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海,到了。

    他们爬了个坡,翻过来后,眼前豁然开朗。微风轻轻,湖沼盛着万千轮明月,波光盈盈,像漫天星子洒在了人间。

    沙瓢咬了口压缩饼干,冻的直打哆嗦。这可是海拔四千米高原上的夜晚。他说:“这特么,一望无际的浅滩,鸟不拉屎。宴青,怎么老往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来。”

    黑狗冲下山坡:“干就完事。”

    这时,林照影满脸警惕:“别冲动,宴青的局,没有简单的,小心为上。”

    毕竟曾是宴青的部下,他说话有分量。黑狗又退回来,笑着说:“也行,都不知道孔延安在憋什么坏,今晚先在这附近安营扎寨吧。”

    他刚说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李白又不见了。这完犊子玩意,每次都特立独行。他摇摇头,回去扎了帐篷。

    星宿海别说人烟,就连动物都稀少,没柴火,也没粪便烧,大家各自钻进帐篷,早早地休息——才怪。帐篷里,叶行听着外面一个个偷跑出去的动静,眼皮直跳。

    一行七人,跑了五个。等他们出去,叶行钻出帐篷,敲了敲雾里的帐篷。然而,没动静。叶行惊了惊,一掀帐篷,蜷缩在角落里,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出事了?

    叶行钻进帐篷,扒开点被子,一屁股吓坐在了地上。被子里躺着块没有人脸的白色东西,是人形,像石头,又像植物。

    叶行花了几秒时间认出来雾里,而下一刻,被子露出的缝隙又掩上了。

    叶行挪到她旁边,心里很不是滋味:“从海市出来你就不对劲,每次问你你都不说。咱们之间,就别你猜我瞒了吧,我不是说过,你可以相信我吗?”

    “我想帮你。”

    雾里:“不需要。”

    连声音都变了,这么严重,还逞强?不,不对。叶行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是不是,你受了不可逆的伤,我的血,可以缓解你的症状,但你不想?”

    “是。”雾里声音冷冰冰的,“所以你快走,别等哪天我心情不好,杀了你也说不定。”

    叶行撸起袖管:“喝吧,如果可以利用我,你尽管利用。我不在乎,我多的是命。”

    雾里:“你有毛病?”

    听到这话,叶行挑眉,没想过她也会有不淡定到骂人的一天。他把胳膊往前送了送:“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你是我的保镖吧?如果一定要算,就把它算酬劳吧。”

    没有她,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走出来,做这么多事,认识这么多人。

    他可能…还是那个遇事只会东躲西藏的人。躲到大限临头,撑死是找个人,被迫传宗接代,保住所谓的叶家血脉。

    她是他平静无波人生里开的一朵花,虽然平时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

    胳膊有点疼,叶行吃了一惊,同时又安心了下来。她的唇瓣凉凉的,牙齿咬开他的肉,舌头抵在上面,很轻。

    碎冰碰壁当啷响,叶行的脸腾地红了,耳朵发烫,心脏怦怦跳。

    雾里的身体恢复,她睁开眼睛,舔了下唇:“上次在海市,以怨魂作封印,怨气无处释放。”

    “所以你把那些怨气都吸收了?”叶行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早说”这样的话叶行说不出口,不过,这倒真像她的作风,刀子嘴豆腐心。事情已然发生,叶行叹声说:“有解决的办法吗?”

    雾里:“慢慢消化。”

    慢慢消化,她倒真是淡定。叶行心里急:“多久?”

    “那只石妖,给了我一段关于宴青的记忆,里面有类似的事,万年历可镇妖邪,或许有用。”

    “好,那就找。”

    ——

    沼泽地,黑狗拉着绳子,骂了句:“好你个老胡,平时让你多运动,你偏不听,这下倒好,拉都拉不上来。”

    老李欲哭无泪,千算万算,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会有沼泽。他也真是倒霉,随便走两步,都能踩到雷。

    他紧紧抓着绳子:“我很轻的,你再用点力。”

    黑狗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摔个狗吃屎。他稳住身体,回头一看,老胡头都进去了。黑狗赶紧把绳子拽紧,但对面那头却似有千斤重。

    什么情况?下面有东西?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了他的绳子一把,是沙瓢。沙瓢力气很大,老李一下就被拉了出来。他一身狼狈,裤子都没了。

    黑狗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沙瓢走过去,蹲下去一看,他满是泥污的腿上全是手印。老李奄奄一息,想哭,但想到要面对的可是沙瓢跟黑狗,就忍住了泪水。

    黑狗也蹲下去,盯着老李的腿啧啧称奇:“我就说这里有问题,你看看,果然有问题。水底下暗潮汹涌啊。”

    沙瓢扫了他一腿:“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抖机灵?”

    “我…我好像中毒了。”突然间,老李脸色刷白,他咬着牙,忍着痛意,“快,快…”

    沙瓢一看,他两条腿红了,被抓的地方起了泡,像被沸水烫过一样。他抄起老李,夹着他就往回冲。

    黑狗站在原地,凝重地看了一眼沼泽,那里刚刚还是草地,这会儿已经变成了片水滩,澄澈清明,光滑无波。

    ——

    沙瓢火急火燎地闯进帐篷,一阵翻箱倒柜:“药呢?药在哪儿呢?”

    老李:“先别找药,找刀,有虫,快!”

    “虫,虫在哪里?”说话间,沙瓢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就要往老李身上捅。老李两眼一翻,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时,叶行钻进帐篷,听他要刀,就去旁边翻箱倒柜了一阵,摸出来了把手术刀。

    他用酒精消了毒,一看老李的腿,冒泡的地方有东西在蠕动。

    叶行丢了件衣服给老李,“有点痛,你忍一下。”

    老李还没咬住衣服,刀就落了下来。实打实的痛意钻进脑海里,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咬住衣服,一声没吭。

    他腿上的泡里有很多线虫,一拉能拉十几厘米,头一次见这玩意,叶行不敢大意,挖得干净仔细。

    一晚上过去,总算把虫挖干净了。老李两条腿血淋淋的,人都疼晕了过去。叶行擦了擦额间的汗,一看旁边的碗,里面都是虫。

    帐篷外面,李白跟林照影一块回来,黑狗留意到,林照影行步踉跄,全靠李白扶着,好似受了伤。他走过去:“前辈不会也掉泥沼里了吧?”

    李白扶人过去,摇摇头,不说话。

    林照影重重地咳了几声:“我没事,雾里呢?”

    “什么事?”雾里从帐篷里出来,行步优雅,波澜不惊。

    林照影强撑着身体:“有事,借一步说话。”

    旁边黑狗摸了摸鼻子,自觉拉李白走到了一边,尽管如此,他耳朵伸的老长,很好奇。

    林照影直打哆嗦,等离黑狗他们远了,他再也没忍住,吐了口血,一下子变回了原形,说是原形,却小得连普通的蛇大都没有,像蚯蚓一样。

    林照影通身黑白相间,雾里低头细看,黑色的东西紧紧束缚着他,正在一点一点啃食他的灵力。

    林照影奄奄一息:“出来这几天,我一直提心吊胆,不敢再动用灵力,怕天罚来。如今天罚终于来了。”

    他一闭眼,流出两行血泪:“我,时间不多了,可能不能跟着你们了。这趟回去,我想去找我姐。”

    雾里伸手,把它捏起来:“上次我就说过不能再用灵力,你还是用了——方才在沼泽地,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给他疗伤。

    身上好受不少,林照影强撑起精神,声音苦涩:“你听说过犀照牛渚的故事吗?”

    这话出口,料想她也不知,他继续说:“西晋时期,有个叫温峤的人,途经牛渚矶,因为听说水底常有邪祟之物,便拿犀角照了下水,水下灯火通明,光怪陆离。回去之后,他做了个梦,有人托梦问他‘与君幽明道隔,何意相照耶’,梦醒,没过几天,他就死了。”

    讲完故事,林照影心事重重:“刚刚,我在水下,看到了点东西——你跟我说的那个让你杀他的石人,他的剑,还在吗?”

    雾里:“要剑做什么?”

    “黑狗他们说错尔岽跟花海子有联系,宴青不是会做无用之事的人,她留下那把剑,剑辗转到你手上,绝非机缘巧合。犀照牛渚这个故事,见邪祟的媒介是犀角,这些人里,只有我碰过你那把剑,我看到了东西。我怀疑,这就是宴青的用心。”

    雾里把剑凝出来,这把剑质地古朴,有些年头了。她轻轻蹙眉,抬头望了眼天。夜凉如水,明月高悬。黎明尚早。

    ——

    叶行洗了手,出去一看,就见雾里要往沼泽地里去。他吃了一惊讶。这时,旁边的黑狗掏掏耳朵:“你还是快去看看吧,前辈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话没说完,叶行人就已经追了出去。黑狗皱着眉头,脸上少有的凝重。

    身为狗,有时五感过于敏感,也不是件好事。

    林前辈的事,真是疏忽了。他都差点忘了,他之前是宴青的身边人,宴青身边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黑狗!你在外面干什么呢?赶紧过来帮忙!给老胡包扎另一条腿!”

    黑狗回了一声:“来了。”

    说着,他一瞥眼,李白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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