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勺子落回餐盘里,发出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这个动作看起来慌乱得太刻意,乔殊羽匆匆将勺子拿起,却完全没有食欲。
少有人夸她好看,她的长相太富有攻击性,第一眼不是觉得美,而是觉得凶。大部分人都不敢和她讲话,更不会随口道出这些夸奖。
想来讽刺,她最多次收到的外貌赞扬,来自那些猥琐男人的调〇戏。
乔殊羽觉得自己该表现得自然些,但不管是“谢谢”还是“你也很好看”,都显得有点儿生硬。
思来想去,她干脆反客为主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像是没料到她的回答,林家望怔了一下,别开眼停止了这漫长的对望:“可能是第一眼的时候。”
那时他坐在角落里,眼上被砸了几拳,整个视野都朦朦胧胧的。
他就那样仰头望去,眼前的姑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眼里透着鄙夷,高而窄的鼻子像一柄开刃的匕首,薄唇微抿,将冷漠与轻视体现得淋漓尽致。
很奇怪,拳头伸到他面前时,他本能地有一丝畏葸,但抬头看到她的脸,他突然没那么怕了。
这不是张友好的脸,甚至比欺负过他的许多人都要阴鸷得多。但感觉和直觉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让他产生了一种寻得同类的归属感。
于他来说,“好看”就是“想一直看着的”。
毫无疑问,乔殊羽很好看。
从第一眼开始。
“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乔殊羽又问。
林家望轻轻摩挲着勺柄,声音也淡淡的:“因为怕太早说出口,会显得冒犯。”
乔殊羽不解:“夸别人好看,怎么能算是冒犯?”
“你会希望被我这样的人夸奖吗?”
很多事都有阶层,说话自然也要看阶层,哪怕是纯粹的赞美。
他也曾经直率地夸别人的衣服好看、成绩好、运动天赋高……出口时都是真心实意的,不求感谢不为讨好,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欣赏。
而别人的眼神里,写满了“你有什么资格夸我”。他嘴里说出的明明是褒奖,但由于他的身份,在对方眼里反而成了一种贬低。
得了其他人的夸奖会开心,得了他的,只会求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仿佛被他欣赏,是件无比掉份跌价的事。
但乔殊羽不会懂这一点,她连感谢都难以说出口,更鲜少夸奖他人。
她也没什么真心实意佩服欣赏的,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糟透了,至于拼命想要融入他们的自己,更是可笑又可怜。
但对她来说,被夸奖自然是一件开心的事。
乔殊羽一扬眉:“你是什么样的人?是成绩超级好、也长得很好看的人吗?”
“噗……”林家望被说到有几分害羞,埋头笑着,“谢谢。”
他一笑,连带着乱蓬蓬的短发也在抖,一上一下,看起来很有弹性的样子。
乔殊羽没忍住,伸出手抓了一把。
还有几分水渍,但已经干了大半,凉凉地蹭在她手心。
“欸?”林家望茫然地抬头看她,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怎么了吗。”
“没什么啊,摸摸。”
乔殊羽已经掌握了精髓,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事后,不要紧张,不要害羞,坦白点儿面对,就会把它变得很自然。
林家望没说话,只是又低下头,还向她凑近了些。
乔殊羽望着面前这颗圆滚滚、乱糟糟的脑袋,不解道:“什么意思?”
“给你……摸摸。”
好吧,那她就摸摸。
十指插〇入发中,能感受到温暖的头皮,柔软的短发很像小猫皮毛的手感,轻轻蹭着她的手。
只是再往后,她的手忽然不安分地下滑,指尖顺着他光滑细腻的皮肤,从太阳穴一路滑至下巴。
而后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一点点抬头看向自己。
林家望躬着背,两手扒住桌边,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仰起头,用上目线看向她。
清透的瞳孔像一对湿润的玻璃珠,越是昏暗的地方越显明亮。无意识微张的双唇中,能看见一小截皓白的牙齿。
乔殊羽背脊笔挺地俯视着他,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他的颧骨,笑了一下,缓缓松开手。
大抵是身体略微僵硬,林家望回去的动作很慢,末了低着头,声音软软的:“你……有点儿过分。”
“啊?”乔殊羽装傻,“不是你让我摸的吗?”
林家望想了想,小声道:“好吧。”
乔殊羽用力咬了咬口中的软肉,避免那已经化成一滩水的心,变作笑意漫上嘴角。
-
连着下了几天暴雨后,便是整段整段的大晴天。晒得人快要脱水时,第二场雨季来了,期末考试也如期而至。
从小乔殊羽就想不通,高考为何安排在盛夏。这要么狂风暴雨,要么烈日当空的恶劣天气,莫不是为了率先筛掉一批不能适应环境的。
两天试考下来,她觉得呼吸都冒着水汽,衣服总是半干的状态,黏在身上很是难受。
学校里少了三分之一的人,一下子变得空阔不少。临近暑假,大家却全无往日的兴奋,“高三”和“高考”之类的字眼在耳边出现得愈来愈频繁。前一批人已经完成了任务,重担自然落在了他们身上。
成绩出来得很快,乔殊羽考了第11名,是她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然而这最好的成绩,其实也只过了本一线没多少分。
很奇怪,明明就在上个学期初时,她还是一个冲本二保专科的状态,结果不到一年,居然连单单本一都不满足了。
在她心底,扎根了一个小小的目标,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也不会和任何人说。
要实现这个目标……乔殊羽看着全班成绩单,将目光一格格往上扫,定在了总是考第一名的姑娘那栏。
381分,甩了第二名快二十分,在这个差劲的学校差劲的班级里,和林家望一样分数独树一帜的高。
整整一年,没有人能对她的位置有半分撼动,想要挑战她的分数,于谁看来都是天方夜谭。
不,林家望绝不会这么说。
乔殊羽甚至能想象得出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说她一定可以做到。
那就试一试吧。
就算没能成功,好歹努力过也不会有遗憾。
-
市里的放假通知说得好听,学校也明面上给他们放了暑假,只是美其名曰每周得补五天课,一直补到八月。
有完整的双休,没有晚自习,整体看来,还是比之前要轻松不少。
不止是作息轻松,由于打着补课的名头,校规也放松了几分。
有姑娘穿着裙子来到了学校,男生们的短裤也都换上身,在只有风扇“吱呀呀”的教室里,共筑成夏日的青春风景。
由于没有午自习,中午不回家的人拥有了加长的午休时间。
离太阳最近的天台,这会儿简直就是个天然烤炉,有点脑子的都不愿在那处呆着。吃完饭的两人干脆折到了操场,挑了个最大最阴凉的树荫,肩并肩坐着。
林家望穿着件简单的白t,下面搭了条刚刚及膝的黑色运动短裤,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由于鲜少晒太阳,白得简直要发光。
这会儿他将两腿伸直,瘦长的肌肉绷出好看的线条。树荫还是窄了些,阳光照在他骨感的脚踝上,他倒也不怕晒出分界线,还在悠闲地晃着双脚。
乔殊羽望着他不安分的脚,坏心眼地踢了下他。腿稍微短了点儿,没踢到他的鞋子,给他脚踝上来了一下,瞬间蹭出一道灰黑的印记。
“怎么了?”林家望屈起被她踢到的那条腿,一边用拇指擦着灰痕,一边乐呵呵地问她道。
乔殊羽没回答,转过头装傻,假装刚刚踢人的不是她。
她别过脸,刚好可以让林家望光明正大地看她。
这会儿她屈膝坐着,双手反撑着地面,肩膀微耸,深深的锁骨盛满了叶缝里漏下的碎影。
林家望看着她,将双腿收回,学着她的模样屈起,用膝盖轻轻撞了她的腿一下。
乔殊羽飞速睨了他一眼:“干嘛?”
林家望没说话,只是又笑眯眯地撞了她一下,像一只故意在主人面前恶作剧的猫。
这下乔殊羽忍不了了,用数倍的力狠狠回击了他,直撞得他身子一个歪斜,差点儿倒地。
林家望刚刚稳住身子,便再度撇腿向她撞去,和她同时撞来的腿碰了个实打实。
膝盖对膝盖,直疼得两人都轻轻叫了一声。
这一撞,把乔殊羽的好胜心给激起,她试出全身的劲儿,一下又一下地往他那处怼去。
林家望双手用力扣着地面保持平衡,一边躲着她的腿,一边见缝插针地回击她一下。
也不知闹腾了多久,两人终于玩累了这无比幼稚的游戏。一个人的腿向右倒,另一个向左倒,膝盖抵着膝盖,安安分分地靠在一起。
乔殊羽背抵在树干上——林家望率先坐下时,就给她让出了这个能靠着的位置——眯眼望着前方,神情放松又惬意。
林家望用余光望着她,声音轻轻的:“心情好点了吗?”
“啊?”乔殊羽像被抓包了一般,惊讶地瞥了他一眼。
“我看你一整个上午,心情好像都不是很好。”林家望汇报了自己的观察结果。
乔殊羽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依然望着前方道:“因为去年的今天,我爸他……”
想来时间真快,眨眼已是一年。
这是她人生中天翻地覆的一年,最好的和最坏的都一并涌来,让她疲于应付,只能被动接受。
林家望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出个合适的措辞未免太难。
乔殊羽率先开口道:“其实我也不是为我爸难过,我只是有点儿……恍惚,像做了一场梦,很长很乱。”
“既然意识到是梦,那说明你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了。”林家望道。
或许吧,但她也可能随时回到那场梦境。
譬如遇到祁笙,又譬如多年后她爸出狱。12年看似很长,但因为有个期限,在它到来之前,心总是提着的。
但是如果,林家望能一直陪着她,可能噩梦也没有那么难挨。
他会守在现实里,会向她伸出援手,不许她一直沉入梦境。
“你想考哪所大学?”乔殊羽问。
林家望认认真真告诉了她自己的目标。
是个令人有些讶异的答案,但想来她的也不遑多让。
“那就让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再相遇吧。”乔殊羽道。
-
补课一直补到七月底,放了不到两周的整假后,便提前开学。
他们搬到了高三的教学楼,走进了高三的班级。
新的试卷已经换成了高三的前缀,只是每次填写班级时,总是会漏掉一横。
数年征程,他们正式来到了最终的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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