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看着往背包里塞泡面的女人,叶行扯了扯嘴角。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如果人脸上有字,那写在她脸上的,一定是“不靠谱”三个字。

    刚下飞机,现在人在莫高镇。他看了下时间,天还没黑,不过也快了。距离玉门关,约摸一百公里的路程。

    自驾没条件,打车打不起,目前唯有坐客车一路可行。叶行问她:“就这么直接去,不带任何东西?”

    雾里:“等天黑。”

    等天黑?

    叶行瞬间来了精神。这意思是不是说,她有路子?

    到了晚上,星河漫天。叶行裹着棉袄,蹲在马路上边的丘陵上,有些哆嗦。甘肃春季昼夜温差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

    “咯吱……咯吱……”

    旁边的人在吃方便面,叶行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下。他扭头看,吃泡面的盘坐在那里,双眼盯着夹在土丘中间的路。

    视线往下挪,叶行盯住她的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手是惨白色,但皮肤很好,宛如少女。不敢相信,这是活的几十年甚至更久的人。

    不,或许,不是人。

    “咯吱……咯吱…”

    半个小时过去,她还在吃方便面。叶行嘴角再次抽了抽。她吃方便面,不属于狼吞虎咽,也不属于细嚼慢咽,是扣一点放进嘴里,嗑瓜子一样,似乎只是为了嘴不闲着。

    “来咯。”

    突然间,身边的人把方便面袋装进口袋,弓着腰,猎豹似的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叶行来不及反应,也被一并拉了下去。

    他没准备,头朝地摔下去,差一点要骨折。要落地时被一根藤蔓卷上了车。

    坐在车上,叶行一脸心有余悸:“你——”

    车上有人,叶行屏住呼吸,靠近雾里,手在她胳膊一寸处停下,没拉她,也没退开。

    “今天真是巧了,来坐个车,也能碰见俩来蹭车的。你们俩,干什么的?怎么好意思蹭车。”

    “别装了。”雾里掏出来方便面,包装袋哗哗作响,“你也是来蹭车的。”

    被识破,老黑头“咕嘟”着,喝了几口水,一揩嘴角的水,啧道:“不错,来得挺准时,我的人都查过了,那群人预计后半夜出发,咱们只要后半夜跟上,就不会掉队。”

    听这意思,俩人认识?

    不是说,没人接应吗?

    雾里问出叶行心中所想:“不是要我自己去吗?”

    老黑头笑笑:“那是因为考虑到这小子要高考,还以为你要迟两个月来,赶不上这一趟。刚好你来,刚好我在,自然要接应。”

    他伸了个懒腰,从角落里钻出来,站在月光下,扭着僵硬的腰,看看叶行,又看看雾里,不由生出些许感喟:“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这么老了。”

    他一出来,叶行才看清楚人,这人约摸三四十,一头自来卷,青涩的胡茬占了半张脸,穿衣风格很是放荡不羁,乍一看,像在垃圾桶里睡了三天三夜的流浪汉。

    叶行问:“您好,您贵姓?”

    “免贵姓黑,名字不重要,大家都叫我老黑头。”老黑头掏出一盒白茶烟,两指夹了根烟出来,他含着胸,把打火机兜进怀里,手指一掸,火苗燃起,烟被点燃。

    抽了一口。

    老黑头满意地吐出烟圈:“第一次来,紧张吗?”

    叶行笑了:“玉门关有什么?一定要晚上下去?该不会是盗墓吧”

    “盗墓?”老黑头跟着笑了笑,“如果我说是盗墓,你想干嘛?报警?”

    叶行:“随便。比起去做什么,我更想弄懂你们在干什么。”

    “心理素质不错啊。”

    “谢谢夸奖。”

    对话没了下文,老黑头站了一会儿,又抽起了烟。车上风大,烟味不浓,随风一吹就散,火星闪烁着,在黑夜中晃悠,月亮像被烟把烫出来的。

    叶行伸了个懒腰,有些困,倚在车厢上,凝神养息。

    不知过去多久,叶行被一股大力扯醒,来不及反应,脸朝地被扛下了车。再接着,扛他的人声音响在耳边:“喂,老刀,你人在哪里?”

    “芦苇荡。”

    话音一落,叶行被丢了下来。他站定,风催着沙往脖子里灌。头发被掀起,他拉紧外套,侧过身,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小方盘城”四个字映入眼帘。

    他睁开眼睛,一座高高的城墙扑面而来,城墙巍峨,一瞬间,城不是城,风不是风,眼前耳畔似有千兵万马出关。

    那种震撼发自灵魂深处。

    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从这里过去,向西,就是芦苇荡了吧。”

    “走着。”

    叶行肩头被人挎住,推着往城墙一侧走,正门锁着,外面拦了一圈栅栏,很显然,晚上不对外开放。

    叶行侧脸看城墙:“这就是……玉门关吗?”

    “不,”老黑头笑着说,“玉门关,得看是哪个玉门关了。每个朝代的玉门也未必相同。不过,要真算起来,这个小方盘城,只是一个烽燧,真正的玉门关,就在咱们脚下。这东西几十里,可都算是呐。”

    “这样吗?”

    叶行大概懂了:“芦苇荡在哪里?”

    这里是戈壁,芦苇是湿地植物,哪怕是人间四月天,恐怕也不好长吧?还是说,这又是一个地名?

    雾里:“疏勒河。”

    有河的地方,就有芦苇。老黑头怕风大,叶行没听到,就大着嗓门说了句:“跟着我们就对了,有车接。”

    没过多久,有队车开过来,老黑头跟见了亲爹似的,冲上去一阵手舞足蹈,成功地把车拦了下来。

    车上的人把玻璃降下来,摘掉墨镜,往窗外看了一眼,玩味地笑:“老黑头,比我还会算账嘛,竟然还来早了一步。”

    女人大眼睛高鼻梁,齐刘海,扎着马尾。上半身穿着件对襟黑牛仔褂,牛仔褂的肩上和胳膊上飞着几只刺绣银蝶。

    她把胳膊靠在窗框上,眉眼弯弯:“不是说,不知道去玉门的路吗?”

    老黑头满脸尴尬,没想到拦错了车。对方还是个棘手的人。

    不,不对,车没错,确实是事先约好的那辆车。

    难道,车主,被杀了?

    老黑头心惊胆颤往后退,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别误会,我说的是实话,您要找的玉门,不是玉门关啊。我确实不知道。”

    女人看看他身后:“两位脸生啊。”

    雾里点头:“嗯。”

    气氛十分尴尬,老黑头见她的视线落在雾里身上,心头“咯噔”一跳,笑着打圆场:“坼姐,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性格内向,说不来话,没不礼貌的意思,您——”

    “上车。”

    惨了。

    老黑头眼皮突突直跳,这姐是硬茬,和她扯上关系的,下场都不好。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刚想到这里,那两位本该在身后站着的已经上了车。

    老黑头状如便秘。

    “上不上来?”女人挑眉,唇角扯起一抹妖冶的笑,“打算走着去吗?”

    “不,不不不。”后座塞不下三个人,老黑头僵硬着迈腿,绕在副驾驶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还没坐稳,车就飞一般地开了起来。老黑头抓着扶手,慌张地系安全带。

    车轮滚在戈壁滩上,路不甚平。不过,开车的女人如履平地,什么反应都没有。车上与车外全然是两副天地,车里很安静,根本不像处在狂沙中。

    她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掩着红唇,打了个哈欠:“听说,后面那两位,是这趟任务的关键人?”

    老黑头心头又是一紧:“不是,您别听人瞎说,我为了约到车,瞎忽悠人的。”

    他偷偷觑了眼她,这女人面带微笑,显然不信。

    “你们好,我叫林坼,在找一个叫玉门的地方。如果知道地址,咱们合作再好不过。跟着我,我会把你们活着带回来。”

    叶行问:“找玉门,做什么?”

    林坼眼睛弯起,露出两颗尖牙:“找这个地方,是我的天性。”

    听到“天性”二字,老黑头心头一炸:“姐,这两位,是任务的关键人,动不得,我更是您多年的好友了,您悠着点,千万别对自己人下手。”

    林坼,非人非妖,也不是另类。和雾里一样,都非寻常之物。如果说雾里是太岁,大凶。那她,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瘟神了。专吸人血的那种。

    而且,这姐,不是好人。

    他脖子发凉,将双手挡在了胸前。

    林坼:“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顿了顿,她扭头问,“听歌吗?我给你们放两首?”

    老黑头一脸汗颜,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放歌?

    没得到回应,林坼自顾自摁了下音乐播放键。鸟叫声响起,一阵婉转的笛声紧随其后,婉转悠扬的歌声传来——

    “当记忆的线缠绕过往支离破碎

    是慌乱占据了心扉……”

    这歌,叫《寂寞沙洲冷》,零五年的吧?都是老歌了。这种时候听,颇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感。他闭上眼睛,默默听着。

    歌没听到一半,突然间,画风一转,一首豪门的《我从草原来》在车上响起。一瞬间,车上其余三人一脸沉默。

    只有林坼一人格外自在,旁若无人地跟着唱:“我想爱爱就来不要寂寞尘埃

    心里花开不败才精彩!”

    “哟哟!”

    唱着,她扭着身体,油门上的脚狠命一踩,车疯了一样窜了起来。

    老黑头抱着背靠,心中暗骂: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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