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小半年,叶晓岚每日除了与元思、元正一起跟游牧学功夫外,还要跟古老头学琴、练舞。古老头虽不会跳舞,可当年妻子起舞的一招一式他都印在了脑子里,晓岚基础好,因此古老头指点晓岚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教晓岚配药、轻功和内功心法。想当年,古老头夫妻两个珠联璧合,武功独步天下,最让古老头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制药和妻子的轻功。游牧和霁筠对医药几乎是门外汉,虽然轻功不错,但也不过是学到了皮毛。当年古老头的两个徒弟浮躁,内功修为始终不得要领,出山时,只习得自己两成的功力,何况游牧霁筠两个徒孙?古老头在山里闲散惯了,无心授徒,所以,除了实在看不过去时,才偶尔指点一二,平时从未正经传授过游牧和霁筠什么,他们能取得今天的进步,完全靠自己。

    如今叶晓岚来了,古老头有了私心,那就是希望看到这个相貌酷似妻子的小女孩能够学到自己和妻子全部武功,就好像叶晓岚就是自己和妻子唯一的希望一样。可喜的是,叶晓岚悟性极高,又肯用功,虽经过生死浩劫,见过血腥场面,心却依然纯净,她似乎从未想过报仇、杀人什么的。也难怪,在她看来,坏人当时就被游牧收拾了。她只是经常想念母亲。

    进了腊月,往年游牧会带元思、元正外出采买。古老头让叶晓岚也跟着出去见见世面。一身男孩子打扮的叶晓岚,依然明显比元思两兄弟秀美得多,尤其是细嫩的小脸。古老头只得给叶晓岚化了妆。脸上涂了药膏后的晓岚,看起来脸蛋又红又皴,乍一看还真像山里的小子,惹得元思两人哈哈笑个不停,好奇地问:“太师父,您抹的是什么呀?把小仙女似的晓岚妹妹整得跟猴子似的!”古老头端起祖师爷的架子,既吹胡子又瞪眼,佯怒道:“是晓岚弟弟!”兄弟俩一吐舌头,连连称是。游牧当然知道这是为了安全,也不多问,挑着这大半年狩猎得的十几张兽皮,两个徒弟担着一筐山珍野味,晓岚则背着霁筠缝的小布包,一行人服了蝶毒的解药,向蝴蝶谷外走去。

    蝴蝶谷中有温泉,四季如春,因此得到彩蝶终年守护。经过谷口,短短几里路,师徒四人就仿佛走过了四季,从谷中的春季走到了谷外的寒冬,一个个都穿上了冬衣,经过一整天跋山涉水,途径几个小山村,辗转到了一个小镇——狸子驿。原来,这一片大山是几个州郡的分界,属于三不管,来往的都是商,也有深山里出来贩卖山货的山民。小镇虽不大,却进出深山必要的歇脚补给处。进了山,没个一两天是出不来的,像游牧这样,路径熟悉,有功夫傍身的,也得从早走到晚。

    游牧一早就告诫三个孩子跟紧自己,闲事莫管。晓岚初次来这种地方,她一向乖巧,虽不乱跑,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却闲不住四处看。元思元正跟着游牧来过三四次,两人故作老练地争相给晓岚讲自己过去的见闻。游牧低着头默不作声,俨然一个老实巴交的山民。

    元正:“云中仙居!晓岚看见没?最气派的那个!去年才开的,听说比起圣都的大栈也毫不逊色!”

    元思对此嗤之以鼻:“道听途说!不过是名字起得玄虚!不如斜对面那家聚财栈,每年都是生意最好的,我们总订不到房。里面住的都是各地的大商户,人家的货品都是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元正针锋相对:“要说好玩,还是余家铺子,卖的都是新奇玩意,院里进出的哪个不是身怀绝技?驯兽、杂耍,什么没有?”

    元思不屑一顾:“你都多大了!十一二的男子汉了!净稀罕小孩子家的玩意!”

    元正:“谁十二了!我还不到十一呢!”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自己年龄太小,不够大男子汉,在晓岚面前失了面子似的,补充道,“你不也是十一吗?装什么大人?再说,好玩就是好玩,分什么大人小孩,有本事你别看!”

    眼看战事要升级,晓岚谁也不理,小手向前一指,叫道:“瞧,前面好多人!”

    两兄弟一看,前面似乎有热闹可瞧,就想上前围观,游牧回头一瞪,个个都老实了。晓岚不怕游牧(因为游牧从来不凶她),扯了一下游牧的衣服,问:“牧师父,那是什么呀?”

    游牧脸色瞬间就缓和下来,和蔼地说:“两伙人打架呢!没什么好看的。”刚说完,见对面走来十多人,为首的中年男人盯着自己看,忙埋了头,对三个孩子说:“跟紧点!”晓岚忙拉着游牧的衣服紧紧跟着,两个男孩子也更老实了。凭着习武之人的直觉,对面这十来个人,武功都很高,连走在中间的一个妇人和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也非泛泛之辈。游牧暗暗吃惊:这边远小镇,竟来了这样厉害的武林中人!

    经过身边时,与晓岚擦肩而过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晓岚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正巧,少年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看,冷冰冰的样子。晓岚略一颔首,若无其事地走过,心里却直打鼓:好凶的少年!

    元正也看到了对方并不友善的目光,不忿地说:“什么人!盯着晓岚,一副吃人的模样,没见过美女吗?”

    晓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着嗓子问:“小哥儿觉得我这副尊容很美吗?”元正一愣,看看晓岚化过妆的小黑脸,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晓岚阴阳怪气的模样都得几个人哈哈大笑。游牧眼睛也带了笑意。叶晓岚意有所指地说:“两位哥哥可不许再把弟弟我当美女了!”说罢,不经意向身后瞥了一眼,那少年正好回头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似乎洞察一切的表情,晓岚心里一紧,赶紧拉着牧师父的衣服跟得更近些。

    走到人群边,果然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围着的人不住喝彩。三个孩子不禁对游牧更加崇拜:离那么远,牧师父就能听出里面的动静!好厉害!

    三个孩子因游牧的告诫,不敢围观,跟着师父进了余家铺子。游牧只订了一间大炕房。晓岚有些为难,但还是跟着进去了。原来大炕房的炕这么大!别说四个人,就是七八个人,也足够睡了!里面很暖和,和衣而眠温度正好。晓岚知道自己现在是男孩子打扮,订两间房只会惹人怀疑,再加上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并不十分介意。倒是年长几岁的元思元正有些局促。游牧却早有安排,拿起扁担撑起一整张虎皮:“晓岚睡里边,你俩在外边。”

    一切安排妥当,是夜,晓岚睡在炕里边,听着牧师父均匀的呼吸,和那两个小子翻来覆去的声音,失眠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如果古爷爷在就好了!丝丝寒气从窗缝里窜进来,晓岚起身试图把窗子关紧,可窗子已经走形了,怎么也关不严,连窗户插销也是松松的。晓岚忽然觉得没有安全感,当年被追杀的画面一下子涌进脑子,晓岚不禁打了个哆嗦。

    元思元正呢,听到晓岚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晓岚知道自己没睡着。过了一会儿,元正甚至故意打起了呼噜。晓岚听到呼噜声,轻笑一声,忙掩口,怕吵醒大家。像是知道晓岚在笑自己,呼噜声嘎然而止。元思偷笑起来,心道:这下元正弄巧成拙了吧?只顾心中得意,便忍不住轻声问道:“晓岚,还没睡吗?”晓岚“嗯”了一声,问:“刚才听你睡得挺香啊!”——元思忙解释:“不是我!我还没睡,我没打呼噜,是元正!——哎哟!元正拧我!”元思边吵吵,边踹回一脚。眼看越闹越凶,游牧故意翻了身,哼两声,两个小子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一下子噤声了。

    黑暗中,游牧弯起了嘴角:这几个孩子!

    经过这么一闹,晓岚心情轻松不少,刚躺下,还没闭上眼呢,窗格子上蓦地闪出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立在窗前。晓岚绷紧了神经,屏着呼吸,不由得向游牧身边靠近一些。游牧觉察到晓岚的异样,唤了声:“晓岚!”晓岚紧张地应了声;“嗯,师父。”说着,忽然掀开虎皮帘一角,游牧刚看到黑影,那影子倏地不见了。游牧一把扯下虎皮盖在晓岚身上:“这帘子,不必扯了!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于小节!这么睡吧!”晓岚“嗯”了声,抓着牧师父的袖子,头依偎在游牧胳膊上,才心安了些。此时的牧师父多像一个父亲啊!晓岚不禁鼻子一酸,小声说:“师父像爹一样!”游牧闻言扭头看看晓岚,拍了下她的肩膀:“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别怕,睡吧!有师父在呢!”

    翌日清晨,游牧带着孩子们抬着货物,准备出门。一开门,映入眼前的便是白皑皑的一片薄雪。元正大呼小叫地跳到门外:“下雪了诶!”元思也兴奋地跑了出去。游牧无奈地摇摇头:难怪他们这样,谁让蝴蝶谷四季如春从不下雪呢?晓岚却见多不怪:从小在朔方国长大,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寒冬。

    狸子驿本就是贸易聚集处,虽然下了雪,人们带来的货物还得出来卖,毕竟在这里多待一天,食宿支出也是一笔钱,早卖完货物也好回家。游牧带着三个孩子在云中仙居前的一处空地摆开了摊子。他们带的山货品相极为难得,无论兽皮,还是药材,或者其他山珍野果,卖得都快。元思元正学着其他商贩的样子,扯着嗓子叫卖。晓岚饶有兴味地看着喊得热火朝天的兄弟俩,不时地跟着喊上两嗓子。

    游牧坐在马扎上,依旧闷闷的。他其实在听别人聊天。比如来的人有的说来自朔方国,有的是南明国,有的是东莱国。通过听到的消息,他大致知道,前几年,上邦已经不复存在,被几方势力瓜分了,主要就是南明、朔方和东莱三个大国,还有一些分散的小势力,狸子驿所属山系,事实上已成了三个大国的分界。游牧尤其关注鬼门的消息,他想知道,鬼王一行葬身蝴蝶谷的事,有没有传出去,这关乎蝴蝶谷日后的安全。狸子驿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应该能听到这些消息。果然,凭着超人的听力,游牧听到了云中仙居楼上的一段对话。

    “盎哥,北边已经证实,他们的小公主被鬼王追进大山,就再没出来过,连鬼门都摆上了上任鬼王的灵位,换了新鬼王,你难道还不死心吗?”

    “夫人,你真的相信鬼王会杀死那小姑娘?朔方皇后据说已病入膏肓,她的女儿可是唯一的神女之后!得此女者得天下!鬼门向来野心不小,否则也不会一再刺杀各国皇族,挑起事端。要知道,三国政权已成气候,咱们江湖组织再强,也难以与千军万马对抗!”

    “你说的有道理,可咱们找那小姑娘有什么用?你又不当皇帝!何苦抢什么神女,搞不好会惹大麻烦。”

    “那孩子,连她父皇都要杀她,其余各方势力无不虎视眈眈,她还有何去处?咱们若收留她,她必对咱们感激涕零,日后于我们有大用处。”

    “盎哥,我不明白有何用处?值得咱们花这么大力气,冒这么大风险!”

    “爹!娘!”脆生生的小女孩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以后你自然明白。”

    至此,游牧几乎确定,说话的就是前一天见到的那一行十来人,原来他们是苍鹰派,南明第一大门派。他们在找晓岚!晓岚是朔方公主?神女之后!那岂不是古兰师妹的女儿?得神女者得天下,她母亲将死,她就是新的神女?!难怪都在找她!难怪她小小年纪就如此漂亮,又冰雪聪明。她父皇想杀她!果然皇家无情,她那好父皇,怕是宁可毁掉,也不能让旁人得到吧!想到此,游牧看一眼身边笑得一脸纯真的晓岚,不禁心生悲愤:这污浊的世道!

    游牧紧盯着云中仙居,看苍鹰派几人出来采买,一个少女挽着一对夫妇的胳膊,随后是昨日那凶巴巴的少年,后面还跟着两个随从。他们随便看了眼游牧的皮货,但没买,而是到肉铺子买了一大包肉干,又在烧饼摊子上买了许多烧饼,还灌了几壶酒,看样子是备干粮,看来他们准备在山里待上几日,找所谓的神女之后吧!

    游牧他们带的货物很快就卖完了,他们还得再待一天,买些布匹、器物。当晚,游牧安排晓岚睡在中间,还叮嘱孩子们,回去之前,不论人前人后,必须叫自己“爹”。看着游牧郑重其事的样子,三个孩子不敢多问,只管照做。一夜无事,等到天亮,师徒四个逛了一天,也没见苍鹰派一行人,想必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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