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在二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乔殊羽的存在。
只是虽然是隔班,陆昊也不过是偶尔瞥见过她几眼,又瘦又高的一个姑娘,貌似很不好惹的样子。
现在近距离一看,确实很不好惹。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怕一个小丫头片子,说出去怪丢人的。
尽管想起那些传闻心有余悸,但陆昊仍心下不服,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腕,试图将其扭开。
偏偏下一秒,对方眼疾手快地抢占了先机。酸痛顺着手腕往上蹿,五指瞬间失力,耳畔隐约能听见骨骼作响的声音。
陆昊撕心裂肺地嚎了一声,手无力地垂下,手掌同手臂好像暂时脱了节,酸痛还在一圈圈向外漫。
敌在背后,着实难以反制。陆昊正欲转身,然而无需他出力,乔殊羽已经先一步将他拽起,一把将他按在墙上。
到底是个姑娘,自己还会真打不过?
陆昊暗笑她的鲁莽,只是右手尚未恢复,他低头望去,想着光靠左手也足以将她撂倒。
可左手指尖刚刚屈起,便见乔殊羽一屈膝,抵在了他的双腿之间。
“不想变成小太监,就老实点。”
乔殊羽轻轻拍拍他的脸颊,距离一瞬被拉得极近,那双下三白里的狠戾尽显无疑,嘴角挑衅地上扬着。
陆昊喉头发紧,昂头死死抵着墙,呼吸都在发颤。
他是真的怕,因为在那些传闻里,就有乔殊羽曾打萎了一个男生的故事。
虽然他不知道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故事主人公之一本人,好像都不知道那件事。
更何况,刚刚拧他的那一下手劲,这个姑娘好像真不是个一般人。
“你想、想干嘛。”陆昊的气焰一下子尽数熄灭,说话不由得打起了磕巴。
“无聊,找你玩玩。”
“玩、玩什么……”这个字一听,就让人直冒冷汗。
“比如,折纸飞机?”乔殊羽忽然从口袋掏出一本卷起的笔记本,抖开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这是你的草稿本吗?”
陆昊定睛一看,那本赫然是自己的数学笔记。
他张了张口,不知该不该反驳。
未待他说话,乔殊羽便一把撕下写得满当当的一页,将本子塞回口袋,随意叠了个不太规整的纸飞机。
“叠得怎么样?”乔殊羽问。
“好、好看。”难道他还有第二个答案可说吗。
“让我试试。”乔殊羽说着,轻快地对着尖端一吹气,径直对准他的脑门飞去。
尖头戳在他的眉心,比起刚刚的扭手腕,这点儿疼痛已经很温柔了。纸飞机轻飘飘落了地,乔殊羽似乎嫌玩得不够,取出本子,又撕了一页满字的。
很快,地上堆起了一小座纸飞机山。
而眉心的疼痛交叠着,仿佛一种另类的滴水刑。
望着只剩下大片空白的笔记本,乔殊羽面露嫌弃,将笔记本卷起,斜插在他的领口,而后退开一步,刚好一脚踩扁了那座纸飞机山。
陆昊低下头,望着自己一年多来的心血嵌在泥地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那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乔殊羽笑得堪称诚恳,又掏出了一卷胶带,“要不把它粘回去吧?”
陆昊颤巍巍地抬起手,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
显然,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紧接着,乔殊羽给了他一个只有一个答案的选择。
“你来粘,还是我来呢?”
“我、我来!”陆昊几乎是不假思索道。
陆昊蹲下身,不顾脏捡起那堆纸飞机,一只只摊开,膝上堆起一小叠脏兮兮的纸。
他接过乔殊羽手里的胶带,忙乱之下,他一心想着早点完成她的任务,以至于粘到乱七八糟,很是难看。
显然,乔殊羽对此不太满意。她夺过尽数粘好的笔记本,随意抖了两下,两张纸飘飘然从中落下。
接着,她随意扯出一张、又一张,胶带粘着胶带,刚刚粘好的纸,再度被全部扯下。
“对待自己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这么不用心呢?”乔殊羽语带埋怨,将笔记本又砸了回去,“滚回教室慢慢粘吧。”
“嗯。”陆昊讷讷地应了一声,双掌微曲,将地上的纸片归作一团,环抱在怀里,摇晃着起身。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此时,乔殊羽的眼里掩去那些挑衅和暴戾,换作一派认真。
然而陆昊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摇摇头。
“忘了我开头的第一句话了吗?”乔殊羽提示道。
“林……林家望?”陆昊将信将疑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乔殊羽一扬眉:“怎么,我的男朋友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那副娘儿们兮兮的模样,确实很好欺负。
但眼前这位,看起来不太好欺负。
又是一个固定答案的问题,陆昊僵硬地摇摇头:“没有。”
“明白就好。”乔殊羽轻拍他的脸颊,“下次想犯贱前,用你那空无一物的脑子,多思考几秒。”
“是、是。”陆昊应得像只哈巴狗。
“滚吧。”
像是听到了美妙的赦令,陆昊抱着那堆纸片,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
初中的一段时间里,她沉迷在4上看电子书,每天早上顶着双黑眼圈,面对李亦梅的询问还嘴硬说自己没熬夜。
李亦梅嘴上没拆穿她,只是在某个夜晚,突然闯进她的房间,把蒙在被窝里看得正欢的她抓了个现行。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她在和李亦梅的斗智斗勇中,逐渐学到了不少东西。
林家望的谎言太拙劣,拙劣到她不忍心去拆穿。她决定向李亦梅学习,想要抓个正着。
但过程并不愉快,乔殊羽完全没有窥破他人谎言的满足感。她看着林家望跌跌撞撞地奔向走廊,放弃了追赶的步伐,将目光移向了一旁面露戏谑的男生。
不堪一击的对手。
乔殊羽拍了拍手上的浮灰,心情却没有想象中愉悦。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逐渐认识了12班的不少同学,以一种特别的、私下“交流”的方式。
看着他们欺软怕硬的模样,站在制高点的乔殊羽却很难觉得开心。学校是个小社会,以某种标准划分了层级,不遗余力地贯彻着社会达尔文。
毫无疑问,林家望是该被率先淘汰的那一批。
“什么是确定的感觉?”乔殊羽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林家望双手抓着天台的围栏,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像一面短促的旗帜,隐约能听见猎猎作响的声音。
“确定的感觉……”他望着对面高高的行政楼,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就像你走在路上,和一个人擦肩而过,你不必担心他下一秒会骂你、打你,你只需要普普通通地走过去就好。
“还有,你也不必去猜你的至亲对你的感情。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不必去猜想背后的意思。
“这大概就是确定的感觉,不必猜疑的感觉。”
乔殊羽学着他抓住栏杆,栏杆太粗,她的手又不够大,拼紧全力也没法将手指相抵。
手心被蛮力压得发疼,好像这样能稍微缓解一下内心的波澜。
没等到她的回答,林家望笑了一下,自顾自继续道:“就像你那天站在我面前,对我伸出了一个拳头,我以为你要打我,但你给我递了一包纸。
“这也是一种不确定,是一种……美妙的不确定。好像事情从‘普通’和‘坏’之间,多出了一个‘好’的答案。”
“我……”乔殊羽看向他,只是无论多少次,她都会被他眼里的天真和坦率灼伤。
那个下午她在想什么呢,可能是无聊,可能是想逗一逗他。总之倘若是一份纯粹的善意,绝对不会包装在恶作剧的外壳里。
但她不会坦白的。
“不过,现在它又变了。从那以后我看到你,我不用去猜了,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林家望笑得分外温柔,“我找到了一个‘确定的人’。”
呼吸骤然一滞,乔殊羽本能地别开眼,目无焦点地望着前方。
她不太习惯被人坦诚以待,一颗真心总是显得太滚烫,令人生怯。
林家望脸上的笑意逐渐染上了尴尬:“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乔殊羽否定得很果断,“我只是不太会说话。”
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去真诚地表达。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是,我觉得听你说话挺有意思的。”
“我也觉得和你说话很有意思。”林家望一瞬笑到眼弯弯,“我姐在家的时候,总嫌我啰嗦,我爸妈也听不懂我想表达的意思。到了学校,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于是我常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每次念完,又怕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那你以后全部和我说好了。”似是觉得太主动,乔殊羽又补充道,“这样……你就不会怀疑自己了。”
“好啊,你不嫌烦的话。”
“不嫌。”还很开心。
-
只是她不知道,林家望也有很多没说的话。
她的一腔正义固然是好,但事情似乎不总是遂人意。
纵使他再迟钝,也该发现那些人欺负他后没多久,便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种变化他很熟悉,是一种被人欺负后窝囊不甘的模样。
不必猜,也知道他们遇上了谁。
他们确实没再对他动手。不过是冷眼以待,冷嘲热讽,擦肩而过时故意的相撞,经过他课桌时,晃动的手总能扫下些什么。
还有些得到权力后,便大肆利用。不收他的作业,也不发给他,垃圾桶成了他新的作业收发点。
但林家望想那都不重要,不是些值得告诉她、让她烦心的事。
他在乎的只是她有没有受伤,而事实上,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于是他从垃圾桶里捡起沾满橡皮屑的作业时,好像也开心了一点。
那些无端的恶意从来不会停止,不管是生理上的霸凌还是心理上的,对他来说都一样。
林家望并不指望那些人能和自己友好相处,莫不如说根本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是他所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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