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塔做了自我介绍,青年不相信她是迷路。

    说飞机失事肯定不会相信,所以她说自己是和朋友吵架,跑到了这里来。

    她记得森鸥外在横滨,于是问横滨有多远,在青年印象里那是很远的地方,他永远不会去的地方。

    “特别远。”于是他说:“要好久好久才能到。”

    “纽约呢?”阿莱塔问。

    “那是别的国家,”青年夸张地说,“要过好大好宽的海。”

    或许他心里还抱着其他的想法。

    因为在听到女人说“好吧,我想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时,青年忽然体会到了一种感情,就像是确认父亲没了呼吸时,就像是他离开巴士站回到村里时,一模一样的喜悦。

    阿莱塔住在了废屋里。

    说是废屋,并不夸张,此处家徒四壁,和伊路米在东果陀住的那间差不多。她帮着在半天内完成打理,最多不透风了。

    快到黄昏时,青年回去了一趟,拿了床被子来,还有一个破旧的枕头,还算干净。

    阿莱塔同他道谢。

    “不,不用谢。”青年说着,又递过袋子:“一些吃的。”

    阿莱塔一点儿都不饿。

    在被鱼一样的东西拉进河前,她还感到困倦,此刻则精神十足。

    她毁掉的东西,似乎都进了她的身体里,给了她饱腹感。

    她不用再吃人类的食物了。

    她很肯定,她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呜哇!”青年忽然大叫一声,扔掉了手里袋子。

    绿油油的东西缠着他的手。他的手掌上包有绷带,是下午被河滩上的石头伤到的。

    “过来吧。”阿莱塔一把抓住绿油油。

    青年惊恐地看着她:“这,这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阿莱塔说:“多亏了它,我才能和你对话,所以我想还是暂时留着好。”

    “它会害人!”青年叫道:“村子里的人都说附近有奇怪的东西。”

    “我想不用担心。”阿莱塔盯着绿油油看:“它还是个小孩吧,如果发生过什么,应该是另一只做的。”

    青年半信半疑,嘟囔着最好还是除掉它。

    月亮完全升上天空时,青年离开了。阿莱塔站在河旁,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青年说纽约在海的那边,横滨倒更近。

    是不是要从纽约改道横滨,不,还是直接去找老师更快。

    森鸥外出现在了常暗岛的记忆里,还是利用她的那方,没法信赖。

    要是她记得老师的电话就好了。

    青年说村子里没有网,到外面只有一辆每周一趟的巴士,下一次是七天后。

    她现在还身无分文,在揍敌客家尝试使用过猎人证,显示不存在相关编号。

    看来,只能偷渡?

    阿莱塔蹲在河旁,一根手指在水中搅动,思考着之后。

    虫鸣声不绝于耳,月色在水面泛起涟漪。一切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离家读书,遇到库洛洛,然后……

    又想起了他。

    想好了要折磨他,可若她认识的库洛洛,她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感到生不如死呢?

    说起来,忘了问青年今年是几几年,她也可能又回到了过去。

    “嘶。”一不留神,手擦过河边的尖石,划破了。

    她还没伸手,在旁边漂浮着的绿油油就俯冲而下,等她扬起手,绿油油竟包裹住了她的手指,明显能感觉到,它在喝她的血。

    阿莱塔一把拽开它:“问都不问就开口,你太失礼了。”

    绿油油脑袋上的天线垂了下来,软趴趴的,很明显是听懂了她的话。

    “你是觉得委屈?”阿莱塔问:“我说得没有道理?”

    绿油油晃了晃天线,往旁边转。

    “什么啊,我不懂。”阿莱塔笑了出来:“给你取个名字吧,更好称呼。”

    绿油油又转了回来。

    阿莱塔一手捧着它,盯着看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

    “你这么绿,”她说着,伸手往它对着自己的地方点了两下,鲜血抹在它脸上,像是点出了两个酒窝,“就叫你小酒窝好了。”

    青年拿来了生活用品,放在手推车里,还拿布盖上,有几分偷偷摸的味道。

    在他整理的时候,阿莱塔拿出报纸,时间是1990年。

    “我不能和大家说你的存在,”青年嘟嘟囔囔,也不管阿莱塔有没有听到,更多像是在对他自己说,“我们这座村子很保守,不是说大家人不好,但已经,不是的,在我记忆里从来没有陌生人迷路。外面的人都是来做生意的,收购蔬菜,没有村长,每家都有决定权,大多数人什么事都不愿意管,也有好些人的手到处伸,要是知道你在这里,他们肯定会问东问西,我不想惹麻烦……”

    “东京?”阿莱塔几乎没听去,叫住在摆放茶杯的青年,值了下报纸,“东京离这儿远吗?”

    她另一个同学,五条悟好像就是在东京。

    感觉她是要走,青年背对着她,在几分扭捏后镇定心情。

    “很远,”他说,“巴士每个星期来一次,到东京要坐特别多趟巴士,等了又等。”

    “你昨天说下趟巴士是在七天后?”

    阿莱塔大可以自己去,但她想先了解这个地方,才能顺利混上飞行艇。最好能弄到一个假身份。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想到不走正规渠道,她竟有几分跃跃欲试。

    “啊,是啊。”青年回道:“七天后。”

    其实后天就有巴士,他说了一个能想到的最长时间。

    看着坐在窗边,翻看着报纸的女性,他的内心充盈了满足。

    她多漂亮,就和最干净的石头拼接在一起的那样,就像水做成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他不想要她走掉,他想让她待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

    还没到不论用任何手段,只要留下她就好的程度,可是青年已体会过了拥有是什么滋味,想到要失去就令他痛苦难耐。

    “这是一些衣服。”他走上前。

    这些是他妈妈留在家里的衣服,听说那个夜晚,妈妈什么东西都没带就离开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只有这些衣服了。

    在父亲去世后,青年将它们从衣柜里翻出来,本想拿去卖掉,却要在今日意外派上用场,青年很激动。

    青年拿来了不少衣服,阿莱塔拿起一件抖开,比她的尺寸小,但数量不少,应该能找到能穿的。

    “谢谢,”她说,“其实你不用做这些。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你说自己住在村子里吧,或许那儿有临时的工作?”

    “啊。”青年听到她提起村子,视线游移:“没,没什么,你不是帮我修好了这个屋子,我也是表达感谢……”

    他看上去很害羞的样子,阿莱塔笑了笑。

    “你说是想在这儿养蜜蜂?”

    “是啊。”青年想,但现在估计不行了。

    “这里的风景很好。”阿莱塔走到门外:“适合度假。”

    屋外就是自然风光,却和沼泽地不同。平静极了。

    露营时顺便钓鱼、登山,做好防火,就不会有问题。长久呆在城市中的人,一定会喜欢。

    青年从没想过这些,脱口而出:“不行的!”

    阿莱塔朝他看去。

    “我是说,村里的人不会同意。”青年说着,见那绿油油的东西从门口飘了进来。

    抓着脚踝的触感湿乎乎的,让他昨晚做了一个再可怕不过的噩梦。

    “不用害怕。”阿莱塔一伸手,小酒窝就落在她的肩上。她说:“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小酒窝,很可爱吧。”

    青年战战兢兢地看着绿油油的东西,看到它脸上出现了两坨红点。但没有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嘴巴。

    他想起了无脸男的怪谈,又是一阵瑟缩。

    远野村里,只有三个年轻人,青年是其中一个。

    三人在夏天会举行怪谈比赛,青年听了很多故事。在昨天前,他是从来不怕的。

    他想问女人是什么人,但又觉得还是不知道为好。就让他们维持这样的关系,可是能持续多久呢,她马上就要走了。

    好几个夜晚,青年都辗转反侧。

    这村子不大,人们彼此互相熟识,很快就有传言他得了异病。

    村中另两个年轻人,和青年一样,都是二十出头。

    一个是觉村中生活舒适,在外面读完高中后回来了。

    这人整天游手好闲,无事可做,没有钱后他就会去外面的市集工作几天,循环往复,不让自己饿死。

    余下那个是村长的儿子,他是个十足的优等生,读完大学后回来,想要复兴村子,但吃力不讨好。

    现在作为村里的事务员,领取的是政府的工资。

    青年承认三人里,村长儿子是最有头脑的那个,想来想去决定找他商量。

    解释外来的女人花费了不少功夫,青年支支吾吾,不想透露地点,村长儿子已往河旁走去,像是已听说了。

    谁知当他们到的时候,高卒青年却在那儿。

    青年满脸惊慌,当场就要吵起来。

    “有什么关系嘛。”高卒青年笑嘻嘻说,面向阿莱塔:“我是这家伙的朋友,话说你真是迷路了?要不帮你打电话叫治安人员来?他们肯定能把你送回家。”

    阿莱塔当然不想和治安人员有联系,她可是无身份的人,一被查就要暴露。

    “我和家人吵架了,”她说,“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真的?”高卒青年问:“但我们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可疑的人。”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小酒窝就在他的旁边转来转去。

    青年发现,似乎另外两人看不到它,只有他能看见。

    阿莱塔也注意到了。

    小酒窝不可能是念力,因为她已看不到念力,只能隐约察知到它的存在。

    这世界上的怪奇现象太多,也不少这一样。

    “随便你怎么觉得。”阿莱塔说:“我过几天就要离开村子。”

    “阿莱塔,我听说你没有钱。”村长儿子总算找到机会说话:“要坐上巴士,你必须付钱。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到村里帮忙,既可以赚钱,又能住在一个更好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虽然有一些东西,但这女人竟能在这样的屋子里住,还能一连住好几天,真是叫人惊讶。

    她看上去完全是城市里的人,和他就读的大学里的校内生一样,都是从幼儿园直升到大学的大小姐类型,但她比他们亲切些。

    难怪笨拙的青年也会被她吸引,她的身上是有不可言喻的地方,让他想到枷场家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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