欢画画,不妨也练练书法。对训练控笔很有好处。这种东西,只求心里高兴。如果你觉得太辛苦,心里不高兴,反而没趣了。”

    “不会,我觉得挺好玩的。但是比起来,我觉得画画更好玩。”岳松雪笑着放下茶杯,又拿起自己画的画。画上,郁郁葱葱的竹林,里面有一缕红色,寥寥几笔,勾出一条探头探脑乱窜的小狐狸。这画的线条很简单,颜色却调得很漂亮,明明暗暗,深深浅浅,澄澈又神秘。

    岳宁瀚再次细细端详这幅画,夸赞他:“我觉得你画的挺好。虽然描线勾形的技巧很生涩,却很有趣味神韵,说不像,倒也很像。了不得,八成有些天分的。”

    岳松雪被夸得高兴:“真的么。我要拿回去给她看看。”

    “好,她也会很喜欢的。”岳宁瀚说着,接过他的画,小心翼翼地卷成卷,拿了一根绸带绑好。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人,他在他面前,在书房里,好像只有站着被训话的份。他从前,不知画了多少幅技巧上乘的画,兴冲冲地拿来给他看,也不曾得一句赞扬,哪怕是一个笑容。

    岳宁瀚微微叹了口气,岳松雪看出他眼神中淡淡的惆怅和失落,探寻地问道:“伯伯在想什么。”

    “在想我爹。”岳宁瀚反而笑了,“他也称得上妙善丹青,只不过,说起来技巧,其实远不及我。”说着,岳宁瀚从身边的画缸里挑挑选选,拿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里面是两幅画,一幅被精心裱在卷轴上,另一幅就只是单薄的一张纸,被随手夹在卷轴之中。

    岳松雪用镇纸压平了那张纸,和卷轴上的画细细比对。未经装裱的那幅画,画的是一条追逐蝴蝶的小狐狸。这小狐狸的用笔堪称考究,线条流畅繁复,颜色也很鲜艳,火红的狐狸,蓝色的小蝴蝶,很是活泼动人,似乎每一处细节都下了功夫。再观卷轴上的画,是一团晕染的黑色,只有墨色的深浅浓淡变化,几笔线条也很随意,大概是信手涂鸦。岳松雪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画的是一只蜷缩成一团打着盹的小狐狸,毛茸茸懒洋洋的格外可爱,好像真的在微微喘息似的。他看着看着,忍不住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岳宁瀚看他的反应,明知故问:“所以,你是更喜欢卷轴上的这只小狐狸了。”

    岳松雪应道:“嗯。很真切。画得不太像,反而更像。”

    “说得好。”岳宁瀚笑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这就是我爹画的。后来,他去世了,他养的狐狸也没了。整理他的遗物,偶然从废纸堆里找出这幅画,觉得很有趣味,就给裱了起来,留一个念想。我那时年轻气盛,其实不太服气,想画得更好,把他比下去。就画了追蝴蝶的小狐狸。现在想来,挺好笑的。”

    岳松雪看着他的笑意,问道:“伯伯,很想他吗。”

    岳宁瀚被问得心里一酸,仍是笑着:“有时候会想。”

    岳松雪有些哀愁地问他:“那我以后年纪大了,也这样想你,该怎么办。”

    岳宁瀚被他问得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好啊,尽管来想我。我这就躺下。”

    岳松雪被他逗笑了:“对不起,我好没礼貌,我说话好难听。”

    “没什么,人固有一死。不过,死了之后有人想,真是一件美事。”

    岳松雪沉默下来,岳宁瀚想了想,接着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比你早死。我死了之后,不要什么守孝之类。人死都死了还弄这些虚招子,无聊至极,就算是把我挫骨扬灰也没事,我又不知道。总之,我不在意这些。无论你什么样,只要你不做坏事,我在天有灵都保佑你。要是怕别人议论,你就装装样子,糊弄过去。”

    岳松雪听他这番话,好像合理,但是也莫名的奇怪。他看了他良久,只说道:“我大概知道,我说话难听是像谁了。”

    岳宁瀚大笑着用力拍他的肩膀,他想了想,也跟着笑起来。岳宁瀚看着他的笑意,忍不住揽着他的肩膀,让他离自己更近一些。他终于确定了,他心里当他不只是伯伯,只不过嘴上喊不出来而已。他确信自己是一个很受喜欢的父亲,至少,也是一个可以亲近的长辈。

    这一点,我总比你强吧。岳老太爷。

    晚上,岳松雪拿着画等在桌边。他做了点心等她回来吃。他能感觉到,她这几天似乎很忙,都是他在等着她回来。不过,只要她高兴,他也觉得高兴。

    门打开,朱樱进屋来,扑面而来一股香气,问他:“这味道好熟悉,是糖盒盒吗?”

    他笑着看向她:“你尝尝,我做的。”

    朱樱惊喜地用手拿起洒着白芝麻的饼子,咬了一大口。这饼烤得金黄酥脆,里面是红糖玫瑰核桃花生的内馅,用羊油烤制,吃起来满口的酥香。这是靖城的一道特色美食,自从她来这里,就连见也不曾见过了。

    她接过他倒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感慨道:“从前在靖城,还总说糖盒盒吃起来腻人。现在吃一口,美死人了。”

    “是吗。”他不免高兴,“这么喜欢。”

    她连连点头:“太喜欢了,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

    他就傻笑着,看着她吃,心说我怎么会做这个,从前只会吃而已。这些配料,也是他按着记忆中的味道一点点试的,正不正宗他也不很清楚。

    她吃东西的空隙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神:“你怎么不吃啊,看我干嘛。”

    他叹了口气:“我吃过了。做失败了好几次。”

    她大笑起来:“失败到能吃饱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笑我。不理你了。”

    “没有,只是笑你可爱。”她说着,掐了掐他的脸,“你知不知道,你比糖盒盒还甜。”

    他被夸得心花怒放,凑到她身边,指了指自己的脸:“那你怎么不来尝尝我。”

    她配合地亲了他一口:“你太甜啦,亲了你,糖盒盒就没味道啦。”

    “那你来……”

    “今晚不行。”

    “可是说好了是今晚。”

    “临时有事。”她说着,简单洗了洗脸,又洗洗手,“和别人有约。”

    “什么约?”

    “就,小姐妹一起说话啊。”她说着,坐在梳妆台前,取下银簪,把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花样,挑出了一朵缀着流苏的粉白色绢花戴在头上。她打开衣柜,拿出那套暗桃粉色的衣裙,秋香黄色的外袍。这衣裳的布料单薄柔软,很是贴身,勾出她的身材来。她最后用胭脂点在嘴唇上,随手拿起轻纱团扇,回身轻轻扑了一下他的胸膛,故作柔媚地斜眼看向他:“我好看吗。”

    他闻见她身上的胭脂香气:“去之前,是要先和我……”

    她笑着摇摇头,将团扇丢给他:“等我回来。”

    他刚要说什么,她就已经快步出门去。他拿着她的团扇,转着看上面绣着的两只蝴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东街的小巷子里,灯笼映出昏暗的光晕。

    一个姑娘晃晃悠悠地走着,似有醉态。这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外衫穿得不规整,露出半边肩膀来,头上的流苏轻轻摇摆。她傻笑着,低声吟唱着什么歌,软软糯糯,似有若无。

    突然,她撞到了一个人,不好意思地盈盈欠身:“对不住……对不住……”

    她的下巴被对方的折扇缓缓抬起来,对视。对面的男子,称得上面如冠玉。他面容清秀,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面前的美人,淡淡脂粉香气和暖暖的酒香气,似乎微醺。他搀着她,顺势将她按在一边的墙上:“小美人,撞了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大爷……”这姑娘皱起眉头,轻轻推了他两把,手上似乎没力气,推得他心痒痒,“小女子知错……求您网开一面。”

    这男子笑着,突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扑扑棱棱地挣扎,怯生生地大喊着:“救命——来人救我——唔——”却被他的手捂住嘴,一阵异香。朱樱当然明白这是迷药,正要反抗,却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音传来,这男子的后衣领被岳松雪揪着,用力向后一甩,这男子被结结实实摔在墙上,将土墙压塌。岳松雪正要上去补几下,却被朱樱拉住:“先别杀他,细细审问。这人是采花贼。”

    岳松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她正要申辩,却见一个什么东西被扔在面前,啪地腾起一阵烟雾。听见一阵刀剑的声音和岳如明的大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烟雾散去,朱樱这才看见,刚刚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岳辞持着剑从破损的墙走过来:“小红,真是枉费你一番心思,这采花贼有同伙,把他救走了。”

    朱樱叹了口气:“这家伙惯用迷药,同伙也是轻功了得。不知道以后……”

    “总会抓得到他。”岳如明拿着剑走过来,看见岳松雪,紧张地咧了咧嘴,“你别误会,我们都会保护她的,不会真的叫她……”

    “我知道。”岳松雪面沉似水,抓起朱樱的手腕,拉着她往回走。他走得很快,她只得跟在他后面快跑:“别气了别气了,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气得不想说话,只一路拉着她回房间。门被他随手关上,他将她推在床上,死死地按住,几下脱去外衫,只留下衣裙。他粗重地喘息着,肆意在她身上予取予夺。她从来没被他这样粗暴对待过,心里也知道他在生气,不由得皱皱眉,向床里面缩了一下。她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遂难以置信地停下所有动作,只看着她:“为什么躲我?”

    “不是,我没有……只是……”

    “不躲别人,只躲我。是吗。”他含着泪,凝视她良久,将她的衣服扔在她身上,转身就要出门。她从床上跳起来,紧跑几步,从后面抱住他:“没有,我没躲你。只是,你这样不高兴,就算是真的做什么,你也只会更生气的。”

    “你还要找借口。你问我那么多遍,我会不会变心。我从来没问过你。”他哽咽着,“他们哪里比我好。比我听话么?比我好看?比我千依百顺?还是什么?你告诉我?”

    “干嘛说这些话来气你自己。”她抱着他更紧,“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明知道你不是气这个。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你总是说我穿这身好看,要我穿。我不该从来不穿给你看,还穿出去给别人看。”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还要这样。”他推开她,“气死我算了。我不跟你说。你去找你的小姐妹喝酒,找野男人说去吧。”

    “什么呀,不告诉你是怕你生气。”她自知理亏,又从后面抱住他,轻轻拍拍他,“对了。咱们两个自从认识以来,从来没一起喝过酒。今晚要不要坐下来一起。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他感觉到她轻轻地将头靠在自己后背上,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答应和你喝酒,不是要原谅你。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着将他拉在桌边,按着他坐下,“你等着。”

    他还是站起来:“我陪你同去。谁知道你向哪个野男人讨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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