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琅炎到寝室时,楚芫正坐在桌子前,单手支着下巴,看着桌上的三个大白梨。

    他进门发出了一些响动。

    楚芫眼睛一亮,快速起身跑到门口,扬起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好久不见!”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张笑起来灿若琼花的脸。

    但江琅炎能。

    他掠过楚芫,径直的走进去,弯腰放行李,就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楚芫疑惑偏头,哒哒的跟上去,凑到他跟前:“你没听到我讲话吗?”

    这下对方终于听到了,他站起身,转过来,与楚芫对视。

    那张俊脸面无表情。

    楚芫噤声,他突然知道那些人说江琅炎不好接近是什么体验了。

    他的神情肉眼可见的低落。

    此时此景,江琅炎都能想到他毛茸茸的兽耳,耷拉下来的样子。

    他觉得他现在该认清现实,自讨没趣的离开了。

    可是没过多久,他听见楚芫又脆生生的问:“你吃不吃梨,我给你带了一颗梨。”

    江琅炎眉毛一挑,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楚芫还是幼崽形态时,它曾数次拿小小的肉乎乎的爪子打掉他的课本。

    肢体动作和神态想表达的意思格外清晰:要他陪他玩。

    他说自己要学习,要它乖一点。

    楚芫听不懂,爬上书桌,肥肥软软的身子往下一躺,霸占他学习的地方赖着不走。

    很赖皮,但是也很可爱。

    现在想想,那不是听不懂,是装听不懂。

    小骗子。

    江琅炎打量着他。

    这双润润的眸子跟从前一模一样,天真,又胆大妄为,像是笃定他不会跟他发火。

    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型的眼睛比兽型情绪更饱满,更天真,也更胆大妄为。

    真的好会骗人,为了防止自己再被骗,他说:“不吃。”

    好吧。

    楚芫耸肩,他确定他生气了,也不知道是生谁的,反正不是生他的。

    他就是个小生气包。

    楚芫也不想理他。

    两个人跟陌生人一样,各自洗漱,各自上各自的床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明媚,空气凉爽,是个好天气。

    校园路上,大多数来往的学生应该都是去上自己的开学第一堂课。

    他和江琅炎来到了机甲模拟室。

    原以为他俩已经够准时了,没想到一进去居然有那么多人,而且叽叽喳喳的特别精神,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间模拟室特别高特别宽,像一间大厂房,大得连说话都有回音。

    正前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多个机甲模拟器。

    其实这些模拟器模拟的就是驾驶舱,没有机甲的外壳。

    他俩在人群边缘站了会儿。

    杜西找了过来,“你在这儿啊,怎么样,寒假好玩吗?”

    楚芫看了眼杜西和她身后的队友,杜西很矮,她的队友却很高,比杜西高整整两个头。

    有趣的是,小小个的杜西走哪儿,高个子的队友跟挂件一样,就跟到哪儿,乖得不行。

    好像一个小女孩带了一个巨大号玩偶。

    “好玩,我很满意。”楚芫和杜西聊了起来,“对了,大家为什么那么高兴啊?是因为开学吗?”

    “因为今天要进机甲模拟器啊!”杜西兴奋道。

    楚芫还是不懂,“所以呢?”

    “所以兴奋啊,不是每个家庭都买得起机甲的,甚至不是每个家庭都买得起机甲模拟器。”

    机甲是高消费高损耗但是又低使用率的一种东西。

    尤其是战斗型的机甲,除了狂霸酷炫拽,除了是少男少女毕生的梦想之外,没有任何优点(仅限现在是和平年代)。

    而且战斗型机甲归联邦管控,民间不能拥有伤害力高过某一阈值的。

    除了打过申请的军校,或者有军系专业的大学。

    由此可以想象,一所学校里拥有战斗系机甲,即使是模拟器,都是如何的令人期待。

    “你今天是怎么了楚芫?”杜西疑惑。

    “噢。”楚芫了然。

    前方双手插兜的江琅炎突然转了过来,掀了掀眼皮,看向楚芫。

    如果他的头顶能飞弹幕,那此刻清晰划过的应该是:

    他当然不懂你们为什么快乐,他家可是全联邦最大的机甲制造商,民用军用,一概包揽。

    家里的机甲恐怕多到能给他玩“我是班长,稍息立正”的游戏。

    就这,还只是他家偌大产业中的一个小分支。

    小骗子。

    楚芫皱了皱眉,江琅炎盯他,他就盯回去。

    盯盯盯。

    看谁能盯过谁。

    这时突然窜出一个男生,看他那谄媚态度,似乎是想跟江琅炎交个朋友。

    但被他冷淡的扫了一眼。

    虽然江琅炎这人的脾气在上学期就有目共睹,但总有人不信邪。

    毕竟那可是顾温席都认怂的人物,巴结一点总没坏处。

    但他实在太难接近了。

    来巴结的那人来时好好的,走时全身僵硬的走回去。

    江琅炎回身时,又盯了楚芫一眼,才慢悠悠的转回去。

    杜西被吓得腿都要软了,但楚芫却毫无反应。

    她双眉夸张的同时向上挑,做了个嘴型,“他怎么了?”

    怎么今天格外难惹?

    “谁知道。”楚芫小声嘟囔:“又不是我惹的。”

    他还冤呢,一来学校就看到对方摆着张臭脸。

    虽然他是小声讲话,但离得那么近肯定听得到。

    他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杜西看见江琅炎耳根动了动,但没有理他们。

    她直觉这件事和楚芫有关,如果是别人,江琅炎估计当场就解决了,还能任由别人蹦跶?

    不过她也不了解他,可能是她想多了。

    他们又站了会儿。

    八点一刻,一道有节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眼睛尖的学生已经看到是林老师和系主任一起过来了。

    林老师优雅漂亮,系主任沉稳干练,双双向他们走过来。

    人群一下沸腾。

    杜西瞬间想哭:“就是林老师说同性队友会住一个寝室,她在上学期开学第一课就说了!我怎么就没在意呢!”

    楚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巨型玩偶。

    哦豁,玩偶委屈了。丧眉耷眼的像只大狗狗。

    杜西立马改口:“我只知道会住双人寝,不知道双人寝室那么爽,我只是太馋好寝室,其它的都不馋。不过现在我觉得,单人寝也挺好的。”

    嗯嗯,高个子猛猛点头。

    其他人也趁势给自己的队友普及,“这是我们战备系教文科基础知识的林老师。”

    另外一个人大家就很清楚了,系主任嘛。

    他今天少见的没穿西装,而是穿了一套运动短t短裤。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牛逼,一来来俩老师。”

    是啊,一堂课两个老师教学。

    再次说明他们这专业和别人的不一样的地方。

    系主任轻松一跃,站在最前面的台子上,“所有同学,听我口令,战斗系的站我前面,战备系的站林老师前面,第一节课我们分开上。”

    他们上学期已经寡了一学期,就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心仪的队友,现在好不容易能黏在一起上课,又要分开。

    大家下意识的哀怨连天,“为什么呀!”

    “又要分开。”

    听语气都十分舍不得。

    系主任咧嘴一笑,像是在嘲笑年轻人的猴急性子,“急什么?第二节课我们就一起上。希望到时候。”

    他慢悠悠的扫视众人,“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要好。”

    分好队。

    楚芫跟着林老师走进厂房一边的小教室。

    这里面有很多并排的桌子,每个桌子桌面上都嵌了一个大屏幕。

    林老师进来的时候,大屏幕开始发亮,呈现一片浩瀚星海。

    林老师站在最前面,单手撑着讲桌:“同学们,假如你和你的队友驾驶一台双人机甲,飞跃在一片陌生星河里。”

    “就像你们面前看到的这块屏幕一样。”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低头。

    楚芫也低头看向那块大屏幕,视频里,时不时有陨星,导弹,炮火,还有异星怪物向他们袭击过来。

    他葱翠细白的指尖摩挲着显示屏,思考着——

    这又是一个模拟器,但这个模拟器比机甲模拟器还小,这个只模拟了机甲的眼睛。

    林老师富有激情的道:“在这场模拟任务里,我们战备系的同学,需要通过极速变化的星光,温度,射线,磁场,以及其它各种因素,来判断远处飞向我们的物体是什么。”

    “有可能是陨星,导弹,异星怪物等等。”

    “接着,我们再通过物体的体积,质量,移速,阻力,以及其它更多因素,判断物体几秒后会砸向我们。”

    “大家看我演示一遍。”

    林老师演示了十来分钟,把大半部分同学讲懂后,她扬扬她美丽的美甲:“行,那你们先自己实练一把吧。”

    大家明白了,等致命玩意儿砸到眼前才躲肯定是来不及的。

    这堂课最重要的就是预判,预判远方物体对自己有没有危险,以及规划如何躲避。

    他们练习的期间,林老师就踩着她的高跟鞋四处看,看到有问题的同学她会出言指导几句。

    直到班上有几个一直教不懂的同学,她说,“你们要么下课来问我,要么问你们班的楚芫同学,我刚走了一圈,发现他的准确率最高。”

    大家起哄起来,“噢~”

    楚芫笑了笑,接受了大家的羡慕与调侃。

    他确实觉得这样的难度对他来说不算难。

    林老师看了眼时间,眼看快要下课了。

    她蹬蹬的走到最前面,双手支撑在讲桌上,“好了同学们,快要下课了,来总结一下,这节课我们的内容是考验同学们复杂的计算能力,和对知识面全面掌握的能力,做到把理论知识实操化。”

    林老师笑了笑:“这一套下来,你们感觉有难度吗?”

    “何止有难度,难死了好吗?”

    “如果是实际情况,我已经死千八百遍了。”

    “别紧张,实际情况也不会一会儿陨星,一会儿异星怪物的。”

    这时下课铃响起。

    林伸手勾起自己的包包,在走之前,她突然想起:“对了,下节课你们就会进模拟器。”

    “记得把自己的预判内容汇报给队友。”

    “你们之前有个学长,预判完了他不给队友说,偷偷记在本子上,下课才交给老师。”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又无语,又啼笑皆非。

    底下哄笑一片。

    “笑死我了,预判完了不告诉队友,等着等死吗?”

    “或许他把队友当竞争者了?”

    “什么奇葩啊。”

    林老师道:“好笑吧?好笑就记着这个教训,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底下有人问:“老师,万一队友不听我们的判断怎么办?”

    “就是,他们可是自诩战斗系的,觉得自己厉害的很。”

    林老师唇角一勾,笑得意味深长。

    总算有同学问到点子上了。

    但她不会给他们提前解密。

    不然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只是说道:“所以就要让队友信任你们,至于怎么信任,这是本厚厚的书,需要你们两个一起读。”

    “好深奥。”

    战备系的学生从里面走出来时,还在议论林老师最后说的那句话。

    “真的比找老婆还麻烦。”

    “那可不。”

    战斗系的学生也刚从另外一间教室出来,叽叽喳喳的,看上去他们上的课也挺有意思。

    大家找到了各自的队友,原地站定,听从系主任念叨最后的安全提示。

    不过明显大家的心思都不在系主任身上,而是一个个飞进了模拟器里。

    想也是,毕竟努力了一学期,还是和心仪的队友合作完成的第一个任务。

    会兴奋很正常。

    这里面,就显得十分淡定的江琅炎格格不入。

    杜西跟熟人聊了一圈,最后来到楚芫身边:“你们真的是一点都不紧张啊?”

    说完她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也是,你俩肯定是第一名。”

    别说江琅炎上不封顶的实力,就是楚芫也是全联邦唯一一位身为能力者的战备系学生。

    他俩的组合肯定是强强联手,绝对高分。

    “那可不。”从队伍前面突然凑过来一个寸头男生,交际花杜西在脑海里搜索了番这男的,不认识,估计是战斗系的才这么脸生。

    寸头男说:“你知道刚刚江琅炎多牛逼不,满分通关!”

    能达到这个水平,意味着江琅炎一个脑子能顶别人两个脑子,还完全吊打两个脑子。

    “我看啊,根本要不到你们战备系的人。”

    “嘿。”杜西瞬间发火:“你会不会说话?你多牛逼啊,你完全不需要我们那你去读一个人就能读的战斗系啊?!”

    寸头男悻悻道,“我说的是江琅炎又不是我。”

    他收回眼神,刚好看见站在杜西一旁的楚芫。

    男生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出挑长相。

    更为难得的是,他的长相没有攻击性,是那种乖乖软软的漂亮。

    就算他刚刚的话对他很不友好,他也没有生气。

    脾气很好的样子。

    这不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老婆?

    寸头男又想起他们私下说的,江琅炎明明看着像个寡王,却为何还是要选队友。

    而且这队友,还是他从虎口救下的。

    恐怕找的不是队友,而是老婆吧。

    啧。

    寸头男怕被杜西撅,连忙转了回去。

    系主任念完安全提示后,楚芫在端脑上收到了自己要去的模拟器编号。

    江琅炎肯定也收到了,他先动身。

    楚芫跟在他身后。

    很快,他们在诸多模拟器里,找到自己要模拟训练的那台。

    这模拟器的型号已经很老了,几乎是第一批双人机甲模型,堪称古董。

    没办法,学校里的东西都这样,都是最老最淘汰的那批。

    副驾驶的位置在里面,楚芫先爬进去。

    老一批的双人机甲,不管是实体机还是模型,驾驶位都非常逼仄。

    新型号的机甲就不会,新型号的都特别敞亮。

    江琅炎进来时。

    楚芫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为什么长那么大只?

    江琅炎坐下来,发现他确实有点占位置,他的膝盖还抵上楚芫的。

    他装作不在意的咳了声:“开始吧。”

    “好”楚芫点头,注意力放在面前,他才看到这模拟器居然有两个屏幕,太古老了。

    现在新机甲都是共看一个屏幕,贼大贼清晰。

    里面开始模拟他们在一片星海里的样子,左上角有无数相关数据,楚芫将这些数据套进各种复杂的公式里,最后得出一个结果。

    “35度,两吨重陨星,十秒后,十,九,八……”

    江琅炎的手噼里啪啦按下各种按键,手速快的几乎成了残影。

    “92度,异星怪物,战斗力未知,到达时间十到十五秒,现在能确定了,85度,五,四,三,……”

    过了半小时,模拟结束。

    两人从模拟器上下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下来,站在一楼平地上,三五成堆的聊天,等待着最后的成绩。

    “你觉得你分数会是多少?”

    “不好说,我跟我队友好多意见不一样。”

    过了几分钟,系主任跟林老师一起走过来站在台子上。

    刚一站定,系主任先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同学们,我这里有份很惊人的成绩。它能完美解释我们今天模拟训练的意义。”

    底下瞬间吵吵开。

    “难道是满分?”

    “那还用说吗,满分就站在我们中间。”

    大家有意无意的看着楚芫和江琅炎。

    不过这两人倒是很淡定。

    听到底下的吵闹,系主任看着手里的端脑分数,笑的更开心了,“往年我都是先公布分数,再讲意义,今年我想反着来。”

    他将端脑背在身后,面向大家:“主驾驶位的同学也意识到了吧,你们判断的,和你队友判断的,不一样。”

    “对。”

    “我也不知道该信我自己的还是他的。难道我俩都是学渣?”

    “大家觉得,战备系的队友,重要吗?”

    底下稀稀拉拉的。

    “重要。”

    “特别重要。”

    系主任说:“这就对了,队友是你的第二双眼睛,第三只手,驾驶双人机甲的负荷远超单人机甲,你无法看到的领域交给谁?”

    还是稀稀拉拉的。

    “队友!”

    “你大脑处理不过来的工作交给谁?”

    这下大家脑子灵光了,异口同声的。

    “队友!”

    “那么,你们是不是该信任自己的队友?”

    逐渐点题,大家陷入沉思。

    江琅炎紧皱眉头。

    只有楚芫一个人神游天外。

    “所以。”系主任说:“同一场训练里,队友两人看到的信息都是相反的,我们就是要看,即使是错误信息,主驾驶位的同学对自己队友的信任度有多少?”

    江琅炎突然嗤笑,“那这又有什么意义?”

    人群里,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足够震慑台上的系主任。

    他就站在台下,视线和对方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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