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湖陆被徐州兵围攻消息的传到山阳郡的郡治昌邑,山阳郡府的诸多大吏,主簿刘巍、功曹张希、督邮伊兴、五官掾檀节等十余人,联袂求见袁遗。

    袁遗登堂见之。

    刘巍当先说道:“荀镇东犯我郡界,攻高平、湖陆甚急。此二县者,我郡之东方门户也。如若有失,则徐州兵缘济水而东,方与、东缗可一鼓而下。昌邑危矣!敢问明府,有何应敌之策?”

    袁遗此人,虽与时下的清谈名士有别,较以那位临敌只知祈神,“耆筮常陈於前,巫祝不去於侧”,清谈起来豪气干云,放到正事,所下之命令皆使人不知所云的故青州刺史焦和,固是有所胜之,但所胜也是有限,其平生所好,唯读书而已,日夜手不释卷,以之为乐,博学倒是的确博学了,可论以军略干才,好有一比,那是十窍里边通了九窍。

    听了刘巍此问,他茫然不知该何以回答。

    这位刘巍,出身不凡,亦汉家宗室,与现今占拥荆州的刘表刘景升,说起来,还是亲戚,两人同是出自山阳高平刘氏。

    刘巍素以胆气闻名郡县,见袁遗哑口无言,他知当下事急,却也不与袁遗计较,便就献上自家苦思乃得的策略,说道:“我郡虽少险隘,高平、昌邑间,犹有阳山、金乡山等数山,尤其金乡山,绵亘三百余里,西北乃至巨野,永元年间,鲁恭任我郡太守,为方便百民穿行,征发役夫凿隧於此山,现今金乡诸山,皆空中穴口,可以藏兵;又有济水等数条河流。

    “仗此山、水,分兵遣兵进驻,纵不足以击退徐州兵之来侵,以巍愚见,亦足能等到陈留、济阴等郡的救兵!”他自告奋勇,说道,“巍敢请郡兵千人,为明府御敌於金乡、济水!”

    袁遗说道:“卿言甚是。然奈何金乡山虽绵延三百里,实无高险之处;观金乡诸山,无非多为丘陵。恐怕凭靠此山,是无法抵挡徐州兵的。”

    刘巍奋然说道:“徐州兵已临城下,明府还在担忧金乡山恐怕不能作为屏障!巍斗胆,请问明府,是打算不战而退,弃我山阳么?”

    袁遗默不作声。

    五官掾檀节,年近六旬,高冠儒服,长须飘飘,一副年高德劭的外貌。

    他进言说道:“明府!听闻徐州兵极是残暴,所过之处,孑遗不存。我山阳生民十万,全依赖明府呵护。山阳万不可弃!”

    檀节也是出身名族,其家在山阳瑕丘县。

    瑕丘县有一檀乡,又叫檀城,檀节的家族早在先秦时期,便居此地,直到如今。

    他的从兄檀敷,昔年与刘表等齐名,合称“八及”。檀敷为人,家贫而志清,不受乡里施惠,十余年前,尝出任蒙令,以郡守非其人,弃官去,现已七旬的高龄,务农在家,而其家无产业,子孙同衣而出。

    檀节在操守上,与檀敷相近,亦是正气凛然。

    此时,他的一番话说出,情深切切,饶是袁遗已怀弃郡的决心,闻之也不禁感动。

    袁遗诚恳地说道:“五官掾,君子也,我不敢相瞒。只要有一线之望,能保山阳,我就定然不会弃郡而走。可是,徐州兵势大,许显扰於巨野、乘氏;亢父陷於刘备等;而荀镇东亲麾兵攻我高平、湖陆,我山阳而下,实已是三面受敌!

    “想我山阳,南北百余里,东西亦不过二百里,区区弹丸之地,何以能抗三路之敌?

    “今暂弃山阳,愿君等从我且西入济阴,与曹公会兵,如此,我等犹有展眉之时,若执意

    死战,唯有玉石俱焚,我辈死无噍类矣!又何宜於地方、郡人?”

    功曹张希、贼曹掾伊兴俱皆大怒。

    张希,是山阳名士张俭的族人;伊兴与刘表是老乡,其族兄伊籍现从刘表在荆州。

    两人与檀节、刘巍一样,都是世居山阳的本地土著,一则,乡土观念很强,二来,其祖、父、兄弟、族人,又都是著名於外的节操之士,却根本无法像袁遗那样,拍拍屁股就可走掉的。

    张希忿然说道:“明府如一定要弃郡,那就请明府走罢!只望明府能把郡兵留给我等,我等当与荀镇东决一死战!”

    伊兴性格刚强,扬眉裂目,握住拳头,大声说道:“昔英布谋乱,言与部曲,‘诸将独患淮阴、彭越’!荀镇东兵马虽强,焉知我非彭越也?明府自管请去,山阳由我等来守!”

    前汉开国的功臣中,有三大名将,战功最著,分别是韩信、彭越和英布。彭越,便是山阳昌邑人。伊兴,这却是以彭越自比了。

    袁遗感慨伊兴等人的豪气壮烈,遂把郡兵分出千人,留与他们,自率余部,於当夜潜出昌邑,径奔济阴西边百里外的济阴郡乘氏县去。

    屯驻在乘氏的曹操闻讯,大惊失色。

    陈宫、程立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待到袁遗来至,曹操出寨相迎,把手还入营中。

    考虑到与荀贞的兖州此战,大约终是还要借依袁绍之力,曹操忍住了责备袁遗的冲动,殷勤地问过他路上辛苦罢了,遂徐徐说道:“我正欲遣曹纯、满宠等,往昌邑援助於卿,不意卿已至我营!而今昌邑状况如何?山阳郡情形何如?徐州兵已至何处?”

    袁遗说道:“我是夤夜出的城,昌邑县人并不知晓。我出城时,高平、湖陆尚未被徐州攻陷。”又道,“郡主簿刘巍等,现领郡兵千人,布防於济水、金乡山各地,料应可稍阻荀镇东。”

    曹操细问刘巍等人的情况。

    袁遗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把刘巍等人请战的事情说与曹操。

    曹操听罢,怅然若失,顾与陈宫、程立等人说道:“惜哉!早不识刘、伊诸君!”

    时近傍晚,曹操设宴,给袁遗接风洗尘。

    酒宴过了。

    等袁遗离开,陈宫对曹操说道:“明公,昌邑距乘氏,仅百里而已!中无险阻,一马平川。昌邑如失,则乘氏不安;而乘氏以东,百余里便是东郡!一旦被荀镇东攻破昌邑,进兵到我乘氏,我兖州就会有全境失陷之虞!

    “昌邑不可不守!明公宜增兵与袁伯业,令他返回昌邑驻守!”

    曹操心道:“袁遗闻风而遁,肝胆已丧,心无斗志,我纵下令,估计他也不会听从!”一边盘算该另遣何人去守昌邑,一边使帐下吏去袁遗住处,窥其行为。

    不多时,帐下吏回来禀报:“袁府君方挑灯夜读。”

    这个回报完全出乎了曹操的意料。

    他惊愕良久,再一次地怅然若失,慨叹说道:“长大而能勤学者,惟吾与袁伯业耳。”

    话入陈宫耳中。

    案上的烛火下,陈宫品咂良久,亦觉不出曹操是在赞袁遗,抑或是在讽袁遗。

    ……

    方与城下。

    这天上午,伊兴、张希带着郡兵四百,以及临时招募的壮士千余人,奔援而到

    城门打开,县中的县尉出来迎接。

    伊兴、张希问了,这才知道,方与县令与袁遗一般无二,也已弃城而逃。

    伊兴怒不可遏,拔剑斫树,怒道:“坏国家事者,悉此辈也!”

    张希也愤恨难平,不知是斥那逃走的方与县令,又或借题发作,是在责骂袁遗,愤慨地说道:“平日居县,锦衣玉食,所衣所食,悉我本地民膏!一朝有外敌侵犯,却就足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恨,可恨!”

    二人却也无法,共与县尉入城。

    从东边高平、湖陆逃来的百姓,如似潮水。

    伊兴哀怜民生之苦,当即做主,把他们悉数放入城中。

    他是郡督邮,权高位重,县尉虽觉他此举不妥,但不敢阻止,也只能由之。

    方与在济水南岸,从方与向东去,沿着济水,行约三四十里,即是泗水。

    两水在这个地方交汇。

    泗水是一条大河,流经兖州的东部和徐州的北部,它在兖州境内的流向,是南北方向。

    高平与湖陆两县,俱在泗水的东岸。

    伊兴与张希、方与县尉商议。

    伊兴认为:“欲守方与,当仗泗、济。眼下之计,第一要务,便是须得先把泗水西岸的渡口守住!只要渡口不失,方与就可无碍。”

    张希、方与县尉皆以为然。

    伊兴对张希说道:“我引兵八百,赶去守卫渡口;君与县尉,可在城中为我策应。”

    张希应道:“君此高明策也,正该如此!”

    於是,伊兴引八百兵士,於当天下午出城,前去泗水西岸。

    离西岸还有十余里,见有大群的百姓,男男女女,搀老携幼,从泗水方向而来。伊兴停下兵马,唤来了百姓数人,询问之,乃知高平、湖陆两城,一个被破,一个投降,却是已经皆归了徐州所有。徐州兵不但已经开始渡河,而且前锋已经上到泗水西岸了。

    伊兴登高眺望,果见前边远处,烟尘处处,显应是徐州的前锋骑兵。他懊恼不已,深悔没能早一点赶到渡口,事已至此,无奈之下,只能折回。

    来回四五十里地,待将返到方与城外时,伊兴的部众已是疲累不堪。

    担忧遥遥吊在后头的徐州前锋随时可能会发动奔袭,伊兴不敢在城外多留,催促部众加快速度。却才到城下,忽闻得城中鼓噪。伊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遣人趋近查探。很快,那人回来禀报:“城中有徐州奸细作乱,城门被他们夺下了!”

    原来,那早前被伊兴放入城中的难民,其中混了不少徐州兵的战士。

    伊兴骇然变色,有心率部进攻城门,把城夺回,然而部曲俱皆疲惫;可如不进攻,徐州兵的前锋就在后边不远,方与城定会失陷无疑。

    迟疑犹豫的片刻,城头上丢下首级两个,一个是张希,一个是县尉;旋即,地面震动。

    伊兴顾不上张希、县尉之死带给他的震骇,向后看去。

    数百徐州兵的前锋精骑现於他的眼前。

    一骑当先,电光火石功夫,已到伊兴及其部众前。

    伊兴的部众发一声喊,尽四散溃逃。

    那骑长矛戳刺,把伊兴杀於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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