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曦!”沈姒急声斥她。
墨曦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只好收了话,坐到沈姒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只是有些气不过罢了。”
眸底突然蒙上一抹冷色,墨曦勾唇暗笑,心中悄悄念道定要给这颜清辞一个教训!
屋外狂风悲鸣,帐内氤氲暖香。
小沈紧握着颜清辞的手,倚在床边柔柔瞧着她,几盏红烛灯缓缓燃着,映得屋内一片朦胧昏黄,暖色的光洒在她的脸上,给无尽的苍白添了些许颜色,她的掌心微温,唇瓣也显出了淡淡的粉色,这倒是让他稍稍安了心。
白日里猝然发生的那一幕还是令他心惊不已,他不知道颜清辞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更没想到她就这般不顾性命挡在自己身前,他从来只觉得自己命如草芥,不得人顾念,也从未有挂念之人,今日却得她以命相护,一下扰乱了他万千思绪。
掌心里突然有一丝触动,他低头就见她被自己握住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他一怔,随即赶忙松开了手,脸色有些微微泛红。
不多久,床上的人就醒转过来,缓缓睁开了眼,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一下牵动胸口的伤,痛得额头霎时冒出冷汗。
小沈忙起身将她扶坐起,用枕头垫在她的腰后,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颜清辞接过水啜了一口,瞧着他不自觉嘴角就挂上淡淡的笑,眸底的死沉也转为了流光。
她轻轻笑了笑,用虚弱喑哑的声音开口道:“我还以为我死了……”
昨日她得知小沈又要出城便一直忧心难安,翌日天还未亮时她便躲在了城门口,他们一行人出了城后她就悄悄地不远不近的跟着,后来见小沈独自一人走远,她心中竟没来由的万分慌乱难抑,也不顾其他,就跟了上去。
她心中庆幸,还好她瞧见了那些躲藏起来放暗箭的北疆人,还好她快了一步挡在他身前,还好他没事。
小沈面色一如往常般漠然,只是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直让他觉得焚心烧骨,疼痛难忍。
“你不该这样做。”他淡淡同她说着。
她笑了一下,惨白的脸色顿时明亮了许多,只是说话时依旧没有气力,轻飘飘的话音,好似一出口就被埋葬在窗外的呼啸声中了。
“是我心甘情愿这样做,你的卖身契我可还好好收着呢,我说过的,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死。”
小沈眸底闪过一丝疑光,不过霎时就消散了,那双幽深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寒凉。
颜清辞定定瞧着他,那张万分熟悉的脸竟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淡淡望向窗外出神,似乎方才自己说的话对于他来说并没什么所谓。
心中登时憋闷的难受,她一下也顾不得伤口被牵扯的痛楚,挺起身就握住了他的手,眸中泛起涟涟水光,她深深看进他的双眸,发出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你真的全都不记得了吗?我们的过往,我们之间的一切,你都悉数忘却了吗?”
小沈侧目瞧她,已有滴滴泪珠自她眼角滚落,他深深皱起眉,见她落泪自己心中不由就急乱起来,想赶紧寻些话来安慰她,却实在无方,也只得呆立原地。
他不知该如何同她说,他曾忍受着爆裂般的疼痛在那一片空白中遍寻她的踪影,却实在不得。
心中暗暗挣扎良久,待到烛火几欲燃尽,烛光都黯淡下来的时候,他才淡淡开口,他慌乱且小心翼翼的神色掩在暗处,无人能察觉。
“抱歉,我记不得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颜清辞无力的手。
她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一直以来支撑着她,能让她从上京不远万里寻到这里的那道执念,好似一下抽离了她的身体,她仿若瞬间失了魂,瘫坐在那里。
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意味着过往的一切,都不做数了。
回忆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小沈似是没觉察到她此刻的绝望崩溃,继续说道:“你实在不必如此做,当时埋伏在树后的北疆人我看到了,也有法子应对,你这般冲动,终究会伤了自己。”
他的话轻柔柔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婉,可落进颜清辞耳中,字字句句却尽数化作了刺骨的寒刀。
她不由苦笑,笑自己是天下最痴傻之人,他那样高深的武功,就是入了十八魂楼尚能安然无恙的出来,那区区几个北疆人又能奈他何。
“呵呵……”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定是多余愚蠢的。
一时默然,小沈心中有无数莫名的感觉交织,扰得他方寸大乱,他觉着自己是该说些什么,开口却又哑言,最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应该是过了子时了,他便只淡淡丢下一句要她好好休息,自己转而离去。
未走至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万分虚弱的声音:“若是今日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那声音极细小微弱,却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心底喊出的,带着她最后的一丝希冀。
小沈顿住脚步,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转回眸去瞧着她,脑中却霎时一片空白。难过?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就如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对于他的评价,他冷淡疏离仿佛置身于这尘世之外,性情寒凉更不似凡人,天上仙未及他真切,狱中鬼又不似他忠正,同侪都道实在没见过他这样难以定义的人,别说是因为旁人的死而难过,就算是他自己下一刻便要驾鹤西去,或许他心中都不会有一丝波动。
末了,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会愧疚。”
然后他便大步离去,逃一般远离了屋内令他慌乱不安的气氛,可逃得出屋子,却逃不出他自己的心,他曾经固若寒山的无情无感心,已然显出了细细的裂痕,经此一夜,万古的冰川也消融了。
屋内红烛慢慢燃尽,四下里都是化不开的黑。
颜清辞抱臂孤坐,一下竟不知该要如何,他最后说出口的那句话就如一把利剑,彻底剜走了她的心。
原来在这军营数十日,从始至终,他都当自己只是个陌生人罢。
梦醒了,现实冰冷而残酷,她此刻才猛然明了,小沈不是沈寒,她心心念念苦苦追寻的那个人,已经死在十八魂楼了。
过往种种,再也回不去了。
一夜之间,她便失了心,似是重回到了他不辞而别之后的感觉,却又完全不同,那时她还有期待还有盼望还有一个接着一个为自己编造的谎言,可是如今没有了,冰冷的事实如石头般直愣愣砸下来,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后几日,军队与北疆又打了一场大仗,小沈率着军队往冬凌山以北去了,这几日就再没见他,不过颜清辞却也觉着无关紧要了,他的态度已然明确,纵是自己日日都能在他身边又能如何?一切都已经改变不了了,还不如给自己留得最后一点体面。
军中少有女子,她又伤在胸口处,故日日都是沈姒来为自己换药,不过她脸色常常不好,也不同自己说话,只匆匆换了药便离开了,有几次颜清辞叫住她,想对她道谢,最开始是她说要颜清辞唤她阿姒的,现下如此叫了她却骤然蹙眉,冷言说着还是叫她将军更妥当,她面向自己时,脸上再没有了初识时璀璨如春光的笑颜。
不过颜清辞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活动了,这日到了时辰,她依旧端坐在床边,等着沈姒来换药,不过等来的却是墨曦。
“小沈将军今日凯旋,军中上下都去为他庆功了,沈姒将军不在,就由我来给你换药。”
墨曦将药箱重重放在桌上,药箱碰到桌面的一刻发出很大的沉闷声响,似是在宣泄着自己的怒气,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冰冷生硬。
不过颜清辞倒是没在乎,墨曦为了什么会这样,她心里自然清楚,倒也就没当回事。
墨曦匆匆替她换好药,又整理好药瓶重新装回到药箱里。
颜清辞与她道谢,本以为她会与沈姒一样不留一言转身就走,却不想她停在原地,直直瞧着自己。
颜清辞一下有些发懵,还没等她问,墨曦就先开了口,语气依旧不善。
“我瞧着你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还要多谢沈姒将军日日来为我换药,有劳了。”颜清辞淡淡应着。
“我们将军向来这样好心,自然不会看你受这么重的伤还置之不理,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来军中已两月余了……我就直说了,你该离开了。”
她突然这样一说,颜清辞有些发懵。
“什么?”
“我今日就把话挑明了,我们将军心软,有些话她说不出口,那便由我来说。我知道你对于小沈将军的心意,可他不喜欢你,你再如何纠缠也是无用,你也瞧见了,在这军中,他也唯有对着沈姒将军才有几句话说,他们两个才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你就别横在中间了。”
话毕,墨曦见颜清辞愣愣在那里,又有些不放心自己的话能否劝阻她,灵光一闪间,她便又添了一句。
“况且,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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