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鼓声震数里,苍茫的穹顶之下,飘飞的大雪愈发绵密……披上了齐人衣甲的突厥骑兵先行出营,挥舞着利刃,怪叫着,向着东突厥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地一片苍茫,冲出去的草原轻骑很快就铺开,千余骑兵宛如一条铁线,摧毁一切敢于拦在大军之前的人和事物,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锋过去。

    临近东突厥营寨之时,他们忽然又四散,结为数路。有的抛出套马索,借着马速将对方简陋的寨栏拖倒;有的着负责袭扰,箭术准一点的开始射杀冲出来的狼骑,为大部人马拖延时间,箭术差一点的,直接张弓驰射,带着火星的羽箭蝗虫一般飞入东突厥的营地…

    对方的大营仿佛一口煮沸的汤锅,瞬间炸响!

    东突厥沙钵略大汗阿史那摄图听闻营中乱起,一下推开了睡在身边的女人,赤着脚出了营帐,揪住一个四处乱跑的守在门口的胡将喝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将战战兢兢道:“大汗,我们的营帐扎得太前了,齐军忍不住来偷营了!”

    闻言,沙钵略的目光眯成一条细线,望着远方山峦,似有幢幢黑影隐藏在背后,如同一头猛虎张着血盆大口蛰伏在后,只不过被雪片掩住看不真切。但,又有何惧?摄图轻嗤一声,他之所以敢把汗帐扎的如此之前,不正是为了勾起对面齐军主帅的求胜之心吗?

    他有十数万突厥狼骑在此,难道还怕一个垂垂老矣的匹夫?

    “来偷营的齐人有多少?”

    “不过千余人马而已。”

    “不过千人,也敢来偷我的营?”

    摄图又凝望了片刻,淡然下令道:“召集各部首领,让他们点齐自己的部众……把帐篷烧了,把围栏拔掉,我需要一片开阔的地带和齐人决战!齐军来漠南带了不少好东西,等击败齐军之后,他们留下的一应辎重钱粮,随便他们瓜分!我只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好兵力!”

    “是!”

    “这沙钵略不是凡类啊。”

    山包上,裴世矩忧心忡忡地收回了目光,裴世矩原以为东突厥十数万狼骑,联营十里,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旗号杂乱,调令不一,齐军冲击了一阵之后,必然是人心惶惶,军心大乱。谁能料到他们居然是乱而不散、败而不溃,既没有仓皇出逃,也没有一窝蜂般冲出来拼命。

    他们在拔除营帐,集结人马,沙钵略似乎早就预料到齐军会偷营似的,做好了充足准备,他没有理会耳边嗡嗡响的苍蝇,金狼旗帜赫然指向齐军,彰显了强大的自信。

    不管齐军搞什么小动作,沙钵略都无须理会,他只需重拳出击,把对面的这支齐军精锐打垮,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裴世矩能看明白,达奚长儒这种身经百战的宿将自然没有理由不清楚,但他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扛着长槊,披着重甲叱罗艺凑上来,一边往嘴里塞胡饼,一边嘟囔不清地说道:“将军,情况好像不太对啊,怎么沙钵略一点都不带怕的?”

    达奚长儒扫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怎么,你小子胆怯了?”

    “不可能!”叱罗艺年少气盛,最受不得激将,闻言连胡饼也顾不上吃,将一副重甲拍得砰砰作响,嘴硬道:“我就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我是怕沙钵略不敢面对爷爷,直接给跑了!那我的功劳就黄了!有这份大功做底子,有朝一日,我也要捞个郡王回来当当!”

    “吃你的,那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你是先锋,待会儿你要冲在最前面,没有力气可不行!”

    叱罗艺的老爹叱罗荣最听不得儿子在这里胡吹大气,往他腿弯踹了一脚,示意他闭嘴,而后恭敬地对达奚长儒拱手道:

    “将军,各部人马结阵完毕,只待将军下令,即可冲阵!”

    “不着急,先陪他们耍耍,”达奚长儒拒绝现在出战,他捋着胡须,似笑非笑地盯着叱罗艺:“叱罗艺,你吃饱没有?”

    “吃饱了!”叱罗艺心知梦寐以求的大战要来了,两口将剩下的饼子吞咽下去,连渣子也抹进嘴里,做严肃以待状。

    东突厥大营方向,突厥人已经集结完毕,沙钵略的金狼旗居然排在最前面,无数狼骑跟在后面,正黑压压的涌出,达奚长儒指着金狼旗的方向,肃声说道:

    “我给你五百人,你去夺了那面大旗,沙钵略就在下面。”

    “是!”果然是初生牛犊,叱罗艺一点都不带怕的,反而兴致勃勃的接下了军令,在他的概念里,齐军都不用出战,只要亮出大旗,已经能碾着对面那帮乌合之众遍地跑了哪怕只给几十个人,他也是有胆子和突厥大汗面对面过过招的。

    不过,

    这小子扭扭捏捏,显然还有话要说。叱罗艺壮着胆子道:

    “将军是准我用将军的帅旗冲阵了?”

    裴世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直接摇头:“将军送了你他的甲,你居然还要将军的旗,我就纳闷,到底你是主帅还是将军是主帅?

    “甲可以赠人,旗帜难道也可以赠人?这次大战规模宏大,没有帅旗在后面撑着,万一让沙钵略夺了去,对我军心动摇极大,此事万万不可!”

    “将军先前明明答应过我了!”叱罗艺梗着脖子道。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达奚长儒也纳闷。

    “之前我和将军提起的时候,将军分明和我说,可以考虑一下。”叱罗艺不敢惹他,气势渐弱。

    “我考虑过了,我的答案就是不答应。”

    叱罗艺:“……”

    达奚长儒这个时候严肃的吓人,他冷冷说道:“你再不退下,我就要军法处置了。”

    叱罗艺灰头土脸下去了,达奚长儒指着他的背影,转头对叱罗荣说:

    “锐气太甚,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迟早要栽跟头的,他的武艺和胆略都青出于蓝,而说起稳重,就远远不如你这个父亲了。

    “你也一并去,为他压阵,待他支撑不住了,也好支援,这是个能打硬仗的苗子,别折在这里了。”

    叱罗荣大为感激,接令而去。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意为在攻击敌人的时候要留有余地,使对手在战与逃之间摇摆不定,消磨锐气,从而避免和敌人鱼死网破。而今天在此交战的双方,统统都将这条铁律抛到了脑后,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杀个你死我活,也就根本不去考虑留什么余地了。

    在达奚长儒的安排之下,三万联军结成了十个方阵,成品字型布置在大营侧面一片广阔的高地上,步甲在前,突厥人被裹挟在中间,而押后的,是数千卸了甲,正吞咽军粮、养精蓄锐的大齐六镇精兵,可以瞬息变阵,四面布置极有章法。

    而沙钵略这边,却极为简单粗暴,无数的狼骑黑压压一片如潮水涌来,沿途的坑坑洼洼居然被踩平,如碾稻谷的磨盘一般!

    可以想象,当双方对冲的时候,他们的所经之处会是何等惨烈!

    阵势骇人!

    “大汗你看,齐人似乎想冲阵!”人群之中,有人惊呼,摄图举目望去,只见齐军结阵的高地之上居然冲下了一支人马,直指狼旗所在而来。

    横行无忌……找死!

    摄图阴鸷的目光愈发冰冷,半晌,他牵起了嘴角,嘲讽道:“齐军这是无人了吗,居然派那么一点人过来送死?”他猛然抽出弯刀,沉声道:“杀!”

    “杀光这些突厥蛮子!”

    看着对面奔驰而来的一支狼骑,叱罗艺眼神凶狠,他下了死命令,突厥人的数量远远多于他们,而在即将对冲的一瞬间,这支齐军根本连避让的举动都没有!

    这五百人是大齐军中真正的猛士,在晋州道的禁军之中也是百里挑一,他们披重甲、执利刃,所向披靡!突厥人这一方,虽然人数远过于他们,但被齐人骤然撞入之后,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些胡人以轻骑奔袭骚扰为惯用之计,列阵而战的时候,兵刃长短混杂,队形散乱不堪,根本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就跟热刀子切近雪堆里,齐军迅速打穿了这一支人马,接着冲向狼旗。

    沙钵略脸色极为难看,又命射手放箭攒射,突厥人箭术高超,准头极佳,但弓箭低劣,力道不足。且齐军不少人精通马术,在箭射来的一瞬间,纷纷藏身马腹。

    等两轮箭过后,再钻出来,百十号人已经坠落马下,可更多的人,甲胄上挂着箭矢,挥舞着兵刃,脸上的杀气愈发浓烈,毫不犹豫的冲向第二波杀来的狼骑!

    人喊马嘶之声,惨叫之声,肉体被马蹄碾碎之声,还有乒乒乓乓的砍杀之声,不绝于耳。

    齐军甚为凶猛,个个悍不畏死,其中一个将军更是如同下山猛虎一般,一柄刀,一杆槊,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突厥之中有一悍将,高大魁梧,狼牙棒挥动,人马俱碎,他见那齐将厮杀勇猛,手下无一合之将,突厥人尽皆丧胆,大怒,策马迎来。

    叱罗艺厮杀正酣,眼角的余光却也瞥见此人,当即也毫不犹豫冲上去!

    “这小白脸必死无疑了!”

    狼牙棍砸下去的一瞬间,他心想。只见叱罗艺长槊一挑,猛地弹开了狼牙棍,反手抽出腰侧宝刀,刀光闪过,一颗丑陋头颅飞上半空!

    叱罗艺也不急着收取首级,大喝一声,马不停蹄朝着金狼旗杀去!

    身后,那突厥胡将脖腔处的血雾喷洒,还保持着挥棍的姿势——

    “杀得好!”

    齐军剩余人马大受鼓舞,摄图则差点骇得从马背栽下,幸好处罗侯扶助,否则怕是当众丢脸。

    “这是谁?这是谁?……”摄图面色变幻不定,命左右道:“——冲上去!冲上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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