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很奇怪,风一稍稍大点,就会给人一种枯燥刻薄的感觉。可能因为万木尽枯、秋草皆黄的缘故。

    光秃秃又料峭的山道上,有辆卡车一闪而过,拐进了芦苇荡里。

    车内与车外是截然不同的天地,装修很豪华,像个中式小型会议厅,两边各坐四人,中间桌面放着个盒子,里头装着只猫。

    面对那只猫,大家都很沉默。

    “老李……是我的问题,我说过要保护他——”

    “不是你的问题。”黑狗捏着沙瓢的肩,安慰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他猛地扭头,“祝……祝余?”

    祝余手撑着头,斜眼看他。

    刚刚这一路,大家也都交了个底,事情很复杂,祝余想去妖市,但势单力薄,所以想几个靠得住的搭伙。而他们这边,叶行在第四方势力手上,老李没了,更不能去特调局跟青精院,要想自保,合作势在必行。

    只不过,大家做梦都想不到会和“敌人”为伍,更想不到青精院和老一辈人在做的事在他这里会又另一套解释,偏偏解释还合理的让人无法反驳。

    黑狗抓抓头发:“那个,合作,不是互帮互助吗?你先提了去妖市的条件,作为交换,我们也想提两个条件。”

    艳姬不满:“小狗子,你这是讨价还价,我们老大,他本来都不打算回妖市,是因为你们才去的。”

    也得亏因为他们,不然这辈子……恐怕都没法回家了。

    “没事。”祝余笑笑,“你说,我在听。”

    黑狗:“第一个,”他把装猫咪的盒子小心翼翼推到对面,“帮我救人。”

    “第二个,”黑狗,“把叶行找回来。”

    祝余迟疑片刻,“叶行”这两个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之前见过一次,是个普通人,除了血有些特殊,能让这么多人上心,倒有几分魅力。

    他:“叶行的事,不急——那个人要什么,通知一下青精院,先帮我们转移一下注意力。”

    艳姬比了个“ok”的手势:“监控室电脑的硬盘都被我扣出来了,按照您的吩咐,寄给了青精院——那个,老大,我有点不理解,为什么不通知特调局……”

    祝余摇摇头:“这两者之间,一个知道另一个必定会知道,后知道的难免不会怀疑先知道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相互猜忌。

    祝余接回刚才的话题:“你让我救老李,是觉得我有让时空倒流的本事,能改历史吧。我确实有这个本事,但是,命运不可能改变。”

    当年的事,他也想过改变,最终得到的却是更坏的结果。

    黑狗沉默了下:“他……不能死。”

    老李从始至终都是个无辜的人,无辜地跟着他们,无辜地蹚浑水,无辜地为了他们的理想搭上性命。

    不公平啊。

    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总觉得……亏欠了他。

    那么好的人,本该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本该幸福地活着,和心爱的人白头到老,这些权利,不该止步于此。

    川调那里、老王那里、他心里,都没法交代。没法交代的人太多太多了,老李是最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到底…还要死多少人?

    他低着头,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肩上多了只手,手很轻。李白抿着唇,视线落在他背上,那里有道伤口,从左到右横在肩胛骨处。伤口边上有几处新旧不一的刀伤。

    黑狗抓住他的手,艰难地拿开:“我没事。”

    祝余:“不是不能救。”

    “怎么救,有什么办法……我的……”

    祝余摆了下手:“猫有九条命,这是只活了很多年的四耳猫,九条命没有,两条命该有。只是,这条命没了,可能得重新修。”

    沙瓢:“保命要紧。”

    祝余:“等到了地方,把它送我房间。”

    这时,雾里忽然说:“人送到了,放我下车吧。”

    王总:“你去干什么?”

    “东西得取。”

    石头不在他们身上,不能落到青精院手里,不能落到特调局手里,也不能在祝余手上,所以,得分开。

    王总起身,一副“怕她跑”的表情:“一起。”

    雾里偏头看王总,懂了他的意思——黑狗他们在祝余这里,她去取东西,万一被祝余反过来拿人威胁?

    带上这人,算是多了个人质。

    雾里没回他,把视线投在了祝余身上。

    祝余摆摆手:“路上小心。”

    青调局总部,会议室里,孙局面前聚了一堆人,有半数在劝他放人,半数劝那些劝放人的别再执迷不悟,孙局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孙局,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抓人,不合法,他们有起诉咱们的权利。况且,就这么撕破脸皮,会不会太草率了?这种事,别人可以做,您身为总局,做不得啊。”

    孙局拧着眉头,一声不吭。

    “黄五,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谁关他们了?只是有嫌疑,请来做个笔录罢了。明明是他们擅自行动,撞在了枪口上,怎么?我们的人都是白死的?那些人一个能端半个分局,数量本来就少,现在死了一半,他青精院能把自己摘干净?”

    孙局捏着掌心,眉痕又深了几分。

    “你这是歪理,正因为死了这么多人,才更不该硬碰硬,你不服,你憋屈,你拿什么跟青精院的较量?死人吗?”

    “孙局!”

    忽然间,有人大叫了声:“叶…叶全真来了。”

    一听这名字,在场所有人站起来,抄了家伙就要往外走。

    “够了。”

    孙局拍桌,喝住所有人,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自有分寸,都散了吧。”

    “孙局——”

    “我说都散了!!”

    这道吼声怒气十足,被吼了的反应过来,吭都不敢吭一声。真是被气昏了头,都敢在总局面前放飞自我了。

    算了,特调局所有人的命,本来就不值钱。遇到什么事,里外不是人的是他们,牺牲的是他们。

    为大家,为人民,可…谁会领情啊。

    都巴不得他们赶紧为“正义”献身吧?

    时也,命也。全是命吧。

    把人送走,孙局拍拍腰间久坐时留的皱褶,摘下衣架上的帽子,缓缓戴上,一转身,对着墙上挂的“党”字行了个端正的举手礼。

    站了片刻,他把手放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入夜,橘灯昏黄,照的人懒洋洋的。外头在下雨,风声雨声齐齐钻进铁窗,痒痒的,猫爪一样刺挠人心。

    “哗啦”

    铁门一开,孙局进来,扫了眼窗边的人,自顾自坐到桌边。因为是在做笔录的地方,椅子和桌面没那么讲究,全是铁的,五指扣在上面,有些冰人。

    叶全真回头,拉了把铁椅,将坐未坐,又站回去:“孙局,我的人,都查完了吧?有嫌疑吗?”

    孙局手指一顿,聚拢成拳:“暂时没有。”

    做人,不学会忍气吞声,永远都成不了事。

    叶全真揪住“暂时”这俩字,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叹了声,转身往铁窗外看:“祝余的事,我做的不对,确实草率了。我向你道歉——和解吧。”

    和解?

    这倒出乎了孙局的预料,他不是很硬气吗?不是摆明了要决裂吗?这又是哪一出?

    叶全真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自言自语:“收缴菜园时,听说你的人死的蹊跷,我的人去调监控,里面电脑全被人砸了,好在硬盘还在,我让手下修了一下,里面有点东西,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当然,成年人了,没点信口胡诌的本事,都不好意思出来混,怎么可能说真话。硬盘是有人送给他的——他不傻,如果说是别人给的,为什么给他,第四方势力怎么就先让他发现了?

    说成是因为人被抓了才去找的证据,更有说服力。

    送硬盘的人,只能是王总。

    应该是想挑起他跟特调局窝里斗,自己溜之大吉。眼下又多了一方势力,事态很严重,他现在没空和他计较。

    打开电脑,孙局将信将疑地点开视频,一开屏,上头的女人吓了他一跳——特调局的,他的手下,二丫。

    看完二丫将叶行的头拧断的片段,孙局捏着手,掌心冰凉,后背发麻。看这情况,哪里是雾里叛变,估计是他自己的人窝里斗,把自己人弄死了。

    可二丫性格温柔,极其忠心,不可能做这种事。隔着屏幕,别人假扮的也未可知——如果说假扮,有人混进特调局,轻而易举杀那么多人,这得是多恐怖的存在?

    叶全真盯着他的表情:“怎么样?我们青精院是不是洗刷嫌疑了?”

    孙局捏着手心,二丫是特调局的,跟他脱不开干系:“特调局里要真有这么厉害的人,我这个局长的位置,根本坐不上来。”

    叶全真:“我没怀疑你。”

    他把铁椅拉开,凝重地落座:“现在情况有点特殊,咱们再僵下去,只会给对方提供更多钻空子的机会。不如,摊牌吧。把事情说开,一一折中,找到中和的办法。毕竟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这个人间好。”

    孙局沉默。

    说这么多,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啊。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不能说。他先抛出视频,分析当下时局,营造出一种不团结就吃亏的氛围,再以“把事情说开”为由套他的话……

    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他“请君入瓮”的局?

    看出孙局的不信任,叶全真耸耸肩,全然不在意地回:“孙局不信我,可以理解。那我先交个底。”

    “从前,有一群人,鉴定地追着太阳,夸父追日一样,离太阳越近,死的人就越多。尽管如此,大家都坚定不移地、飞蛾扑火地追着太阳。因为他们以为,只要追到太阳,就能解决一切苦厄。

    突然有天,希望破灭,太阳只是一场骗局,不仅不能解苦厄,还会招来更大的灾难。人不胜天,更无力回天。能解决苦厄的办法,都试过了,根本无济于事。我们没办法,所以只好采取了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这个极端的方式,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孙局忽然打断他:“只有太阳才能解决的苦厄,是指,变异人的事?”

    叶全真蹙眉:“一部分。”

    孙局又问:“极端的方式?”

    “极端的方式,是说,找到一个合适的载体,利用石头,把中了石头的招的人,全杀光。这个载体,好的能活下来,不好的,会变成民国21年那次灾难的那位那样——”

    “你疯了吧?”

    孙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二十一世纪了,再酿成那样的灾难,后果根本无法设想,十几万人啊,何况现在交通发达,就算医疗水平上去,死的人也不可估数。

    “这种事,为什么不上报特调局?”

    这个时候说出来,不怕他第一个上报,先剿灭青精院吗?

    叶全真笑笑:“怎么上报?你们的目标就是我们的载体,如果之前说出来,咱们还能坐在这里谈话?既然是交底,自然要表示诚意。”

    说完,他又说:“变异人的事,我知道,你们很早就已经关注了这件事,817实验室之所以成立的根本原因,不就是这个吗?有了817,后来才成立了特调局,特调局之所以被批准成为一个机构,散布到全国各地,和这件事也有关系吧?”

    “但是,你信我,你们那些措施,根本无济于事。这个局已经活了,伥鬼和伥进化完整的,比人更像人,到时候,怎么杀?唯一的办法,只能阻止应该死去的人再活过来。”

    孙局摇了摇头:“你也说过,这个局活了。活就意味着不可能跟着你的想法走,停手吧。”

    “那你说,怎么解决?”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孙局有些些觉得他在套话。

    他轻轻蹙眉,手指点着桌面,犹豫应不应该和他说那件事。

    片刻,他说:“你们的恩怨,我有所耳闻,不过不懂。我这里有另外一个故事,要听吗?”

    叶全真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你说。”

    “有个小女孩,生来就是公主,后来有天,这位公主去海边乘兴游玩,和一脉有私心的龙族起了争执,龙杀死小女孩,天降大怒,降灾龙族,此时龙族内部纷争割据,龙王被杀,小儿子逃亡时带走了化为石头的小女孩。

    ‘天’,不认人,只认血脉,有心人想得到‘天’的认同,从而取而代之,所以步步为营,布了一场大局。可后来东窗事发,因为一些原因,这个有心人需要死一次,再重新以另一个身份活过来——你们以为这个人重新活过来只是开始,其实是结束。”

    “封印已破,取女娲石是没办法的事。但雾里绝对不能炼化女娲石,你们当她是载体,那个人又何尝不是。总之,你们还在局里。”

    孙局心头有些凉,那个女人,是连被发现之后的对策都想好了吧?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不,不能算人。

    孙局蹙眉:“如果不是你找我摊牌,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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