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没有,这两个是惯犯了。”老板指着监控屏幕道,“周边的店就没有没被他们偷过的,但是他们年纪小,也没人能管他们。”

    监控内,一个小男孩正抓着一包薯片,对着收银台后的乔殊羽问东问西。

    乔殊羽耐心解答着他的问题,与此同时,他的同伴蹿进后排货架,抓起东西塞进宽松的棉服里。

    最后,收银台前的小男孩丢下薯片表示不买了,而他的同伴也已将东西藏好,两人一起跑出了超市。

    “这样吧,知道你不容易,我按进价给你算。”老板说着拿出进货单,敲打着计算机,“两袋薯片,一袋巧克力,两袋饼干……一共526,就从你工资里扣50,怎么样?”

    乔殊羽自知理亏,垂眼闷闷地应了一声,脑中不断计算着。

    现在她每天的晚饭,都是去隔壁包子铺花一块五买个馒头,只要一个多月不吃晚饭,就能省下这五十了。

    晚班结束,乔殊羽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坐了半小时,眼看到了点,才赶去医院。

    病房内已经关了顶灯,有的睡了,有的还在窃窃私语。乔殊羽悄然推开门,李亦梅看着她一脸惊喜,小声道:“囡囡,放学啦。”

    “嗯。”乔殊羽点点头,顺手放下书包,折去卫生间洗漱。

    那天和林家望通话时,她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就在节后复工的第一天,医生找到了她,告诉她以李亦梅现在的情况,做肾移植是比较好的选择。

    她开口问了肾移植需要的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目前剩余的存款,只能支撑着李亦梅透析治疗大半年,肾移植根本想都不敢想。

    而如果她选择上学,学费是一方面,就算大学后兼职,工资减去生活费,也所剩无几了。

    然而,李亦梅等不了这五年。

    在她心里,乔仁早已经死了,李亦梅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性子孤僻,讨厌社交,讨厌繁杂的人际关系。但这也代表着,寥寥无几陪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她一个也不想失去。

    哪怕最后考上了大学,没有母亲的见证,对她来说也毫无意义。

    林家望自然劝了她很多,他的语气里是少有的焦急,最后近乎于恳求。

    只是林家望倔,乔殊羽也倔。

    她下定决心的事就不会再更改,现在谁多劝她一句,都代表要让她放弃自己母亲的生命,都是冷漠无情的刽子手。

    在她对林家望的好感变成怨恨之前,她拉黑了他的号码。

    为了方便缴费、查看医院通知和各类相关事宜,李亦梅的电话大部分时间都由乔殊羽来保管。

    她借着李亦梅的名义,给班主任发了短信说要退学。打来的电话统统拒接,说是状态不好,不方便说话。

    最后班主任表示,想要办理退学,需要家长带着材料来学校亲自填写申请表。而她以身体原因为由,一遍遍拖延着。

    乔殊羽在医院附近的小超市,找了个收银员的工作。本来是两班倒,但她表示要上全天的班,拿两份工资。

    然而就算是两份工资,算下来还是入不敷出。她决定在这里先干着,有合适的机会找个学徒的工作,一边学技能一边赚钱,为以后做打算。

    她原本对未来的构想,是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在大城市安家落户,把李亦梅接过去。

    而现在,那些美好构想被统统抹杀。她开始计划以后是学烹饪还是烘焙,听说瓦工漆匠赚得很多,但这行似乎不太欢迎女人,要不要冒险去挑战一次。

    这注定是个没人会支持的决定,因此乔殊羽一直瞒着李亦梅,每天按照正常上下学的作息执行。

    超市的下班时间比学校晚自习结束要早些,每天下班后,她都会去附近的小公园独自坐一会儿。

    这个公园很久没修缮了,干涸的湖底遍是垃圾,石径上杂草丛生。由于灯也都坏了,白天偶尔会有人来散步,天一黑便空无一人。

    而乔殊羽喜欢这种没人的地方。

    冬天,没有蚊虫鸣叫,静到只有呼啸的风声,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吹冷风,捱时间。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当忙碌了一天的大脑得以放空时,那些已经被她抛却的美好前景,会猝不及防地闪现在脑海里。

    她曾想离开这个小县城,体验美好的大学生活,说不定还要读研读博。她或许能出入窗明几净的写字楼,抑或在研究所里埋头钻研……

    只是在这些构想里,也处处有着李亦梅的影子。

    乔殊羽想把她接到大城市,也想告诉她,她的人生不是只能围着这个家庭转,不是必须苟且维系着残破的婚姻。

    所以不管乔殊羽怎么选,这个构想都不可能再实现了。

    在不知疲倦的风声中,她听见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学校周日通常会放一天假,但超市干一天就算一天的工钱,乔殊羽自然舍不得请假。

    她和李亦梅撒了个谎,说因为期末后的两天补课她没有去,要去学校把错过的课程补上。

    李亦梅学历不高,离开学校又太久,关于学校的事,常常是乔殊羽说什么她信什么。因此她也没怀疑过,她女儿哪有那么大的能力,让老师单独给她补课。

    超市收银的工作很枯燥,她不过是台不定时运作的机器罢了。甚至闲暇时分,耳边还常常响起“滴——滴——”的幻听。

    偶尔也会有些附近的老男人,满脸淫〇笑地调〇戏她。乔殊羽装傻,他们会说她“单纯”,进而得寸进尺;而她恼怒,他们又会说她“懂得这么多,是不是很有经验”。

    偏偏她不能像在学校那般反击,偶尔拳头握起,又被理智劝阻到松开。

    一拳打下去,挽回的是一文不值的尊严,扣掉的是供以维系母亲生命的金钱。

    乔殊羽从没想到,她这么一个讨厌上学的人,会因为这一点开始怀念学校。

    中午时分,乔殊羽点了份6元的全素盒饭,在柜台后面埋头吃着。

    今天的菜还不错,面筋吃起来有肉的感觉,炒青菜的锅大概炒完肉后没洗,菜里还能挑出几个肉丁。

    “一、二、三、四……”乔殊羽数着从菜里挑出的肉丁,忍不住笑了,感觉自己莫名赚了一笔。

    感应铃忽然响起,乔殊羽头也没抬,随口说了句“欢迎光临”。

    客人挑商品还需要些时间,她可以再慢慢吃一会儿,在午餐时分怠慢客户,连老板也会给予理解的。

    只是那人似乎径直来到了柜台,乔殊羽以为他要拿烟,不得不放下筷子,将盒饭推到一边:“请问您要……”

    当目光触及那件熟悉的大衣时,不由得有几分闪躲,继续向上,便望见了林家望冷峻的一张脸。

    在她印象里的林家望,始终是温柔的、包容的。就算面无表情时,眉眼也分外柔和、淡然。

    而面前的人,好像只是长了和林家望同样的五官。这种教人生惧的严肃和隐忍的愤怒,不该出现在他脸上。

    “乔殊羽。”他的声音也是冷的,“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乔殊羽按下心底的波澜,偏着头看向他,把刚刚那句话说完了:“请问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林家望无动于衷地重复道。

    乔殊羽一挑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过是同学罢了,充其量算得上是朋友,她上不上学,考不考大学,和他有什么关系?

    林家望抿了抿唇,滚动的喉结像是吞咽了许多愤怒的话语。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在一点点回归眼眸:“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慢慢解决,但是如果你不上学,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可能两个人的情绪就是一架天平,一方高另一方便低。

    刚刚她承认自己有被林家望吓住一瞬,但现在见他逐渐恢复原样,她忽而无名火顿起。

    “我后悔什么?”乔殊羽一拍桌子起身,看向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仇人,“如果我回去上学,最后因为没钱治病导致我妈死了,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林家望的嘴唇微微发抖,被她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感应铃再次响起,有顾客进来。

    超市内虽然一片沉默,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顾客好奇地扫了他们一转,走进了货架。

    乔殊羽深呼吸了好几口,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吵,不然回头被老板发现了,还要扣我工资。”

    “我不走。”林家望的语气平淡,却很坚定。

    这个人有时候很讨厌,像只怎么都赶不走的苍蝇,不痛不痒却教人烦躁。

    乔殊羽磨了磨牙根,确信他是被派过来磨练她耐性的:“随便,那你就待着,别打扰我工作。”

    林家望垂眼思考了几秒,最终再度看向她,像是默认了她的话。

    挑完商品的顾客来到收银台,乔殊羽动作娴熟地帮他结账。待他离开后,她坐回凳子上,继续吃没吃完的盒饭。

    “你想不想……吃别的。”林家望端详了一会儿她的饭菜,开口时小心翼翼的,“附近有家卖卤味的,你要不要……”

    “别吵我吃饭。”乔殊羽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冰冰地打断他,而后往嘴里塞了一勺饭。

    林家望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超市。

    塑料帘噼里啪啦落下的声音响起,乔殊羽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说不出这突如其来的失落从何而来。

    一盒饭食不知味地吃完,乔殊羽打包扔进垃圾桶,将柜台收拾干净,预备着迎接下午的工作。

    第一个客人来得很快,乔殊羽强逼自己挤出的一个笑脸,却在看清来人后僵在了脸上。

    林家望拎着卤味店的袋子走上前,放在了收银台上,隔着透明的塑料盒,能看清里面是一盒卤牛肉和一盒卤带鱼。

    “干嘛?”乔殊羽明知故问道。

    林家望垂着眼,请求的语气里有几分卑微:“他们家好像挺好吃的,你尝尝。”

    “我不要。”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买都买了……”林家望将卤菜往内推了推。

    乔殊羽一把拎起袋子,想强行塞给他,谁料他动作比她更快,一下子退了好几步。

    要不是觉得不能浪费粮食,她早把它们扔垃圾桶了。

    此刻,她只得将卤菜放到柜台角落:“随便你,反正我不吃。”

    林家望没说话,依然警惕地同她保持着距离,像是心忧她从柜台后蹿出来,把东西还给他似的。

    随着一点的钟声响起,漫长的下午班正式开启。

    林家望还是没走,倚靠在大门一侧的墙边,直直地看着她,虽然一言不发,也足以让人心烦。

    乔殊羽只得低头对着柜台发呆,偶尔脖子酸了,也只能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正前方是什么看了就完蛋的禁地。

    偶尔有客人来,她还得好声好气地服务对方。说不出为什么,在林家望的目视下工作,让她有种羞耻的感觉。

    “小妹妹,拿包利群。”有人屈指敲了敲柜台,看那熏到黄黑的指尖,定是个老烟枪。

    乔殊羽熟练地拉开柜台取出香烟,扫完码等待结账时,她随意看了顾客一眼,忽而心下一沉。

    这是个常客,一周内乔殊羽已经见了他不下三次。

    每次他过来,带走一包烟,留下钱和一堆污〇言秽〇语。

    果不其然,这次也一样。

    男人手机拿在手里,却没急着打开二〇维码,抱怨道:“诶哟,怎么涨价了哟。”

    乔殊羽疑惑地看了一眼,是他常买的那款,扫出来的价格也没错:“没有啊。”

    男人一挑眉:“那你说多少钱?”

    乔殊羽指了指价格显示屏,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16啊。”

    “你只要16?”男人还在怪腔怪调地问着。

    她只是个打工的,卖多少钱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乔殊羽忽而有些不耐烦了:“对啊,不然你想给多少。”

    男人一挑眉,拖着长音道:“这么漂亮的,怎么也要给100吧。”

    乔殊羽怔了一下,倏尔明白了他的意思。

    像这种人,多搭理他一句都会让他更兴奋,她面无表情道:“你结不结账。”

    “结啊,如果是你我当然结啊。”男人笑到脸上的横肉都在抖。

    乔殊羽等待了几秒,见他始终没有出示二〇维码的打算,打开柜门将香烟放了回去。

    见状,男人不满道:“我要买呢,你放回去干嘛。”

    可乔殊羽显然不打算再搭理他,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街景,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

    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高了几分:“不拿出来我就投诉了啊。”

    忽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喂。”

    男人疑惑地回头望去,下一秒,便被横飞而来的拳头抡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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