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南安王伏诛、行台尚书乞伏贵和伏诛、行台尚书尉破胡伏诛……满门被关押问斩的很有几家,遭受牵连的大小勋亲数不胜数。

    一时间,晋阳城内满城风雨,人人自危……接着,左相慕容俨、右相祖珽、太宰段韶等深夜被传召入宫觐见,商议裁军事宜。

    第二日,皇帝下诏裁军,将年龄在五十以上或者身有重伤、残疾的士卒多数裁撤,将抄家所得的财帛田地瓜分一空,不满、怨愤之音渐渐平息。此次裁军,名额之多、规模之大都超出以预期,晋州、并州等重镇裁军共计七万八千余人,六镇势力可谓损失惨重!

    第四日,皇帝又召左右丞相觐见,皇帝居然又与他们商量起了扩军的事情,祖珽与慕容俨都是摸不着头脑,刚刚裁军,现在又要扩军,陛下的心意未免也转变得太快了。不过他既然问起了,二人也不好不作答,慕容俨道:“陛下可就在晋州、并州一代募兵,北疆儿郎模样皆粗大,即便年纪不到十八岁,也跟成年男子差不多了,臣以为足可补充大量的兵员。”

    祖珽皱眉,说道:“陛下,臣以为二十岁入伍最佳,而且规模不可太大,国家募征不断,百姓需要休养生息,陛下一下子征兆那么多丁男,田地怎么办?这根本不合理!陛下金口玉言,要使民生息,难道那么快就要失信于天下人了吗?臣请陛下三思!”

    高纬沉声以对:“现在是非常时期,朕不想征战,但朕裁撤了那么多兵员,边防不可不备!若边防不备,夷狄入侵,又起狼烟,国家安全谁来保障?朕又不是下诏强行征召,朕只是让有意愿的人从军,难道这也不行吗?规制虽有,但值此非常之时,要明白变通。”

    祖珽无奈,说道:“那便好,臣虽然不敢抗旨,但国家有制度,十八岁以下是不会征召入伍的。不过臣还是想说,此事干系甚大,不可强令施行,不然便是竭泽而渔,征召士兵入伍,那是长久之计,非一日之功啊!”不等高纬表态,他又说道:

    “臣以为,陛下可以征召北疆诸部壮士入伍,一来可以削弱诸部力量,便于统辖,二来可以极快的补充兵员。他们长在马背上,自小骁勇善战,只要稍加训练,就是合格的士兵……”

    “可他们只会牧马,又有多少人能种田呢?征召这些人,恐怕与府兵不能相容。”慕容俨皱眉道。祖珽摇头,“并不是编入府军,臣说的是,像从前那样,雇佣他们,使他们为朝廷作战。不同的是,兵员由朝廷征募而非将主,驱使他们作战的也是朝廷,而非将主……”

    高纬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微笑道:“有理。”这样一来,这些士兵的饭碗都要靠着高纬,而非将主们了。此前的雇佣兵制,是因为六镇勋臣里大多都是部落酋长,他们麾下的士兵差不多都等于自己的私兵,皇帝发钱,他们带着部众去打仗,这样的军队,战斗力不强,而且纪律差劲。虽然他们之中选拔出来的鲜卑百保可以以一敌百,但并非所有士兵都是那样的勇士,六镇……早就堕落了!

    而北齐历代皇帝深深忌惮的也正是这个,能打的士兵都成了勋贵私兵,怎么能不让他们投鼠忌器?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迁都于邺,发展出与晋阳分庭抗礼的另一个政治中心。北齐的两极政治自此拉开序幕,汉人世家的文官集团和鲜卑六镇的武勋集团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斗争,直到亡国!

    由国家募兵,一来削减北镇诸部势力,便于控制,二来,越过了勋贵集团,把兵权攥在了自己手里,阻止了他们重创之后进一步发展壮大。接下来,便是彻彻底底的汉化改革了,彻底废除一切胡汉不平等的旧俗,彻底废除胡汉不通婚的旧俗,将北齐的上层语言变为汉语!鼓励他们通婚、说汉话、着汉服!当然,要达成这个目标同样不简单,有一系列的利益牵扯在其中……不过,好在他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

    腐朽的武勋集团被削弱之后,北齐身上的烂肉便被刮干净了,自此之后高纬可以放手施为、百无禁忌!坐在龙椅上如履薄冰那么久,高纬总算有一日可以睡上个舒服的觉……

    不得不提的是,在这场政治倾轧之中,有许多人倒下了,但高纬并未吞并掉这些利益,有更多的利益团体出来瓜分掉了这些空白的缺额,还有不少是其中那些失败者昔日的盟友,正应了那句老话,只要有利益存在,杀父仇人都能化敌为友,更遑论是背弃盟友了,总的来说,绝大多数人对此都算是比较满意的……大概除了高绰。

    照理来说,高绰本不该感到心忧,他是此次平定叛乱的第一功臣,率先揭发了南安王高思好的阴谋。即便皇帝知道他曾经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有过悖逆行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事实上皇帝不仅那么做了,他还给高绰加官进爵,晋升为大将军,他的王妃近日来更是多次获得皇后的接见,屡屡有丰厚的赏赐下来,貌似他应该高兴,但……他确实高兴不起来。

    因为太不对劲了。以他的理解和揣测,皇帝不但不会赞许他,反而还会冷落他,这才正常。皇帝既然清楚其中的猫腻,而且明白南阳王为何会参与到这场谋逆之中,但很诡异的没有对他动手,比如夺爵圈禁之类的,平日召见他的时候也是温声细语,和气的宛若同一个娘生出来的好兄弟一般……

    在帝王家,就算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兄弟,该动手的时候也绝不会含糊!高洋屠戮手足的事情忘了?高演高湛哥俩反目的事情忘了?……高绰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同一日出生的兄弟了,但至少有一点是明明白白的,高纬这个城府极深的家伙,绝非善茬!

    于是他也在等,等着看高纬要如何处置他。南阳王获陛下荣宠的事情自然被许多人看在眼里,文臣们摇头叹息,私下讨论说高绰素来残暴、诡谲,骤然显赫起来,朝中日后怕是有一番风波。

    反应最激烈的反倒是武勋班子,即使他们没有几个人是站在“逆党”那一边的,但皇帝诛杀了那么多人,同为武勋,他们也难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不敢对皇帝指手画脚,那拿南阳王撒气总是可以的……本来高思好的密谋失算,便已经不可能再起事了,大家也就平安无事。若不是南阳王出卖,怎么会牵连那么多人?

    死的死、贬的贬,六镇在朝中的势力竟清空了大半!剩下的都被皇帝的手腕给吓怕了,杀破了胆子,再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心中自然有委屈,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南阳王……

    这个时候高绰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朝中攻击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越来越频繁,皇帝很宽容大度的一笑了之,但这非但没有使得他们死心,反而将这种攻击愈演愈烈。

    一日,皇帝得到消息,留守邺城的冯翊王、太傅高润病逝,正连忙前往太极殿召见臣子议事,皇帝宠信的胡将何猥萨不知受何人撺掇,居然在此时跪在御阶前痛斥高绰,言及高绰的多项谋反之举,并有罪证,据说当时皇帝“大惊失色”,随后斥骂何猥萨,使人杖责五十,逐出太极殿。

    高绰同样吓得魂不附体,欲深夜入宫去找皇帝解释,但皇帝的贴身内侍高顺却带着人先一步到了他的王府,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壶毒酒。高绰斥骂高顺:“贱奴,滚开,本王要入宫面圣!”

    高顺阴着脸,强牵出一抹笑说:“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大王还是不要让奴婢为难的好。”高绰如何肯依,只是叫嚷着要见陛下,高顺叹了一口气,朝后摆摆手,便有两个高壮的武士上前将高绰按住,掰开他的下颌,竟硬生生将毒酒灌了进去……

    待高纬听完高绰的结局,已经是日斜人静,群鸟归林。

    宫娥上前将烛火一一点亮,暖色的光晕照亮了大殿,唯独照不亮皇座上那个孤独的影子,枯坐龙榻的皇帝沉寂良久,说道:

    “朕只处罚高绰,其余人就不要牵连了,怎么说,也是朕的骨肉兄弟……至于南阳王妃郑氏,她愿意守寡便守寡,反正朕总要从宗室里挑一个孩子过继给仁通的。如果她不愿意,也不要为难她,她还年轻,由她改嫁去吧。李太妃那里,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敢吐露半个字,杀。”

    “遵旨。”

    皇帝看着日暮,忽然又道:“传朕旨意!冯翊王追赠大司空,以王爵之礼厚葬,命李德林代朕做祭文,勒石刻碑,昭其功绩,百官素服,待朕回邺,朕要亲临祭奠……”他停了半晌,补充道:“至于南安王、南阳王,以平民之礼下葬,死后不附庙,不设牌位,百姓不禁嫁娶……钦此。”

    两日后,何猥萨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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