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猝死,立刻有人报了警,现场一片混乱,穆思辰与贺飞坐在一旁安静地等待警方。
尽管在异世界已经经历了生死,但现实中亲眼所见终究是第一次。
两人心情都十分沉重,穆思辰把手探进背包中,小章鱼凉滑的触手缠上来,勾住他的手指,时不时蹭两下,让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总经理不是他们害死的,从他被蝴蝶污染,为了构建“柱”而伤害他人时,他的丧钟便已经敲响了。
然而,总经理也是受害者。
经历过精神污染的穆思辰明白,那并不是仅凭意志力就能够抵抗的东西。污染会由内而外地改变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曾经是善还是恶,灵魂都会被侵蚀,最终走向灭亡。
这是一场异世界渗透而来的污染导致的悲剧,穆思辰与贺飞只是提前终止了悲剧的蔓延,将损失降至最低。
穆思辰拍拍贺飞,低声说:“看看这些还活着的人,我们已经尽力了。”
“是啊。”心大如贺飞都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他们还会不会记得曾经做过的梦,尤其是那位苏大姐。”
苏大姐记得,又不记得。
她与总经理关系亲密,执法人员来后第一个询问的人就是她。
她隐约记得自己与总经理发生了极为混乱的关系,有段时间二人极为亲密,仿佛共同在为某件事努力,做着同一个梦。
苏大姐和总经理都未婚,执法人员询问过后,发觉苏大姐精神有些混乱,口中一直重复着“一起努力”“让更多的员工参与”“一同建设理想家园”等话语。
经法医鉴定,总经理的死因是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疲劳致死,属于自然死亡。
这些线索看起来,就像是苏大姐和总经理想结婚,两人为了结婚努力赚钱,还拉着很多员工一起做项目,最终导致总经理劳累猝死。
真是个令人唏嘘的悲剧。
执法人员还未结案,当晚苏大姐便去世了。
她的死因也很奇怪。
由于总经理是自然死亡,执法人员按例询问过后,便让众人回去了。
苏大姐独居,当晚她很困,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睡觉,好像在恐惧着什么。
为了抵挡睡意,她将家中的咖啡全部翻出来,冲了足足5l的浓缩咖啡,并一次性喝光。
如此大剂量的喝咖啡造成了心率过快,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就这样睁着眼睛离开了。
关心她的朋友第二天来探望她,敲了许久的门也没人回应,十分担心她便报了警。
等执法人员破门而入后,见到的就是苏大姐眺望着远方,睁眼离去的样子。
其他员工或多或少出现了身体不适的情况,有些人症状较轻,休息一段时间便恢复过来;有些人莫名患上心理疾病,调养很久也没有走出去。
这次的敌人比起异世界遇到的的确非常好对付,但造成后果却是极为令人心痛的。
最可怕的是,除了知道异世界真相的人外,其他人都将这次事件当做一次突发的、意外的事件,虽然心痛,但无法引起记警惕。
就像一粒灰尘,岁月的风一吹就融入空气中,找不见踪影了。
唯有被灰尘迷到眼睛的人,才知道当时的他们有多痛。
当天,由于穆思辰与贺飞只是两个临时工,而且是刚到公司没几天,与总经理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没有说过话。执法人员在例行询问过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总经理去世,公司暂时放假,员工们回去休息,贺飞的实习也泡了汤。
两人回到宿舍,贺飞不断接到父母的电话,反复强调自己没事。父母担心他,要求他回家,贺飞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对穆思辰等深陷游戏的玩家而言是个邪神雷达,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个扫把星,他拒绝回家,并表示自己会在学校附近再找一份工作,请父母放心。
贺飞与父母通话时,穆思辰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翻手机。
小章鱼靠在他肩膀上,伸出触手点了点聊天软件。
穆思辰这才从一团混乱中想起小章鱼戳他手机的事情。
小章鱼虽然任性、爱哭、喜欢甜食和辣食,还总要他哄,但在正事上从来不会捣乱,更不会乱翻他的物品。
穆思辰相信小章鱼戳他的手机,还特意指明给他看,一定是有事情发生。
他点开聊天软件,小章鱼的触手尖点在他与卓怀初的对话框中。
穆思辰点进去一看,好家伙,这是多么诡异的聊天记录啊!
穆思辰入梦时间大概是一小时,这一个小时小章鱼竟然一直在与卓怀初聊天。
穆思辰往上翻,他昏睡前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就是一个临时工,拿钱就走人,放心吧”,接下来大概在他入睡的时候,卓怀初发了一条信息,但如今显示已撤回。
接下来的对话就是小章鱼和卓怀初进行的,小章鱼不停发送“你是谁”“是谁”“谁”等话语,而卓怀初那边的聊天记录全是“撤回了一条消息”。
一直到最后一条消息,卓怀初发送的是“穆思辰很可爱,我很喜欢他”,小章鱼当时正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触手,这时穆思辰醒来,见到小章鱼动他的手机,小章鱼便删除了自己已经输入的信息,没有再回复。
卓怀初也就没撤回最后一条消息。
换做以前,穆思辰会怀疑卓怀初这条信息是在对自己表白,会觉得尴尬,也会觉得麻烦。
和男女没关系,穆思辰不太喜欢陷入这种感情纠葛中,他对谁都很冷,很难喜欢上谁。
突然失去重要的人,人往往容易陷入两个极端中,一个是不断寻求爱,弥补心中的空缺;一个则是害怕再次品尝失去的痛苦,从此关闭心门,不愿意和任何人亲近,也不希望自己身边再出现重要的人。
穆思辰便是后者。
倘若谁对他表现出喜欢,穆思辰第一反应就是回避,冷漠,力求让对方知难而退。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对与不对都是一种生活方式,只要不影响社会、不影响身边的人,怎么活着是穆思辰的选择。
卓怀初这话很麻烦,但小章鱼和对方聊了这么多,绝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表白。
事实上,其他的话语卓怀初都撤回了,偏偏只留下了这句,倒像是这才是最不重要的一句话。
记“他难道有问题?”穆思辰问章鱼玩偶。
小章鱼挥动触手“啪”地拍了下穆思辰的额头,这次力道很大,竟然有点疼。
“怎么了?”穆思辰捂着脑门说。
小章鱼见他还是执迷不悟的样子,又是“啪”地拍了他后脑一下。
“我被什么污染了吗?”穆思辰问。
小章鱼干脆“咻咻咻”爬到穆思辰头顶,六条触手交错地拍着穆思辰的脑袋,它的温度越来越凉,凉得穆思辰觉得头顶有种针刺般的痛。
“这是干嘛呢?家庭暴力啊!”贺飞挂断与父母的电话,一抬头就见小章鱼在拍打穆思辰。
穆思辰见到下方的贺飞,忽然想起一句不起眼的话。
今早他们去贺飞公司时,贺飞曾说过:“我们单位最近就是整天雇临时工来干点活,今天打印机坏了要修,明天电脑没网络了要修……”
“就是这句话!别打了,我想通了。”穆思辰伸手把小章鱼拽下来,将它六条触手一起捏住塞进怀里牢牢抱紧,不让小章鱼再拍他。
“贺飞,你们之前修理网络,找的人是谁?”穆思辰问。
贺飞想了想:“外面请来的吧?是人事经理找的人。”
“外面请来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穆思辰问。
贺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矮矮胖胖的,还有点脱发,看起来三十多岁快四十了。”
三四十岁,还脱发……不对,卓怀初是个很年轻的人,也就比穆思辰大两三岁。
“你们写字楼不是专门请了一个网络维修员,叫卓怀初,人事经理没找他,直接从外面请的人吗?”穆思辰问。
“你开什么玩笑?”贺飞道,“难怪章鱼圣者要打你了,我都想打你。我们公司的写字楼,租给好几家公司,每家公司都有不同的网络,有些公司还分内网和外网,当然是自己公司雇自己的,每个公司都有固定的合作对象,写字楼怎么可能统一雇一个网络维修员?资本家哪有那么好心。”
贺飞的话仿佛醍醐灌顶,点醒了穆思辰。
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竟然一直没有想到,还在和卓怀初发消息,让他帮忙观察贺飞的状况。
“你说那个卓怀初,是谁?长什么样子?从哪儿认识的?”贺飞问道。
“以前打工认识的,比我们大三四岁,长……”穆思辰说到这里卡住了。
他不记得。
他对卓怀初只有一个“打工认识的朋友”“很年轻”“应该很英俊”“他们关系不错”的印象,至于具体长什么样子、身高如何、在哪里打工认识的,穆思辰通通不记得。
“这是怎么回事?”穆思辰松开小章鱼,对上那双清澈水润的眼睛,不由问道,“我又被谁污染了吗?”
小章鱼圆圆的眼睛顿时变成邪飞45度,整张脸像是一个愤怒的颜文字,一条触手弯曲,指向自己的脑袋。
穆思辰莫名读懂了它的意思。
“有你在,我还怀疑自己被污染了,是对你的一种不信任,你很生气?”穆思辰试着翻译小章鱼的话。
小章鱼用力点头,它没记有脖子,只有脑袋和触手,点头的姿势对它而言很吃力,幸好身体q弹,否则还真未必能做出这个动作。
穆思辰小声嘟囔:“……可我被月亮污染的时候,你也没发现啊。”
话音刚落,小章鱼愤怒的神情顿时恢复原状,眼睛圆的像是圆规画出来一样,嘴巴的圆圈弯起来,原本水润的大眼睛失去了高光,摆出一个标准微笑的表情包,但看起来十分僵硬,似乎在通过笑容掩饰什么。
穆思辰立刻读懂了小章鱼的意思,它当时发现了。
不,应该说,是小章鱼背后的祂发现了。
穆思辰遇到沈霁月后不久,姚望平便将图腾刻印在他胸前,之后穆思辰带着秦宙的图腾与沈霁月接触无数次,甚至还借助沈霁月的力量短暂地成为大眼仔的追随者。
在他试图接受大眼仔的力量时,胸前图腾都传来尖刺般的痛感,仅仅只是一个意图秦宙都能察觉到,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沈霁月在他身上动的手脚?
当时秦宙为什么没有提醒他?
这答案太简单,穆思辰微一思索就猜到了。
因为不重要,因为有沈霁月的提示穆思辰更容易找到“柱”。
对于拥有绝对理智,可以随时权衡利弊的秦宙而言,当时最省事的做法是,放任沈霁月污染穆思辰,等两人连续破坏两个“柱”后,杀掉穆思辰就好了。
穆思辰一死,沈霁月就不可能出现在加工厂,届时秦宙便可以通过姚望平轻松神降,吞噬大眼仔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而当时,想要杀死穆思辰是非常轻松的一件事。
穆思辰当时接连对付重瞳眷者、羽目眷者,身受重伤不说,还对姚望平与秦宙毫无防备。
而小章鱼是有力量的,它治疗了姚望平的伤势,在穆思辰左臂上留下一条触手,它还能控制姚望平那条转化为机械臂的触手。
比起信任穆思辰,等待穆思辰自己发现沈霁月的污染,再想办法净化污染,杀掉他是最便捷、最省时的方法。
事实上,如果早一点动手,在穆思辰刚刚夺取“柱”后就动手,沈霁月连降临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提还能借助降临的力量夺取图书馆。
这才是即将晋升弥天,拥有最大的小镇,位于神级怪物,绝对理智、冷酷的存在。
即便是沈霁月,试图通过穆思辰的降临瞳之镇时,都没有料到,有个存在比祂想得更远,更前。
但小章鱼没有动手。
它化身为姚望平身下的图腾,用这股力量呼唤了秦宙。
这直接导致事情变得更麻烦,导致沈霁月降临,秦宙只得到了大眼仔一半的力量,另一半被沈霁月夺走。
但穆思辰的命保住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在生死之间徘徊过。
难怪加工厂一战后,系统对于秦宙的评价就从“绝对理智者”变为“相对理智者”,穆思辰当时还暗笑了一下这个称呼。
没想到,系统简单的吐槽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真相。
穆思辰望着装乖的小章鱼,一时间不知是该后怕还是该记生气。
他将手搭在小章鱼圆圆的脑袋上,感受到掌下的震颤,小章鱼竟是像振动一样在颤抖,幅度极小,声音极小,不碰触都察觉不到。
穆思辰抱起小章鱼,一下子想到那个隐藏在雾气中的高大男人,一想到小章鱼是祂觉醒且摆脱不掉的自我,一想到小章鱼的颤抖就是祂的畏惧,想象着祂像小章鱼一样抖来抖去的样子,顿时气不起来了。
那时的秦宙,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台运算精密的超级电脑,利用穆思辰、舍弃穆思辰,也不过是电脑运行中的一个环节罢了。
如果有一天舍弃秦宙的生命对更多人有利,那秦宙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祂自己。
甚至连恶念都算不上,一切都是冰冷无情的计算,基于利弊做出的最优选罢了。
还被小章鱼这个bug给破坏了。
“我是很生气,也很后怕,没想到我曾如此接近死亡,”穆思辰对小章鱼说,“但一想到你们小镇的一贯做法,秦宙曾对祂自己做的事情,我也气不起来了,只是觉得有些无力,也很沮丧。”
也不知道小章鱼有没有听懂穆思辰的话,只是穆思辰一说到沮丧,它便抬起触手,轻轻蹭了蹭穆思辰的面颊。
即便此时触手还像振动一般颤抖着。
穆思辰将额头贴在小章鱼凉凉的圆脑袋上,靠着这股凉意保持冷静,驱散沮丧。
“我第一次用秦宙的力量获得自我贴纸时,就有种借了不良网贷的不详感,不知道悬在头顶的铡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穆思辰笑了笑,神色间竟有些轻松,“我没想到的是,原来债主早就把铡刀收回去了。”
小章鱼不再颤抖,将触手贴在穆思辰的眉心。
“我会保护你的。”
一道少年音和威严音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传入穆思辰的脑海中。
就好像秦宙和小章鱼同时对穆思辰做出的承诺。
“我现在似乎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萤烛之光,起码也能照亮一点点区域,我也会尽力保护你的。”穆思辰轻声道。
他的声音透过小章鱼的身体,跨过时间、空间,传达到一个既遥远又无限接近的世界中。
祥平镇冰冷的宫殿中,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那叹息声,既像被谁安抚后的释然,又像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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